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 之 桃枝案

　　幸好汴州大牢还算整齐干净，几名典狱也算得上是公平仁善的人物，他的牢狱时光也不至于太过凄苦。初入狱时狄仁杰逼着自己专心思索将这一案的所有线索疑点还有证据，唯此方能不至于为了郑大刀之死昼夜难眠。但思来想去，他最后只能承认手中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至少，他并没有足以推翻自身嫌疑的证据。却不知为何，一连过了数日王明道也未曾提审此案，倒让狄仁杰觉得两分坐立不安。第四天傍晚终于有人来到这空无一人的大牢中；是秦鸣鹤来探他了。秦鸣鹤似乎方从滑州赶回来，这还未及歇口气，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连从来一尘不染的白衣也显得有些灰蒙蒙的。

　　“我这才离开几日，你如何就将自己弄至这般田地？”秦鸣鹤摇了摇头，几分无奈，几分怜惜地问道。

　　狄仁杰紧缩眉头，轻声道，“是我太过大意，竟慢了那凶手一步，才使大刀……”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转过头去默然看着墙壁。

　　秦鸣鹤见自家小师弟这般模样，不禁心下喟然。被污入狱倒也罢了，总有真相昭雪的那一日，而郑大刀横死一事只怕是在小师弟心头戳上了一刀，却不知何日方能平复。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你在滑州的那位朋友有书信与你，我替你带了过来。”说着，秦鸣鹤又是转向本应监视他们却滞留在数丈外的典狱，问道，“这位兄弟，我可否将书信给他？”

　　那典狱愣了愣，夜枭一般眨了眨眼，然后忙道，“当然，当然。”

　　秦鸣鹤一扬手，那封书信就仿佛箭矢一般从铁栏间飞了过去，稳稳当当地落在狄仁杰手中。狄仁杰知道这必是五百贯钱从万事通手中买来的关于毒阎王的线索，忙拆开书信。他只匆匆扫了两眼，便又将书信收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何？”秦鸣鹤问他。

　　“万事通这信中说了，毒阎王的独女嫁了一名丐帮弟子，并且育有一女；便如你当初所说，毒阎王确实尚有传人。毒阎王的女儿女婿皆是早亡，外孙女如何也无人知晓，只猜测多半还在丐帮。可惜，这外孙女的姓名、样貌、身份，万事通都未能查出。但无论如何，即是毒阎王的外孙女，或许也有《毒典》一书，能配得出这般霸道的毒药。”

　　“哦？”秦鸣鹤蹙眉道，“你可是忘了，便是因为凶手留下桃花为凭，你才推断凶手多半是毒英，而那毒药也正是《毒典》中的方子。若不是桃花与毒英，这案子和毒阎王有何干系？莫说毒阎王的外孙女。再者，我虽治好了王刺史的侄儿，却终究没看出他所中剧□□，更不能推断出处。”

　　狄仁杰挑了挑长眉，却没有答话。他果然陷得太深，竟犯下这等错误！秦鸣鹤却是很突兀地微微一笑，又道，“不过怀英，你自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花上五百贯去买些无关紧要的答案。待你能将事实真相一并告我，你自会开口，是也不是？还有，我已见过王刺史；他让你稍安勿躁。朝廷指派的河南道黜陟使不几日便到浚仪城中；此案请他主持定无争议。”说着他又隔着铁栏递进来一支笔，柔声说道，“有事给我写个条子。多多保重，小师弟。”

　　待秦鸣鹤走后，狄仁杰若有所思地摇了摇手中的狼毫；果然，他听见笔杆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微微一拧，便将毛笔一分为二，然后从中空的笔管中倒出十数枚银针。有了这些银针，莫说区区汴州府牢狱，怕是长安都城的刑部大牢也关不住他。狄仁杰皱着眉头，沉思许久但最后还是将银针收回笔管里。有这么一刻，他确实认真考虑过潜出大牢寻找线索证据，待到天明再赶回狱中，但最后还是按捺下胸中冲动。他堂堂大唐司法参军尚不能遵纪守法，今后又如何与人论“法”？更何况，他尚未洗清自身嫌疑，便是真找到什么证据，也很难说服他人。于是他随手抛开手中那支笔，径自躺下了。如今他只能静候河南道黜陟使到来。

　　当第一个守夜的典狱无声无息地倒下时狄仁杰已是惊醒，猛地翻身坐起。大牢中一片漆黑，只有数丈外还留着一盏灯，微弱的灯火正好还能让巡逻的典狱看清楚脚下。狄仁杰听见极微弱的脚步声正在一点点靠近，不禁挑了挑眉。这么晚了，绝不会还有正经人来州府牢狱中。他无奈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拾起早先扔在一旁的毛笔。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走道中渐渐亮了起来；来人竟还带着火把。只一瞬间那两个黑衣蒙面的闯入者便冲到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人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隔着铁栏低声对他说道，“狄参军，我们来救你啦！你等着，我们这就带你出去。”

　　便是一向处变不惊如狄仁杰如今也是片刻的目瞪口呆。那竟是丐帮的史二！他还未及开口，另一人已是拿着从典狱身上夺来的一大串钥匙开始一把一把尝试。狄仁杰脸色一沉，手中毛笔直挑他面上蒙着的黑布。那人淬不及防，一愣之间面上伪装也是扯落，手中钥匙也掉在了地上。果然便如狄仁杰所想，那第二人正是郑大刀的好友，关小燕。

　　狄仁杰厉声喝道，“你们以为这汴州府是什么地方？竟敢私闯州府大牢，如此无法无天！”

　　“狄参军，我们知道你是冤枉的，”关小燕匆忙说道，“我与大刀相识相交数年，常听他说起参军；我知道你们二人是好友。我相信狄参军绝对不会杀害大刀！”

　　史二也是义愤填膺地说道，“他们一句话不说就把狄参军关在这里，是何道理？数日过去了，他们即不开庭问审，也没人像狄参军一般来询问我们案情，可见根本就是铁了心要给你定罪！我就知道，这官府里哪有能信得过的人！”顿了一顿，他又添道，“除了你，狄参军；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别担心，我们一定救你出去！”

　　狄仁杰扬起了长眉，脸色却更是阴郁。他来来回回看了史二与关小燕两人许久，最后蹙眉说道，“王刺史公正严明，如何会胡乱给人定罪？再者我尚需助王刺史将此案彻查到底，才不至负了大刀。史长老，擅闯州府牢狱可是大罪！你为何这般鲁莽？”

　　史二一愣，显得有些迟疑，而关小燕只是又拾起地上的钥匙。这一次他的运气似乎很好，只听“嗒”的一声，牢门上的锁便打开了。关小燕冲了进来，史二也不再迟疑，紧跟在关小燕身后。关小燕一把扣住狄仁杰的左腕。“狄参军，跟我们走！”说着，他就想把狄仁杰往外面拖。

　　狄仁杰一甩手腕，这便挣脱了关小燕的控制，然后他也不含糊，右掌直向关小燕胸口拍去，左手却是一爪扣向史二的咽喉。见他攻势凌厉，史二只能退了一步，而关小燕侧身闪避，随即一腿扫向狄仁杰的下盘。关小燕一招使老，才发现狄仁杰已是腾空而起，直踢他前胸几大穴位。关小燕忙矮身就地一滚，这才将将避过；他这才将将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却发现几丝银光已是飞到身前。狄仁杰手中竟还有暗器？关小燕大惊，眼看躲闪不及，突然只听史二一声大喝，手中的大刀猛地劈了过来。空中的银针被他劈飞几枚，还要两枚扎在他左臂；史二只觉得左臂顿时失去知觉，但他也不退，又是吼了一声，手中大刀直往狄仁杰脖子上招呼过去。狄仁杰一顿足，往后滑出去数尺，却仍然感到火辣辣的刀风擦着脸颊掠过。

　　他在退，史小燕也退；他拉着史二一起，两步退到牢室外，然后一拍不差地关上了门，猛地将绕在铁栏上的锁链拉紧，最后“啪”的一声，合上了锁。只又听一声脆响——关小燕将那串钥匙丢出去老远。“狄仁杰！”关小燕怒道，“我们好心好意前来相救，你竞出手如此狠辣！”

　　狄仁杰缓缓背过身去，沉声说道，“我若是想走，何须你二人前来相救？史长老，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们擅闯州府大牢，我如何能放纵此等背理违法之事？”

　　史小燕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这汴州府司法参军哪？好，好！狄大参军，待外面那两名典狱醒来，报上去说是大牢遭袭，你却也逃不过干系！毕竟眼下这大牢中只有你一人。你既然丝毫不讲情面，我们也不客气了；告辞，你自去向你那刺史解释！”

　　史二显得有些犹豫，怔怔地望向狄仁杰，但狄仁杰只是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关小燕又是冷哼了一声，拉过史二便退了出去。两人走得太急，带过的劲风将走道里那最后一盏灯也吹灭了；牢狱中顿时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狄仁杰又是叹了一口气；关小燕最后一句话却没有说错，明日他却要如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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