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芳九秋

　　莫一寻陪了我一下午。
　　午膳侍女送了些清淡饭菜，他斜坐在床沿边，一口一口喂给我吃。我贪恋的看着他自纳了绫云纹广袖伸出的修长手指，都说女子十指如葱，却不知男子的手也可生得如此美好。
　　就这样他喂一勺，我便吃一口，不知觉，四五个小菜外加一碗汤粥已全数下肚。而他眼中也渐渐流露出欢喜的神色。
　　随后，婢女将餐具撤了，又端来碗墨黑汤水，想是刚煮好，还汩汩冒着热气，莫一寻随手接过来，用汤勺细细搅凉才递给我。
　　瓷碗搁置我手里，一阵刺鼻的扑面而至，我用力捣紧嘴，还没喝，就要吐了。
　　莫一寻见我难受的样子，很是紧张，大手轻揉了我的发，兀自感叹：“以前你吃药倒也没这么难。”
　　啊，原来是中药，怪不得如此难闻。他自是不知道，咱们现代人多会享受啊，西药都是片装的，或是胶囊的，一口吃个七八粒也不带反胃的。可这中药苦口，味又浓，极少的人愿意喝它。
　　我也不喜欢，将药碗搁回他手里，蹭着他的肩膀耍赖，“莫一寻，我不要喝。”
　　这句撒娇话我一说出来，不仅他愣了连我自己也呆住了。
　　此时，我已不是单纯的朱宛宛了，还顶了粱映秋的头衔。而他，正是粱映秋的父亲，我怎能直呼他的名讳呢。
　　他必定生气了吧！
　　我斜眼瞅他，他脸色微露出迷茫的神态，片刻又恢复了原先的温柔。
　　“喝吧，喝完了，爹派人送海棠糕给你押苦。”
　　他没气？我心虚，也不敢在坚持了，双手接过他手心的瓷碗，憋了气，一股脑喝了下去。
　　呵，真是苦啊！
　　口腔，舌尖都是涩的，顺着食道向下，也是涩的。我努力绞紧唇，唇瓣落了一排牙印。
　　“映秋，苦吧？”他眼角微微沾了笑，一伸手细细替我摺去了嘴角的残汁。
　　我都苦成这样，他还笑。我很气，将碗使劲朝他手心一搁，躺回床上。他也不做声，单手替我掖了掖被角，又望了我一眼。
　　“好好睡一觉吧！”说着，他转身，朝外走去。
　　我贪恋地望着，直到他翩跹如风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才闭上眼。折腾了一上午，我也真困了，眼皮一阖便睡着了。

　　倒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我伸手抻开被婢女拉拢的纱帐，帐外不知何时搬来一张西番莲擦漆供桌，红木灯台扶摇插了三支琉璃蜜蜡，才发觉竟已是晚上了。正值盛夏时节，白日里，闺室不迎阳，却也燥闷无比。而晚上，虽有小风，也是不凉爽的，身子湿嗒嗒黏了一层汗，不经然，又使我怀念起现在科技的美好来。空调啊，电扇啊，有木有。
　　唉，古代自是没有的。我兀自感叹，视线不经意扫过对面的青纱窗子，我突然想起，今日午后莫一寻飒飒而入的身影。
　　那时的他伴着一室的浮光，轻轻走了进来，带了扑鼻的海棠香，拂上我悸动的心尖。
　　那么年轻，如此英俊，他真的是我爹吗？那一张玉冠面相，绝不过三十岁的样子，这年代就那么时兴早婚早育？
　　早婚害己，早育害人啊，面对着莫一寻那张丰神郎俊貌过潘安之面容，要我怎么喊得出爹爹二字啊 ！
　　我重重叹一口气，将目光从窗纱纸上收回，不经意扫过卧房中央古色古香的疏木梨花桌，才发觉微熙的烛光下，整齐摆放着一盘杏红色的糕点，看起来十分可口的样子。
　　这应当是海棠糕吧！
　　我心蓦然一动，耳畔又晃过莫一寻温柔的声音：喝吧，喝完了，爹派人送海棠糕给你押苦。
　　他记得！我唇角扬成了弧，不管是女儿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他捧我在手尖，这就够了。
　　这么一想，心境自是宽松了许多，而身子不若先前那般无力了，我无意成为卧床的病西施，便准备起来活动活动。此时，外堂响过杂乱吵闹声。
　　“让开，我是来探望你们小姐的，别挡路。”拔尖的女音刺激我的耳膜，听这腔调，蛮横、骄纵，半点也无对我这病人的尊重，且勿说什么探望。
　　“小姐身子不爽，还在休息。”婢女与她周旋着，但看来今日她不见我是不会罢休的。我对这女人也挺好奇的，于是探身对外堂喊道：“我醒了，让她进来吧！”
　　几阵窸窣的脚步声过后，有婢女将内室的珠帘对半挑开，铺面一股浓郁的脂粉香，熏的我鼻子发涨，我憋了几口气，才迎头望向走来的女子，
　　她挺美的，就是有点俗。
　　说她俗并非我对她的偏见，而是因她的衣装。她上身穿了件描金边的飘红水袖夹衫，领口，袖面均是精致的上等货。下身是条紫色的水绸裙，褶皱花边也挑不毛病。可惜这一搭配起来就俗到了极致，就如那句俗谚：红配紫赛狗屎。
　　果然比狗屎强一些！
　　我忍住笑，只去看她的脸。她五官并不差，还有点楚楚动人的风姿。只是被厚重的脂粉掩盖了原本的韵味，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俗’字。
　　我打量她的同时，她眼神也偷偷瞄我。而后，她突然瞧见了桌子上摆的那盘海棠糕，目光散出凶光。
　　我不认识她，换句话说，失忆后的粱映秋不记得她了。于是，我朝一旁恭立的婢女开口：“她是谁？”
　　婢女早就不见怪了。反是她，眼睛睁得浑圆，手指着我：“粱映秋，你真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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