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相爱

　　北京，丰台区诚爱医院

　　洁白的墙壁，排队的人群，原来，其实每家医院都是差不多的。
　　我在这里已经晃了很久，不是为了看病也不是来探病，这是我到北京的第二天。
　　这家医院是张俊彭工作的地方，对，他就是一个医生，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
　　走出有些让人窒息的门诊大厅，我一个人在偌大的住院区慢慢走着。
　　这是第一次，我忽略掉了空气里浓重的消毒水味悠闲的走在医院里。此刻这里到少了医院的几分肃穆，更像一个安静的公园。
　　张俊鹏曾经很骄傲的告诉我，他们医院是北京规模最大，绿化面积最好的一家医院。
　　午后的阳光斑斑点点的撒在绿化带里，小护士推着病人出来晒太阳，我身在其中。我并不认识谁，也并没有急着要去看的人，这一刻，心突然就样平静下来。
　　北京的阳光和上海没什么不同，天空是一样的灰蓝，有些迷离，雾气很重。高大的梧桐还有些树叶没有落尽，倒是塔松依然苍翠，没有半分秋天的感觉。
　　这里果然很好，可惜，这里到底只是医院。希望可以遇见吗？我从心里否定这个念头。
　　我不是来见他的，我只是想来看看是否真的有这样一家医院，只是想来看看他到底对我说过多少谎话。
　　这是一家占地面积很大的豪华医院，他并没有骗我。
　　这里真的很漂亮，这个，他也并没有骗我。
　　这些无谓的念头一一闪过，我只是来看来，然后就离开，我并没有希望什么，也并没有在期盼。
　　可是，在经过停车区的时候，那些明晃晃的汽车标志却怎么都无法忽视。
　　七辆斯柯达，哪一辆才是他的？
　　没有丝毫猜测的线索。只一个念头就粉碎之前种种的狡辩，原来，我只是那么卑微的想要再见他一面而已。
　　这里每一处都可以遇见，但每一处也都可能错过。
　　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慵懒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一路的风尘未尽我却站在这里茫然四顾，原来，我是那么想再见他。
　　我一个人坐在绿地的小亭子里发呆，我的人真的已经身在北京，我真的一个人走出了1262公里……这一切都是现实，可是却又让我觉得那么恍惚。
　　我的任性，我的固执，我不问原由的选择。此刻都实现了，我以为自己会有一些不同的心情，但却更加迷茫。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他？只是为了证实一个梦境的虚幻？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空气里弥散的消毒水味越来越浓，我一向不喜欢医院。
　　冰冷的没有任何一处可取，就算大病我也不喜欢到医院里来。
　　我害怕打针，不喜欢见血，敬畏那些穿着白色长袍的天使们。
　　可是偏偏，命运跟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它让我留在这里，只为了等待一个已经错过了的相遇。我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等多久，那些自己欺骗自己的借口冷冷地嘲笑着我。
　　路上那些细碎的过程都已走完，而此刻我只能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渴望。
　　我是为他而来。
　　是否与自尊有关，我已无从分辨。
　　那些说过的理智依稀可辨，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但这样的出现会不会变成一种打扰？
　　这种矛盾的心情很难解释清楚，想见却又怕见，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他找借口还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
　　太阳开始偏向一个地方，有些冷了。我踱回门诊大厅那里依旧有很多人在排队，排队挂号，排队拿药，排队等待医生给你一个宣判的结果。
　　医生，从来都是只用理智面对生死的人，那些完全理智的判断决定着一个人的命运，甚至是生死。可是其实他们能做的又有多少？那些病患们放大了的希望只是被挑拣着满足少许。
　　大厅的广播里冰冷的声音总是在找人，但没有一个名字是我熟悉。
　　穿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都一样，匆匆的从这个病室走进另一个病室。
　　张俊彭说医生也只是人而已，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可从小我就很怕医生，直到此刻我依然很怕。害怕和喜欢竟然就这么都放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他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我怎么都放不下的人。
　　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医生，在所有不能接受的条件里，医生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喜欢一个人无法设计，无论在哪一刻喜欢上谁，都已是前生注定，那些画好的线，定下的标准无一例外的失效。
　　我相信前生，相信注定，相信冥冥中自有人安排着一切，无论怎么样一定有一种力量是我们无法左右。
　　不是要放弃努力，只是我们能做的其实也少之又少。
　　五点，下班时间。
　　我没有等到要等的人，好在，我也并没有太多希望。
　　豆豆一定很饿，我从超市买了狗粮直接回旅馆。
　　我住的地方离诚爱医院步行只要十分钟，走近宾馆大厅的时候正好看见上升电梯正在关门。
　　“等等！”我加快速度想赶上，电梯应声被什么人又打开。
　　按了18楼，我对电梯里的人说了声谢谢，其实电梯里就一个人。
　　“上官小姐，”
　　“是你！”电梯里的人竟然会是郑泽，我微怒。
　　就算我真的像他妹妹，他也不至于用这么卑劣的手段一直跟着我吧。
　　“别误会，我只是来见一个客户。”他用手指了指电梯按钮，八楼。
　　“……”只是误会，我不再说话，生怕把情绪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慎重的盯着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的跳，希望可以快点。
　　也许是觉得电梯里的气氛太过沉静，也许是他还不死心，郑泽到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原来，你住在这里。来旅游吗？”，我看人一向有失水准，但怎么看他都不像一个坏人。
　　可是谁能告诉我坏人长成什么样？我只是不说话，在心里唠叨着电梯快一点。
　　“我们，聊聊好吗？”
　　“我没空。”我此刻的心情跌至谷底，没有多余的地方盛放别人的悲哀。
　　而且豆豆还在等我，它已经被关在房间里一天了。
　　“上官小姐……”
　　叮！八楼，电梯门打开但又被郑泽按掉了，电梯继续向上升，我不说话，郑泽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电梯里只有电缆机械的拉升声，静寂。
　　十八楼，这家莫泰的最高层。
　　这是张俊彭的习惯，最高层，有大飘窗的那间。如习惯可以传染，我想这就是了。
　　电梯打开，我走出来郑泽也跟了出来，我不知道他究竟想怎么样，于是只能站在原地道：“郑先生，我帮不了你，如果您执意如此我只有报警。”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后一招，希望他可以放弃继续跟着我的念头。
　　豆豆可是让我偷运进旅馆的，如果让他知道我和豆豆可就都会倒霉了，我可不想在北京的日子都睡在自己的小POLO里。
　　“上官小姐，我没有恶意，请你相信，我只是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他站在电梯口尴尬地不知所措，完全是一个弱者的姿态。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也需要帮助，但谁又能帮的了我？
　　“我，可以叫你暮颜吗？”看我不说话，这个叫郑泽的男人伸手抓了抓头，很小心的问道。
　　“……”
　　“我知道，这件事根本与你没关系。可是，我和天磊兄弟相称，我们是一起从小长大的朋友，瑶瑶已经不在了，我真的不想也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他的语气很坦诚，“你知道嘛，最开始的几个月他几乎不吃任何东西，没办法的情况下我们只能用营养液维持他的生命。”
　　好痴情的帅哥，谁说帅哥都无情。
　　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我告诉自己别管闲事。也许他就是一个骗子，我情愿相信他就是个骗子。
　　“那天他说在海边见到瑶瑶，我们真的都以为他精神……你知道，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
　　电梯带着客人又回到十八楼，我和郑泽就站在电梯口，堵住了他们的路，我只好换个方向让过他们。我担心房间里的豆豆，可是看郑泽的意思还想继续。
　　“郑先生，半个小时以后在楼下咖啡厅，你看可好？”没办法看样子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只能再一次选择退让。
　　“好，好……”显然他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一边很感激地看着我，一边按了下去的电梯。
　　等郑泽走了我赶紧回到房间，豆豆在走廊里很可怜的趴着，看见我进去直接就冲了过来。
　　等我安顿好豆豆的吃饭问题才发现我的房间已经差不多面目全非，被子在地上，桌子上的东西也都在地上，一次性拖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白色的被单上全是豆豆的脚印。
　　我无力的看着撒欢的豆豆，小家伙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讨好地在我身边打着转，一边晃着尾巴。我努力板着脸收拾残局，希望以此告诫它下次放乖点。
　　小家伙大概是看出我不高兴了，呜呜的趴回角落里，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收拾东西。等我把一切都弄好才想起来楼下还有人等着我，于是只能赶紧穿了衣服出门。
　　果然我在咖啡厅的角落找到郑泽，好像是正在发呆，目光没有焦点的落在某个地方。右手握着半杯咖啡，看来是坐了有一会了。
　　“不好意思，”我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要了一杯矿泉水。
　　“我叫了些吃的东西，我想你也应该饿了吧。”我听见他小声地吩咐服务生上菜，然后对我说。
　　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在讨好我，但我真的有些饿了。
　　“谢谢。”
　　“别客气。”
　　我等着他说下去，但他好像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有些冷场，明明是他说有话要说的，不是嘛，没办法我只能先开口问：“郑先生，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知道嘛，这次我们来北京其实是为了给天磊治病，”他看着的我神情很黯然，“我知道瑶瑶的死对天磊打击很大，但他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内疚中，这是我们所有人不想看到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方式，我不再说话，等他继续。
　　“上个月医生诊断出天磊有抑郁症，并且还有严重的厌食，”
　　服务生开始上菜，厌食……如果一个人连吃的欲望都没有，那么他应该已经没有了所有生的乐趣。我喝掉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又要了一杯。
　　“那天他说他在海边遇见了瑶瑶，我们都吓了一跳，所以我们才决定让他离开连云港，没想到却在出天津收费站的时候遇到了你。”
　　是啊，怎么可能那么巧。我抿着嘴开始努力吃东西，我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胃饿的有些麻木。
　　很难想象一个人让自己的胃空到厌食需要痛几次，这样的折磨从来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找的。
　　郑泽有些激动的看着我，“你知道，当时我看到你的时候，有多感谢老天爷，”想来我此刻的吃相应该和这句对白很不搭调，我把切下来的牛排再次放进嘴里，省略掉他眼神里祈求的神情。
　　“如果真有天意，我想你就是瑶瑶原谅天磊的开始吧。”
　　才怪，我根本不认识她。
　　人总是向着自己愿意相信的方向去想，其实，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宽容和释然。如果真的有，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和恨。
　　“我想，现在也只有你能帮他，无论怎么样，请你帮帮他好吗？”
　　这次我没有转身就走，而是气定神闲的开始啃鸡翅。
　　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就能认定我一定能帮的了那个沈天磊。我又不是大夫。
　　“天磊说，他看见那条路上的小狗跳上了你的车。”郑泽喝了口杯子里的红酒然后突然转了话题，“它现在是不是还和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但宾馆里是不让养狗。我沉默，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是这样，我们在这附近有一处房子一直空着……”
　　呵呵……利诱，好精明的算计。我突然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我只是来玩，不会住太久。”
　　“暮颜，你别误会。”郑泽换了个姿势继续说，声音却小了很多，“如果你真的带着它，我想你住这里肯定是不方便，对小狗来说这里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那里已经空了很多年，以前跟天磊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还偶尔会住一下，但最近几年都一直空着。从这里走路过去没有很远，很方便。”
　　“谢谢，我觉得这里很好。”
　　“……”这样断然的拒绝已经很不近人情，显然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其实，实不相瞒，我是有私心的。”
　　当然。谁都不会去做没有目的的事，只是我不想跟着一起蹚他们的浑水。
　　我并不属于这里，只是偶然经过的一个路人。
　　不过他的坦率还是让我欣赏，有多少人会大方的说他是带着目的而来。
　　“希望你可以当我是个朋友，这并不算什么帮助，如果你真的带着那条狗，那么我那里一定会比这里好。”
　　“……”嘴里还塞着牛肉，我也不想解释什么。
　　他说的都对，但古人说无功不受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只是想让我走进沈天磊的世界，难道就只是因为我长的很像他老婆。见鬼！
　　郑泽把手伸进衣服掏出钱包，“你看，”他把打开的钱包隔着桌子递过来，“我怎么也不会去害一个和我妹妹如此相像的人吧。”
　　那张脸，眉宇之间活生生就是另一个我。怎么可能！
　　手里的叉子掉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这应该是他们大学时候的照片，三个人笑的都很开怀。
　　那女孩子留着短发一脸天真，那不是我的气质。
　　还好，还好，总算是找出了不同，我重新捡起叉子。
　　我从来就不可能笑的那么明朗。
　　“请相信我，虽然我不是单纯的想帮你，但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郑先生，谢谢你的提议，也谢谢你的晚餐。”我吃掉盘子里最后一口意大利面然后准备离开，吃的太饱要带豆豆出去晃一圈。
　　“暮颜，”郑泽在我站起来打算离开的时候叫住我，“如果你明天改变主意希望你能找我，”他又递给我一张名片，和上次的有些不同，但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明天？也许明天我就会离开这个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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