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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
苏念看着前面那个蓝色身影消失在回廊的转角，抿抿嘴踢踢脚边的小石子，揪了揪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角，便有些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夫人，你要去哪里？”一个并不恭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苏念顿了顿，并不回头淡淡地说道：“吴管家放心，我只是回自己住的地方去。”
“那就好，还请夫人回去好好休息吧…….”
苏念并没有听完吴管家的话就已经走了，一路上碰到的丫鬟小厮对她这个正牌的吴府夫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低低嗤笑。这些都与她无关，她今天不过去是想去找他，那个她名义上的丈夫，吴府的当家人吴言之。她只是想问他，她的期限快到了，是不是该放她走了。只是她的运气相当不好，好不容易来找他一次，他却出门去见他的表妹了，对于她，他更是看都没看一眼，也许已经忘记了她是谁吧。
无视丫鬟小厮们的目光，她推开了自己的院子，然后狠狠地关上，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闭上眼睛，伸出颤抖的手，张嘴一下子便咬上了自己的手腕，狠狠地、一直到口中有了血腥的味道才停止，手腕的疼痛让她清醒不少，缓缓站了起来，院子里原本的那些花草树木都被自己砍掉了，全都种上了蔬菜，匆匆走过菜地间的一条小道，来到那个所谓的厨房里，拿出抹布，从缸里舀了一盆水，在水里将抹布搓洗了一下，就开始将厨房里的灶台、切菜的案板、还有那陈旧陈旧的小木桌子，通通都擦了一遍。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得找点事情来做，必须找点事情来做。等她收拾完厨房和自己的卧室之后，发现时间还很早，她有些无措地坐在台阶上，望着太空中的白云，其实究竟是不是看着那片白云，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那么愣愣地看着那一点，好似除了这样便没有其他可做的了。
即便是到了晚春，像她这样一直坐在台阶上，也是会觉得凉的，只是她不想动，一旦站起来了，就要开始思考做什么了，不知道做什么，会让她手足无措，心底里是绝望吗？不，从来没有过希望，便也就没了绝望，五年前进门的时候，她还是有着幻想，幻想着这个世上马上就会有个人疼她了，只是时间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渐渐地失望，让他清楚的明白，这世上已经没有了疼爱她的人，没有了关心她的人。因为最关心她，最爱她的那两个人已经不早了，“不会的，我要回家。”苏念喃喃自语，回家，家，有了家就有了疼爱自己的人，有了家就不会感到手足无措，有了家……家，家在哪里？当初嫁进来的时候，有人告诉她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可是这里不是，家，是个很温暖的地方，这里不是，城外的那个小村庄里才有自己的家，那里才是。
天空中偶尔飞过的一只燕子，发出唧唧的声音，菜地里的莴苣已经开始抽苔开花了，马上就要结果了，燕子一年复一年地飞来，再飞走，莴苣一年复一年地从一粒种子变成绿油油的菜苗，然后再变成种子。他们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是自己呢，五年，五年了，在这个院子里待了五年，她又会留下怎样的痕迹？世间万物都是有始有终，自己的开始在哪里？结束又在哪里呢？或许就犹如这拂面的、还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风一般，吹过便无痕。
一直呆坐到晚上，苏念才开始慢慢站起来，不敢一下子站起来，因为坐的太久，双腿都麻了，摸索着进了厨房，将昨天剩下的饭菜放进锅里热了热，便吃了下去。然后回到房间里，躺下，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第二日，她的这个小院子迎来了这五年来第一个客人，吴言之。
吴言之昨日听说他的这个夫人去找过他，他才想起，自己家里还有个自己五年前明媒正娶进来的夫人，看着满园的蔬菜，他紧皱眉头，带着怒气问道：“这是什么？”
在井旁洗衣的苏念头也不抬，“蔬菜。”
“我当然知道这是蔬菜了，我是问你为何要在院子种菜？”吴言之嫌恶地看着井边那人。母亲的临终遗言便是让自己将这个女子娶进吴家。
“吃。”苏念将手里的衣服抖了抖，便晾在了旁边的，院子里唯一的一棵因为太粗，她无法砍掉的桃树树枝上，看着衣服上的那个大洞，皱了皱眉头，怎么又破了，心里默默地数着，算上自己身上这身衣服，自己也就还有两套能穿了，毕竟本来就不多的衣服她一直穿了五年。
“吃？”吴言之听了她这话大怒，“难道吴府没有给你吃穿？”
苏念这下才回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你说什么？”隔的太远，吴言之没怎么听清。
苏念嘴角扯起讥讽的笑意，“吴府的确是没有给我吃穿。”
“你！”吴言之这才发现苏念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发白，袖口处还打着一个补丁。
苏念迎着吴言之猜疑的目光，说道：“还有一个月。”
“什么？”吴言之一愣，什么还有一个月。
“还有一个月你就得放我走。”苏念说着就弯下腰摘了几叶青菜，到井边，吃力地打起一桶水，慢慢地、细细地洗起来。
吴言之这才慢慢回忆起五年前的约定。
“我不会碰你，五年之后，我会放你去。”五年前，就在苏念新婚的那一晚上，吴言之进了洞房，连盖头都没接，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在成亲的第二日，苏念便被扔进了这个院子里，这一扔就是五年，平时的她只有在粮食吃完了的时候才出院子去领，因为若是不出去领的话，是没有人会给她送来的，最开始的时候还能领些蔬菜，到后来，却只是给她一些粮食而已，而且给的都是什么高粱、红薯之类的，想想她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看到过大米了。
吴言之看着眼前的人竟然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完全不理会他，顿时气得甩袖离去，走出院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在井边的女人，一身粗布衣服，松散的头发只用了一根布条扎起来，低着头，对手里的青菜叶子似若珍宝，一片一片慢慢轻拂。
苏念看着自己手里小的可怜的包袱，最后再次环顾了一下这个自己住了五年的小院后，便打算从吴府的后门离开，却没想到在后门那里碰到了吴管家。
吴管家看了她一眼，递上一个包袱给她：“这是老爷给你的。”
苏念接过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家，一路不停地出城门，径直往郊外走去，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回到了自己的家。
爹爹在世的时候用竹子围成的篱笆早已经不见了，看着破败的房子，泪水不由得落了下来，，娘，念儿回来了。
苏念靠着自家还未倒的那片墙慢慢蜷缩成一堆，嘴里一直喃喃自语地喊着爹娘，这里是自己的家，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冷？爹、娘，你们终于不要念儿了吗？爹娘，念儿好想你们，念儿好想好想。泪水不住滑落，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五年来，她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如今全数释放，竟然让她哭了整整一夜。
“你是谁？”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苏念旁边响起。
苏念抬起头，“哥哥……”一声哥哥喊了之后，苏念便扑进了那青年男子的怀里，“哥哥，哥哥，你看，我回家了，我回家了。”
“姑…..姑娘，你认错人吧？”那男子僵着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想推开怀里的女子，但是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你这样太过无礼了吧？”
“哟，箫秀才这是谁家姑娘啊？怎么在你家门口？”对门的王大娘刚一开门就看到去参加乡试的邻居箫谨贤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不由得调笑道。
“不，不是……”箫谨贤吞吞吐吐道，“这个姑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在我家门口了。”
苏念抬起泪痕满面的脸，“哥哥，你也不要念儿了？你也疼念儿了？为什么爹娘都不见了？”
“姑娘，我都说了你认错人了。”箫谨贤有些词穷了，自己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了二十多年了，自父母去世了，就是自己一个人过着，从来没有听说自己有个妹妹啊。
苏念突然放开箫谨贤，后退一步，歪着脑袋看着箫谨贤，“你不是我哥哥。”
“对，我不是你哥哥。”箫谨贤点头，暗道，终于看明白了吧。
苏念看了看箫谨贤身后的屋子，用手敲敲自己的额头，似乎没用，她抬起手，张嘴就是对着自己的手腕咬下去。
“姑娘，你做什么？”箫谨贤一把抓住苏念的手，然后就觉得不好意思，又放开了。
苏念扯起一丝苦笑，“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说完转身就跑掉了。
苏念漫无目的的在树林中游荡，这病越来越厉害了，现在居然连家都忘记了，看着双手空空的，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天黑了，看不清眼前的路了。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苏念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只是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东西？是什么丢了呢？找什么呢？她一步不停地继续在夜色中行走。
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她走进了一个小村子，村口的大石头上坐着一名男子，看到她来了似乎很激动，“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苏念很奇怪地看着他，“你是谁？”
“啊？”箫谨贤摸摸后脑勺，“我们昨天不是见了面的吗？你还把我当成你哥哥了。”
苏念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箫谨贤有些尴尬地说道：“姑娘，我在这里等你，是你掉了东西。”
“我的东西？”苏念先是一愣，然后便欢喜地说道：“原来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快点给我啊。”
箫谨贤将手里的两个包袱递给苏念，苏念接了过来，看了看，摇头道：“不是这个，我要找的不是这个。”
“到底是什么啊？我到底丢了什么？”苏念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去。
“姑娘，你没事吧。”箫谨贤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是什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苏念站起来撕心裂肺地喊道，“老天，到底是什么？”喊完竟然晕了过去，箫谨贤无法，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赶紧将她抱住，喊着自己的邻居王大娘出来帮忙才将苏念弄进了屋去。
就这样苏念便在王大娘家里住下了，只是有时候犯起病来硬要跑到箫谨贤家里，抱着箫谨贤不放手，一个劲儿地叫哥哥。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王大娘没有儿女，又怜惜苏念年纪轻轻就犯了这样的病，倒也没提出让她走。这苏念除了犯病时有点闹之外其余的时间都很勤快，帮着王大娘做家务，种菜浇水都会。
这样平静的日子却没过多久，直到有一天，一辆马车停在了村口，从里面走下来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直接就走进了王大娘的家，将苏念带了出来。
“你认识我吗？”那个女人盛气凌人地看着苏念，问道。
苏念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摇摇头，“我经常犯病，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应该认识你吗？”
那女人脸上露出诡异的一笑，“你应该记得我的。”然后在苏念耳边轻轻地说道：“那你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苏念。”苏念回答。
“哈哈……果然变成傻子了。”那女人哈哈大笑，“苏念，苏念，不错，记住，你就叫做苏念。”
“你们是什么人？”箫谨贤一回来就看到苏念被几个人围在王大娘的院子了，王大娘也被人拦在一边，他便急忙跑了过来。
那女人回头看了一眼箫谨贤，“不错啊，即便是傻了，这招蜂引蝶的本事还是没变啊。”
“你到底是谁？你们想对苏念做什么？”箫谨贤刚冲进院子便被人拦住了。
“做什么？”那女人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就是来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看到她变傻了，我真是高兴啊。”
苏念一直都在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看着她笑，看着她得意，苏念面上全无表情，但是隐藏在衣袖里紧紧握着的手显示着她的愤怒。
“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不能伤害苏念，苏念，你没事吧？”箫谨贤冲着苏念喊道。
苏念转头看向箫谨贤，突然笑道：“哥哥，哥哥。”说着就跑了过去，那女人示意旁边的人不要拦她，苏念便跑到了箫谨贤身边，扑进了箫谨贤的怀里，紧紧地抱着箫谨贤，嘴里不住地喊着哥哥，可是那埋进箫谨贤胸口的那张脸上却是无比愤怒的表情。
箫谨贤轻轻拥住苏念，轻声安慰道：“别怕啊，哥哥在这里，不要怕。”
“恩。”苏念乖巧地应着，“哥哥会保护念儿的，对不对”
箫谨贤轻抚她的背，温柔应着：“恩，哥哥会保护念儿一辈子的。别怕。”说着就一脸愤怒地看着那个女子，“我不管你跟苏念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是苏念她以前怎么得罪你的，她现在病了，你就不能放过她？”
那女人走到苏念旁边，轻轻说道：“你最好不是装的，不然还有你好受的。其实我有时候到希望你是装的，那样多有趣啊，我们还可以玩很久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苏念，你没事吧？”王大娘赶紧过来问道。
苏念从笑谨贤的怀里出来，笑得一脸灿烂，“没事。”
“念儿，你最近还头痛吗？”箫谨贤有些担忧地问道。
“谢谢箫公子关心，我这病估计是好不了。我也不想给你们填麻烦了。”苏念笑道，然后又莫名哀伤地说道：“她来了，她找到我了，我要走了。”
“走？”箫谨贤皱眉，“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反正就这样，我过得不好，她才会放过我。”苏念笑笑。
“她，是谁？”箫谨贤问道，“你根本就认识她对不对？或者说你之前的病都是在骗我们？”箫谨贤说到最好竟然透出一丝哀伤来。
苏念摇摇头，“我的确会犯病，我犯病的原因是因为有人给我下毒。我现在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我不想害你们。”苏念柔柔地说道，然后又似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不过是想找个疼我的人而已。”
“念儿，你告诉我，她是谁？”箫谨贤再次问道。
“我姐姐。我的亲姐姐。”苏念咬牙说出这几个字。“小的时候，我喜欢的小狗会莫名其妙地死掉，我喜欢娘亲给我做的布猫咪，结果，它躺在了厨房的灶膛里。长大以后，我的未婚夫娶了她……啊……”苏念突然尖叫起来，抱着头蹲了下去，“头疼，头好疼！”
“念儿，念儿。”箫谨贤紧紧搂住苏念，“别怕，念儿……别去想了，不要想了。”
王大娘在一旁抹着眼泪，这个可怜的孩子。
过了许久苏念才抬起头来，“她找到这里来了，看来我要走了。”
“不，不许走。”箫谨贤抱着苏念不撒手，“苏念，我……我喜欢你。”
苏念一把推开他，哈哈大笑，“你喜欢我？你竟然会喜欢一个随时会发疯的疯子？哈哈……”
箫谨贤看着她这个样子，不声不响地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苏念拿着自己简单的行礼，与王大娘告别，在箫谨贤的门前站了一会儿，才叹息一声离开了。既然要疯，就离的远远的吧，这个地方，是个温暖的地方，所以她不想破坏这种温暖。
“念儿，你今天起得真晚，既然要赶路就该早起才对。”苏念刚走到村口，就看到了村口的那个身影。
“你……”苏念看着箫谨贤手里的包袱，“你要做什么？”
箫谨贤也不管那么多了，一把抱住苏念，“你要哪里我都陪着你，你要是疯了，我就陪着你疯。只是，念儿，你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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