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愁.茉莉花开

　　“茉”字是额涅给的，“愁”字是阿玛取的。

　　额涅出于江南，一个“茉”，透出了江南女子的温婉柔情。

　　阿玛身为国戚，一个“愁”，道出了多年为官的辛酸无奈。

　　姐姐早已受太太之命入宫，先为贵妃，又加封皇贵妃，统摄六宫。

　　全家上下，都与皇室有着扯不断的关联。

　　额涅说，我将来也应为这个家而攀龙附凤。

　　嫁入深宫，这就是我的命。

　　茉莉，原也是有忧愁的。

　　夏至一到，庭院里的茉莉花就会开放，洁白的花瓣，沁人的香气，就是我少女时代最美好的记忆。

　　师傅曾说“茉莉，末利也。”我记住了这句教诲，一如记住我的名字——茉愁，莫愁。

　　癸亥年的六月，茉莉如期开放了。

　　这一年，我十六岁。

　　这一年茉莉花开时，姐姐为皇室生了一位公主。

　　得知这个喜讯时，全家人都很高兴——这是姐姐第一次生孩子。

　　我高兴地说，就叫小公主“晓茉”罢！大家嘴上说我不懂事，替皇上瞎操心，但对我给的“小名”都给予了默认，都说晓茉儿好福气，生下来就是富贵命。

　　可是晓茉儿却并没有什么福气可以享受，刚活了一个月就一病死去了——闰六月十四，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她的皇阿玛。

　　这年的茉莉谢得尤其早。

　　晓茉儿的死并没有让皇上难过，但对姐姐的打击却是很大的，这之后她便终日愁肠百结，病病歪歪。

　　阿玛借着姐姐生病，把我送进皇宫。

　　离家那天，我捧着茉莉花盆，坐在轿子里——十六岁的我，不会流泪。茉莉已经凋谢了，但我还想在明年看着她绽放。

　　我不会安慰姐姐，只能听她无休无止地哭泣。

　　茉愁，姐姐苦啊，就这么一个女儿，连尸骨也没留下……

　　茉愁，皇宫就是个火坑，你不该往里面跳的……

　　茉愁，你将来可怎么办啊……

　　……

　　姐姐在白天里总是笑盈盈地待人，以维持作为皇贵妃的尊严，到了夜深人静时，只要皇上不来，她便把掏心窝的话向我倾诉，一直念叨到她离开这个世界。

　　己巳年七月，姐姐终于等到了迟来的立后诏书，成为皇后——可那时姐姐已是黄泉路近，没两日便郁郁而逝。

　　那年我的茉莉不知为何死去，我只得重新栽种——我错过了与茉莉的约会，又失去了姐姐。

　　皇上在姐姐的灵前含泪安慰我，茉愁……你不要难过，朕会把你当亲妹妹一般好好怜惜的……

　　二十二岁的我依旧天真——姐姐故去了，还有“哥哥”。

　　可是阿玛不天真，皇太后也不天真。

　　皇太后喜欢我，因为我乖巧听话。

　　阿玛需要我，我要维护家族在皇宫的势力。

　　我依旧喜欢茉莉，依旧告戒自己要“末利”。

　　我单纯地活着，无权无势地活着，任凭后宫佳丽争奇斗艳，争风吃醋。

　　我管皇上叫“哥哥”。

　　康熙三十三年开始，皇太后让我协助她管理六宫。

　　我没有办法反抗——我终于知道姐姐为什么薄命，管理后宫是很操心的。

　　我的第二盆茉莉因为我的忙碌而死去——那是康熙三十九年。

　　我已经33岁了，我几乎忘记了茉莉，这一年我成为贵妃——是太后的意思。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是皇上的妻子。

　　我开始习惯地叫他“万岁爷”。

　　我开始渴望他的宠幸。

　　我开始忧郁，不再“莫愁”。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被废——我忽然意识到，皇宫是个火坑。

　　那以后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身陷囹圄？

　　我已经四十岁了，我花了二十四年的时间，又转回来了。

　　我开始重新种第三盆茉莉。

　　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哥哥”在畅春园病危。

　　我带着四阿哥的小儿子弘历守在塌旁。

　　茉……你老了……

　　是啊……我抚了抚银灰的发髻，四十年过去了，怎么能不老呢？

　　你还种茉莉么？

　　种，当然种！我笑笑。

　　这辈子，都没有勇气喜欢你……茉愁，你就是一张纸……朕不想弄脏了它……

　　我就是一张纸。

　　在他的灵前，我重复着这句话。

　　茉愁，莫愁。

　　在雍正皇帝灵前，我这样告诉自己。

　　茉莉，末利……我做到了

　　乾隆八年，我凝望着窗前含苞待放的茉莉，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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