碧罂辞

作者:千夜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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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丝绳不绝(三)



      “……香墨说那儿有大片大片的梅花林,四时常在,花开不凋,老远老远就能闻到花香的味道……十几年前好像有个丫鬟不慎误入梅花林,然后再也没有出来过,有人晚上就可以听到她低低的哭声……温老夫人曾经令十数人前去查探,结果居然没有一个人回来过……再后来温老爷去世,就葬在了那片梅花林里,温老夫人就更不让任何人靠近那里一步,成了擅入者死的地方……”

      云开一脸悻悻然地给自己的话语下了结论:“所以,这个温氏禁地,又是不败的梅花,又是闹鬼的丫鬟……简直诡秘极了,真的很可怕。”

      路圆圆付之一笑:“确实。”笑里难免有些揶揄。听云开说这些温府闹鬼的旧闻,她就想到了温靖,堂堂一个大男人,贵为温氏之主,又有山海王这等远扬威名,居然又怕黑又怕鬼,说出去简直是没人信。可惜她而今无法视物,否则当初他被她吓得惨叫的那个脸色,一定很有看头。

      前几日温靖在她这儿铩羽而归,这些天来果真安分了不少,她耳边也乐得清静。不过路圆圆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表面上再虚伪不过的平静,她的处境,自始至终,用一句“岌岌可危”来形容都是不过分的。只是人生在世,过一日是一日,畏缩怕怖是一种过法,能混且混是另一种过法,活着永远都是比死亡更艰难的事,再难再苦,也要活着。活着,笑至少比哭强。

      云开一看路圆圆这笑法,就知道她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不由慎重道:“小姐,您可不能大意。”

      路圆圆不以为然道:“那梅花林在温氏旧宅之处,离清越山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我又不会凭空生出翅膀来飞过去,有什么好担忧的?”顿了顿,又道,“温氏旧宅就算了,这清越山庄……倘若真有怨鬼前来向我索命,倒也不奇怪。”

      云开一惊:“三小姐!”

      路圆圆道:“这些天来,你在温氏打听到的神鬼之说,就只有这些了吗?”

      云开认真道:“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又有老夫人护佑,不会冲撞到这些的。”路圆圆眉间隐约颦蹙,云开以为是自己的答案令她不满意,又道,“我……我也不好打听得太明显,而且……”

      她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您……您以前不是从来不信的吗?”

      路圆圆微叹一声,竟似有些疲惫:“我还曾从不信天命。”云开一脸不解,路圆圆倒也无意这个话题,只不动声色地绕回去,“我初来乍到,路氏和温氏又是‘渊源匪浅’。别人提点也罢,自己留意也好,各种事情总得知晓一二,谨慎行事,免得又被有心人捉住什么错处。”

      云开恍然大悟,接着燃起了斗志的熊熊烈火:“三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些东西事无巨细地统统查清楚!绝不会让那些小人挑出一点把柄!”

      最大的把柄早落在别人手上了,做这些事也就是聊胜于无。路圆圆又叹了一口气,云开有些埋怨道:“三小姐,你怎么老是叹气呀,再叹气的话,好运气都要被叹走了。”她这话说得极是认真,路圆圆破颜而笑,久来深寂的眼底难得升起了些许暖意:“我现在最大的好运气,就是还有你陪在身边。”

      云开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三小姐,我这都是应当的。”

      路圆圆一笑:“我这辈子所有牵挂的人,也只有你还在我眼前了。”

      云开怔了怔,一道慢悠悠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倒是上演了好一出主仆情深。”

      明明是风流语气,却竟令人不觉轻佻,只感潇洒不羁。路圆圆的额角一跳,话说得也毫不客气:“随便进入别人的地盘,你连句招呼都不打的?”

      “你的地盘?”温靖嗤笑一声,缓缓踱步而来,“你好像搞错什么了罢,整个澄海都是我的囊中物,何况不过区区一个玉瑶院?”

      路圆圆抿唇一笑:“是是是,整个澄海都是你的,何况只是一个小院子。”

      她的模样十分认真恳切,语气也是慈祥和蔼,就像是在哄小孩。温靖挑了挑眉梢,难免想到那一天她的类比——“小侄女”——暗地里磨了磨牙,他微瞥了一眼云开:“下去。”

      云开微有些惶恐地行了礼,又看了看路圆圆,面露犹豫。温靖微扬眉峰,路圆圆微笑道:“云开,你先下去休息吧。”转而看向温靖,“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温靖皮笑肉不笑:“没有贵干,我就不能来这儿了吗?”

      路圆圆自然是要表忠心的,认真道:“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识相,我不过斗筲之人,不舞之鹤,又是孤身弱女,百无一能,哪里值得您的心思?”温靖哼了一声:“你也知道。”路圆圆道:“不过我这人还是有两件能做的事的,第一件就是说鬼故……”

      “你闭嘴!”温靖非常轻易地恼羞成怒,路圆圆一脸不可思议:“您怎么了?难道还怕这些?”

      她一身浅淡的颜色,慈眉顺目,一副素衣素心,乖顺柔软的模样——可温靖现在看着她唯一的冲动就只是想磨牙。

      “……你就那么喜欢耍嘴皮子吗?”

      路圆圆顿了顿,竟似真在思忖着什么,道:“只能说……这是习惯。我不怎么习惯被人在言语上压制下来。”

      温靖冷笑:“是啊,你也就只能在口舌之争上偶尔占点小便宜了。”

      路圆圆微微一笑:“不是我自夸,我这辈子在口舌之争上还从没输过。”

      “哦?”温靖故意拉长了声音,冷哼道,“未尝一败?”

      小院闲窗春己深,仿佛有梨花绽放的香气,幽然甜美,隔着遥迢的时光。他低低笑着,怕梨花落尽成秋色,人不负春春自负——可那样好的春/色满园,太美太脆,最是人间留不住。路圆圆微微恍惚:“……不,还是输过一次。”

      温靖不屑道:“诳语放得这么大,小心吹破牛皮。”想了想,又道,“你说你平生不才只通二事,不会就是耍嘴皮和说故事吧?”

      路圆圆的神色十分讶异:“你连‘鬼’字都怕?”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没事好好地老提这些东西做什么?”

      路圆圆反倒岔开话题:“鬼故事和口舌其实就是一码事。”

      温靖道:“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路圆圆道:“听说温氏有片闹鬼的梅花林,是吗?”

      温靖怒了:“你还没完没了了!”

      路圆圆坦然无辜道:“您今天特意送上门来,就是为了被我再戏弄一次吗?”

      “……”

      淡定,淡定,要做一个淡定的人,一个泰然冷静的人,一个镇定自若的人,一个沉稳优雅的人……温靖的嘴角抽了一抽,终于道:“你还能这么牙尖嘴利精力充沛,看来我待你还是太好了点。”

      路圆圆莞尔:“那是自然。这些天来我一直都过得很好,吃得饱,睡的香。我本来还担心您会给我甩脸色,想来您真是宽宏大量,不愧山海王之心胸。”

      ……对着一个瞎子,他还能甩什么脸色?温靖干脆伸出手,有些轻佻地捏起了路圆圆的下巴:“好像也圆润了些,没之前那么难看了。”他的声音勾人,动作暧昧,暗台词自然不言而喻。路圆圆十分温驯地任他捏着:“您此番前来,只是为了做这个吗?”

      温靖乐了:“你难不成还希望我做些其他的事情?”路圆圆轻笑道:“我只是好奇,您就没旁的事情可做了?”温靖微笑:“我本来确实没想作甚,不过听你一说,我倒真有了些其他想法。”

      他的声音温柔沉缓,路圆圆近乎本能地察觉危险,面上却只能继续微笑:“不知您又有了些什么心思?”

      温靖的手扶到了她的腰上,路圆圆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瞬,旋即慢慢放松了下来。温靖轻嗤了一声,稍一用力,路圆圆足下一空,脸上难免露出些许错愕——温靖居然就这么将她拦腰扛在肩头!

      她不能视物,又无法挣扎,唯一可借力之处只有温靖的肩膀,只好用手仓促地撑住。她的手指细瘦,攥得又紧,温靖微颦了眉:“放松点,我又不是要吃了你。”惊愕不过一瞬,路圆圆冷静之余,只剩下哭笑不得。温靖已经扛着她走出房间,守在外面的云开见到此景,不由惊呼:“三小姐!”

      温靖斜了她一眼:“什么‘三小姐’,记得喊‘夫人’。”

      ***

      一路出了玉瑶院,即便目盲,也可以察觉到无数仆役落在他们身上的诡异眼光。路圆圆早便放弃无谓的动作,乖乖趴在温靖肩头,苦笑道:“姓温的,你都多大了?”

      温靖不答,扛着她这么个大活人,就和扛扁担似的,走路倒是虎虎生风。路圆圆便也沉默了下来,心下暗暗思忖温靖的所往之处。有树下之风谡谡掠过,含着草木阴翳的气息,方才那些蝇蝇人声渐渐低不可闻,被湮没于天籁幽静中,只能听得彼此呼吸心跳。

      今年的夏日来得似乎格外的早一些,桃花雨杏花雨一过,便是燕子将雏语夏深。那些树生得疏密,亭亭如盖,气息自然也浓烈了几分,如醉般氤氲在微热的簌簌风中。入了树林,温靖的身法极轻,几乎无声无息,仿佛甚至惊动不起一只蝴蝶。

      一片绿叶轻飘飘地坠下来,落在她的鬓角,路圆圆捻起了那片叶子,在指间摩挲片刻:“你莫不是……要去那里?”温靖勉励一笑:“聪明。”路圆圆可就笑不出来了:“你是真的……?”真的这么幼稚?

      “我们两个年纪加起来也都快知天命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路圆圆顿了顿,斟酌一下字句,“有童趣。”

      温靖轻笑:“娘子哪里话,你问我有何贵干,我没有贵干,可我又想和你有贵干。这不是在和你找事做么。培养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路圆圆抽了抽嘴角:“培养感情也该……用个好点的法子罢,这未免……”温靖的话音里隐约有戏谑:“脸皮子这么薄,你之前到底是从哪里寻出的胆子和我抬杠?”路圆圆恢复平静:“我不是脸皮薄,只是觉得这样……太难看了。”

      如果不过是寻常羞辱又或折磨侮骂,她也不会如此头大。但偏偏是这般方式,温靖居然又幼稚恣肆得如此坦然正当,她气不得,笑不得,打骂也无能为力,浑然无处可泄。微叹了一口气,路圆圆问道:“你认识那个失踪的丫鬟吗?曾经听过那儿的夜半哭声吗?你这么惧黑惧鬼,莫不就是因为小时候被这个吓的?”

      “……”

      温靖步下愈急,入林愈深,他不答话,路圆圆也没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之中。温靖纯粹是扛麻袋的方法,路圆圆被扛得摇摇晃晃,她的身体底子本就极虚,时间一长,已经开始有些头晕目眩。不知过了多久,鼻尖气息一凛,有绰约的香气遥遥传来,馥郁而不甜腻,清幽而不孤寡,一丝丝一缕缕,缠绵如蜜一般,粘腻了过来。

      那是花的芬芳,隔着遥迢的距离,那样淡,却又那样浓。清冽甜腻这两种看似矛盾的特征却被之完美融合,咄咄逼人得仿佛能从四面八方浸透,融化人的骨头。

      如血香一般。

      “这是……承景?”

      路圆圆开口的声音有些飘渺,仿佛神智并不清明。她出口之后才自觉失言,温靖神色微凛:“你知道?”

      言多必失。可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路圆圆气定神闲道:“为什么这儿会植了承景梅?而这香气如此之浓,又似有不同……”她微微颦蹙,“这是从哪里得的梅种?”

      温靖的眼底一暗:“你又是从哪儿知道这梅花的?”

      路圆圆柔声道:“我幼时曾游学数地,当年梅魁盛事之时,我正巧就在夜澜。”

      温靖微勾了唇角:“普天之下,知道梅魁盛事者多如繁星,可叫得出‘承景’二字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

      路圆圆轻道:“那只能说您孤陋寡闻了。”

      温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干脆利落地放手。

      一路上头晕得就很厉害,甫一落地,路圆圆趔趄了好几步,勉力站稳,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呼吸。温靖拍了拍手,定定看了她半晌:“您倒是博闻强识。”

      路圆圆面上虽是波澜不惊,内心里早已掀起巨浪,问:“承景梅和温氏有什么联系?”

      温靖冷笑了一声,这一电光火石的功夫,路圆圆已然想通关节:“莫不成……当年向废王献上梅种的那个巨商,就是温氏?”

      温靖道:“你以为温氏有几条命?”

      路圆圆微微抿唇。梅魁盛事乃是当日废王首倡,本为贺东宫妃有孕,东宫即将弄璋之喜。东宫妃出自望舒之一的书氏,乃是与王氏比肩的公侯显贵。妃讳弦,幼失恃,有国色,性聪敏,书过目,终身不忘,未及笄之年,便以御封“璇玑才女”名扬天下。因书氏性喜梅花,东宫便召天下献奇珍稀品,评为梅中魁首,聊博妃一笑。

      当年梅香远播,万人空巷,如此盛会,纵然在儊月也是少见。却不想东宫妃竟犯下淫昬丑行,私通他人。东窗事发后,书氏于御前撞柱而亡,朝野一片震荡。先帝本意在出兵池台,令东宫暂领摄政之职,不想却出了这样天大的帷薄之丑,自然大为震怒。不但半途收兵,所有献梅者更是无一幸免,族诛者万三千人,因此案受牵连者数不胜数。

      时年腊月,飞雪满城,天寒地冻,折胶堕指乃儊月建都百年之未有。书氏自尽前曾留下血书,后果真查明乃是被奸邪小人构陷。帝悔之不迭,其后又是一片腥风血雨,连行刑的数个坊口地皮也被层层浸染,血红经年不去。时人称之“梅花案”,又曰“璇玑墙茨,白梅化血”。

      如此雷厉风行之下,倘若温氏真与那年的梅魁盛事有什么联系,就是再有千八百条性命也不够。

      “那……温氏为何会植有承景?”别人也就算了,这一点是糊弄不过她的。承景乃是天下奇贵异种,花开倾城,四时不败,那献者曾道,此花乃是为贺东宫之喜,而精心培育的绝种,独一无二,东宫妃在大喜之下,亲自点此为梅中魁首。普天之下,除东宫府外,再无第二处有植。

      本当如此——

      如果不是她亲身闻到了此处的梅香。

      即便听云开说过温氏旧宅的梅林之征极为特异,她也从来没有把那片梅花和承景梅联系在一起。尤其是书氏薨后,东宫府内的梅花被一把火全部烧光,承景之名完全被湮灭于无形,知者寥寥无几,无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起这个名字,更罔论种植。

      不过特例也是有的。而且居然就摆在她面前。

      “……所以,这梅花,是在废王默使之下的?”

      温靖淡淡道:“澄海从来就是废王旧地,你觉得这个问题有意义么?”

      路圆圆心下已经有了计量,微微屈身,拂了拂自己裙衫上的縠纹,轻笑道:“那我就问个有意义的问题罢。”她慢慢睁开看不见的眼眸,准确地捕捉到了温靖的方向,“你把我弄到这儿来,该不会只是为了和我猜哑谜罢?”

      温靖微露笑意:“你猜。”

      路圆圆十分无力:“……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小心眼,当心传出去被人笑死。”

      温靖的声音听来十分不屑:“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些东西吗?”

      路圆圆一脸纯真的疑惑:“那你为什么又那么在乎鬼不鬼的?”

      温靖敛了神色:“谁说我在乎了?”路圆圆还欲开口,忽觉身子一沉,脚下一颤,居然趔趄了一瞬。

      她的呼吸陡然错乱,勉力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像是按住了一只并不安分的伤兽,几乎可以听见血液疯狂流淌的声音,骤然涌向全身的痛楚仿佛是牢牢咬住她的怪物,一点点撕裂开血肉,肆虐于五脏六腑,痛得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她万万没有想到——

      盈梦之毒居然会在此刻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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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这话其实应该放在第一章讲……本文是架空历史,就是传说中无耻无敌的那一种,鉴于本人文学素质只能用【哔——】来形容,所以必然会有各种人文典故律法穿越,大家不用当真,淡定就好……【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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