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曾经的我,如同这琥珀中的飞虫,绝望,惶恐,尤不自知。
内容标签: 都市 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秋 ┃ 配角:洛森,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绿琥珀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3413   总书评数:6 当前被收藏数:10 文章积分:3,330,40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短篇』零散•只影谁去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60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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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琥珀

作者:秋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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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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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手指干净而修长,宽厚的掌心略略带着几分年少的单薄,顺着弧度优美的生命线上,静静躺着一颗绿色的琥珀——小小的飞虫在其中拼命挣扎,在被雕琢成棱角锋利的宝石里,肆意反射出不甘的光芒。

      你的眼狭长而深邃,带着一丝轻薄与淡漠。
      “喏,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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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被低矮的云层分裂成不同的形状,强力的风卷集着树叶肆意流动,半打开的窗户外吹来带着湿润泥土气味的风,我低下头去,看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以及枕头边随意放置的手机,幽蓝色的光在昏暗的寝室里微弱的闪烁,一边传来室友均匀的呼吸声。

      解开睡衣的第一颗纽扣,低下头去,就能够看见深深陷入肌肤的红印子,不太规则的形状,像是一道难看的伤疤,并且,还能看见一颗鹌鹑蛋大小的绿琥珀,静静地垂挂着,如同一滴眼泪,琥珀里那挣扎的飞虫,还维持着千百年来等待的姿势,隐约还带着绝望的惶恐。

      “睡觉前又忘记取下你那个宝贝琥珀了吧?这种东西睡觉还带着,自己找罪受。”睡意朦胧的室友睁开眼,困倦的说道,“这么宝贝,一定是洛森大人送的咯。”带着打趣的语气,还有毋庸置疑的肯定。我张了张嘴,想要否认,却觉得这样更会让那些八卦到可以媲美狗仔队的室友有话可说,最终只是表情夸张的转移话题——“快要下雨了。这天儿坏成这种德行。”

      说完,也不顾室友夸张的大叫“不要刺激我们和洛森大人恩爱了,满嘴京片子的死丫头。”,只是低头查看短信,果真是洛森的,有两条。

      ——“明天的人文地理课改到东教学楼的多媒体室了,别忘了。”

      ——“要下雨了。关窗户,带雨伞。”

      从逻辑思维到标点符号,没有一点的模糊,有条不紊,可以说得上是完美无缺的关心短信,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面涌出的莫名的辛酸,对室友若无其事的说道:“告诉那帮小崽子们,今天的人文地理课改到东教学的多媒体室了,早点走,免得迟到。”说完,起身下床,开始换衣服。

      耳边渐渐嘈杂起来,寝室的灯亮了,室友们开始洗漱,耳边还有懒洋洋的问安声,我看着锁骨下方那道浅红的印记,微微愣了愣,果断地换了一件高领的线衣,晴纶的质地让人有些不太习惯,我走出寝室,去叫隔壁的肖。

      在门口等了半天,才看到肖磨磨蹭蹭的从寝室里走出来,一件米色的风衣,松松挽起的大波浪卷秀发,慵懒的打了个呵欠,永远风情万种的肖。

      “你怎么不进去?”“我怕看见你床上睡着个男人,所以算了吧。”“死丫头,老娘还是活标,当然得交友广点了,谁像你这么好运,有洛森大人那么哈的男朋友,顺利升级为幸福版欧巴桑。”“肖,我梦到他了。”“谁?洛森?”

      我沉默的低下头,肖才猛然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舒?”我看着她诧异的眼光,点了点头。
      ——“秋,你脑子被泔水泡了啊?”过了很久,才传来肖的大叫,引来睡意朦胧女们的怒视,最终她乖乖的闭上了嘴,但眉宇间都是少有的怒色与惊异。

      顿时,我的心情好像一团吸满了阴郁的海绵,被肖狠狠的捏住,然后抛得远远地,让那些阴霾在大气压的挤压下,一点一点的鲜活起来。

      像是巨大的积水云,终于遇见了可以释放的雷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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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的高二。

      高中楼是去年夏天才翻新的,只经过了一个夏天的吹荡,还有很浓的劣质油漆味,教学楼外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大理石地板上有深深浅浅的泥泞的痕迹,惨白的灯光反射出我通红的眼眶,我吸吸鼻子,瘪着嘴走向走廊尽头。

      早就已经放学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回荡着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耳边还回荡着物理老师歇斯底里的声音,“我劝你还是转文科班好了,你看看你这次的成绩,语文英语能够几乎拿满分,可是,你的理科成绩连它们的一半都不到,我不认为你来理科班是来当花瓶的吧?”我只记得,当时的自己,惶惑的看着愤怒到极点的老师,眼睛酸涩着,轻轻一眨眼,就有液体轻轻的滚落,但是只是换来老师不屑的目光。

      如果说,是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选择放弃应该不会受到指责吧。

      乖乖的选择文科,然后一路畅通,可是,我不甘心。

      走廊的尽头,是音乐教室,门半掩着,悠扬的小提琴声从里面流泻而出,我好奇,偷偷的凑到虚掩着的门边,透过狭窄的视线,看见了穿着干净衬衣,姿态优雅中带着几分孤傲的男生,微微眯着眼,拉着一首悠扬的乐曲。

      就是这样,在彷徨无助的情况下,看见的舒。

      “是秋?”音乐老师发现了我的偷窥,也不责怪,只是热情的拉我进来,似乎是看见了我红肿的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指着如同青松一般孤傲干净的男生,说:“校长从别的学校费好大力气才挖过来的音乐天才,舒。”

      ——为什么这个人的定语后面,偏偏是天才?

      我用不忿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了少年略略清瘦的双肩,还有干净修长的指,轻轻的翻动着琴谱。

      “因为走音乐就得走学校的文科班,所以校长才费了好大功夫说动他的,听说是个理科很强的孩子,本来不愿意来咱们学校,都是校长保证保送进上海音乐学院才答应进的文科班。秋,校长想把他和你安排在一个班,让你帮帮他。”

      我诧异的看着音乐老师,“我是理科班……”

      “校长和你父母谈妥了,你现在要转文科一班。”

      ——莫名的敌意,嫉妒,还有不甘心,都混合在一起。

      ——为什么这个少年就可以如此轻易的得到所有人的重视。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有些人一辈子努力,也得不到天道酬勤的奖励。少年转过身,似乎看清了我的怨愤,眉梢眼角都是年少的自傲与倔强,一双狭长的眼分外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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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东教学楼的多媒体室时老师还没有到,教室里人不多,阶梯式的座椅上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些人,独自看书带着厚厚的玻璃镜片的女生,亲亲我我的小情侣,还有,干净沉稳,正翻着一本巨大英语词典的男生。

      “洛森。”我放开肖的手,听见她在后面嘀咕着“重色轻友”,然后听见她高跟鞋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洛森依旧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衣,袖口处的扣子一丝不苟的扣着,脸上是终年不变的微笑,带着莫名的亲切,却又是莫名的疏离。

      ——处事圆滑,交际手段高超的学生会副会长,后面还要加上一个定语,自己的男朋友。

      “秋。收到短信了?”他摘下无边眼镜,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修剪干净的指甲,服服帖帖的发,温暖安心的关怀,完美到无懈可击。我点点头,他伸出手揽过我的肩,一边翻阅着厚厚的牛津字典,上面密密麻麻的有着许多工整的笔记。

      “洛森,这个世界上,如果说很努力的学习,很努力的工作,是不是最后一定会有所成就?”

      他停下来,笑了笑,手轻轻抚过我皱起的眉,“只要努力,就总会有成功的机率。所以,我们都不能够放弃。”他嘲弄的勾起嘴角,“毕竟我们都不是天才。”

      完全和舒不一样的观点,踏实,努力,向上,看着这样的洛森,就仿佛看见了同样生活在世俗中的我一样,不是天才,所以苦苦努力,挣扎着向上。

      不知道舒,过得好不好。

      我只知道,这样的洛森,过得很好。凭着自己的信仰,一点一点地向前。我轻轻的往他怀里靠了靠,似乎又感觉这样略略有些过于亲密,便尴尬的抬起了头,恰巧看见他泛着深深笑意的眼眸。

      “欸……”

      “没关系的,秋。”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睑,安静而美好。

      我瞬间失神,似乎在多年前的午后,也曾经有一个美好的少年轻轻对我说,没关系的,秋。
      那个人,是你么。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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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燥无味的古文鉴赏课,一首婉转凄凉的《长恨歌》偏偏可以被老师生硬的分析成白居易对当时唐朝历史的侧面评价,明明是“天长地久有时尽”的爱情,却偏偏可以被说成是“不顾世俗伦理的唐明皇的昏庸之举。”

      带着老花眼镜的长得如同乌姆利奇的老女人此刻正振振有词的讲述着这首爱情的挽歌,我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信手在作业纸上写写画画,昨天放学看见的可爱公仔,干净漂亮的马克杯,喜欢的动漫人物,还有,左手边可以称得上是天才的少年。

      狭长的,爱轻轻眯起的眼,薄薄的常常抿成一条直线的唇,修长的手指,左肩略略抬高的站姿,据说是长年拉小提琴所致,喜欢花哨的转笔,转笔时习惯性的皱眉,从来没有发现原来生活中竟然真的存在这样干净纯粹的少年。

      我看得一时走神,只听见身后肖“嗤嗤”的窃笑,半分钟后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被递了过来——“亲爱的,回回神,你旁边的帅哥耳根子都有点红啦。”后面是一个大大的笑脸,格外惹眼。我有些尴尬的收回眼神,刚才余光一瞟,确实看到一向冷静自若的少年有些不自在。我抿抿嘴,和他都默契的没有出声。

      舒和我的第一次对话要全仰仗简•奥斯丁的伟大著作《傲慢与偏见》。当他看见我一字一句读着被称为世界名著的书时,轻轻的“切”了一声,对我说:“土包子,那个女人只会写卖女儿的故事,有什么值得看的。”我有些欣喜于这次短暂的对话,连忙磕磕绊绊地告诉他“卖”女儿和“嫁”女儿的不同之处。

      那个午后,由于和他的对话,连刺眼的阳光都变得温和起来,他依旧对文学知之甚少,并且对古典名著充满了强烈的抵制情绪,以至于对我的品味都贬低得无以复加。

      回家的路上,我一边激昂愤慨地向肖讲述我是如何反驳舒的质问,一边沾沾自喜我们之间的关系总算不是停留在一个尴尬的地步,肖听完后沉默了半晌,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不把你书包里天天背的那本郭敬明的《夏至未至》给他秀秀,白浪费那么多吐沫星子辩解。”我哑然,她揉揉我的脑袋,逆着光,大约是笑了。

      “秋,傻丫头。”她说。我想她是在那个时候发现我是喜欢你的吧。

      那个时候便动了心,所以才在看到《卡萨布兰卡》的时候瞬间失神,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市,城市里有那么多的酒馆,偏偏他就走进了我的。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我就喜欢上了不属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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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旁的蓝调咖啡厅。

      我不满的搅拌着小巧的咖啡杯中的拿铁,看着一脸沉默的肖,道:“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她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沉默。

      沉默宛如蜿蜒的火,在我和她之间扩散,——“肖?你该不会是……”我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已经想好了,失恋,怀孕,还是打算和哪个男人私奔。这些无厘头到对我来说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放到热情冲动的肖身上,全都会变成现实。

      “秋。”她终于出声,语气严肃,一字一顿的看着我,说:“洛森今天下午出事了,你知不知道?”我一愣,茫然地摇摇头,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中午回到寝室倒头就睡的我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如果不是肖杀到寝室把我拖出来,我估计现在还在睡觉。

      想到这儿,我连忙打开手机,里面果然有许多肖和洛森死党发来的短信。

      ——“怎么了?他,和校方起了争执?”我快速的浏览完短信,似乎都是在说洛森与学校导师闹了矛盾,可是,我微微蹙起眉,他应该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不温不火,不急不躁。

      “是他们系的导师,说是拿了洛森的文章去发表,然后冠上自己的名字,拿了奖。”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表情带着一丝复杂,“你也知道,这种事在大学里面屡见不鲜,况且洛森为人一向随和,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那也就算了,毕竟他想要留在大学任教导师的意见很重要,可是偏偏这次起了争执,把事情闹大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洛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反常态的把那些年纪大的导师给逼的下不来台,惊动了校领导。”

      “他现在在哪?”心里涌出一丝不快,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我,为什么没有发短信给我,为什么我会是从别人的嘴里得知你的消息。我看着焦急的肖,将这些不满统统咽入肚腹。

      “说是在学生会的档案室,有些资料要整理,不过这种时候,估计是难过呢吧,毕竟是自己的导师。”肖淡淡地说道,眉宇间总算恢复了一股淡定。

      我看着肖鼓励的眼神,快步走出蓝调,夜色浓郁,大雾一般的笼罩整个城市,星星点点的光芒,谁也看不见——苍翠的星光,哪里还有梦想。

      ——洛森。

      ——舒。

      黑沉沉的夜色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回忆渐次漫上山坡,铺天盖地的如同潮水般涌来,我如同那琥珀中小小的飞虫,挣扎不得,作茧自缚。

      是在档案室找到洛森的,学生会是由旧年代复式的小楼改善,顺着简单的扶手走上去,走廊尽头厚厚的木门背后,就是历代学生会的档案室,此刻门虚掩着,一丝光亮透了出来。

      我推门进去,只见他背对着门正翻着厚厚的长卷,走近,看见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支出报表,果然不是必须干的事情,那么应该是在难过吧——每次难过的时候,他都会没日没夜的干活。

      “洛森?”

      他倏的回头,一脸无奈的看着我,“我就知道你要来,那件事情我会处理的。”

      “我知道你会处理,但是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处理?”我扬高了声调,不由动了气,“我是你女朋友不是么?为什么连肖都知道的事情,我会不知道,你会不告诉我?!”

      他沉默了半晌,只是深深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气急,伸手将桌面的支出报表扫在地上,死死的盯着他。

      他终于抬头,终年如同湖泽镜面般平静的眸子稍稍泛起了涟漪,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舒是谁?”

      我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舒之于我是一个年少的禁忌,就好像最缠绵的伤口,想不得,碰不起,在夜深人静时如同细小的针密密的扎在心口上,天亮后烟消云散的存在。

      一时间,我答不上话来,只能够呆呆的愣在原地,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捡起报表,细细的审阅起来。
      ——“为什么……你会知道……舒?”喉咙干涩,我抿了抿嘴,问。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肖生日的那天在钱柜,那群人都闹疯了,最后肖唱了一首《蒲公英的约定》,你边听就边哭,最后又被劝醉了酒,我扶你会宿舍的时候你就不停的叫这个名字。”他转过头,不再看我,“秋,我爱你,可是,你爱我么?”他没有看我,陈旧的玻璃窗倒映着屋内的灯光,他的脸模糊的倒映在上面,带着不可估量的距离,眼神陌生。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心里的震惊宛如巨大的墨滴滴落在宣纸上,一点一点的侵染开去,这是我们交往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承认爱我。

      他脸上冷漠的表情,奇异的和记忆重合,光阴旋转入流逝的岁月中,好像也曾有个少年,如此冷漠的看过我,然后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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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来人往的饭堂,油烟味极重,女生廉价的香水味混合着男生打完球的汗臭,让人不由想要离开,食堂大妈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傲,如果不看她们手中的锅铲都会让人误以为她们是催产的天鹅。

      “秋,你还是去看看舒和音乐老师究竟出了什么事吧。”肖的语气有些着急。

      我慢慢地将饭盒放在桌上,回头看着肖清丽的脸,不在乎的一笑,“这有什么可看的,到最后他还是会被音乐老师说服的,不是么?”

      ——帕格尼尼,《魔鬼的颤音》,应该用神秘,忧伤,略带情绪化的音乐演奏。

      我不由回忆起昨晚晚自习时少年认真的脸庞,微微顿了顿手,“舒他从小就被人称为是天才,这样的人总会有自己的固执,坚持,可是如果说他选择的是一条艺术的道路,他要做的不是坚持,而是屈服。”

      “好女王的气势,秋,吓死人家啦。”肖轻轻拍了拍胸口,“你不会真的这么冷静吧?”

      “你猜猜啊。”我苦笑起来,收拾完饭盒:“晚自习的时候如果舒还没回来我就以老班的名义把他拽回来咯。”

      ——“舒去了北火车站。”音乐老师脸上的怒气未消,脸上带着世俗的讥诮“浑小子,连我的意见都听不进去。这个世界上可不是遍地都是凡高,也不是谁都能够画出向日葵。”

      是了。这就是舒呢,不顾一切的,为了自己的理想奋力前行在人生路上的舒,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痴迷于小提琴的舒,喜欢把一切的事情都想得过于理想化的舒,从来不肯认输所以总是在人生路上走得磕磕绊绊的舒。

      这就是你,舒。

      果真是在北火车站的广场上找到舒的,广场标志物旁站着一个姿态优雅的少年,还未走近,就在嘈杂中听见了悠扬的小提琴声,我看着微微垂下眼帘的舒,无声的走入人群中,这就是舒想要的吧——流浪的人停靠在他的身边,眼神安详,赶路的人埋下脚步,神情留恋,黄昏的火烧云灿烂了整个广场,鸽子悠闲得如同围在许愿池旁。

      认同他梦想的人,给他鼓掌的人,如此简单的梦想,舒的梦想。

      夜渐渐凉了下来,人群渐渐散去,舒微微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眼,似乎想要离开。

      “舒。”我叫住他,望着他茫然中带着一丝惊讶的眼,笑了笑,“走。我们回去吧。”

      他愣了愣,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狭长的眼习惯性的向上挑了挑,“正好。这个给你。”

      在夜色的掩映下,他手掌中静静躺着一颗绿琥珀,在雾气中折射出勾人的绿色光芒。光芒将所有岁月切割成不规则的棱角,宛如城中逐渐弥漫起来的大雾。一点一点地掩盖住过去的所有,晨曦,浮云,流水,一切散去,只有他带着温暖笑意的眼。

      “刚才一个俄罗斯人送给我的。”他说。

      我看着眼前少年认真且带着承诺的眼神,脸上感到了一股微微的燥热,最终接过绿琥珀,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咱们回去吧。”他笑着看着我,温热的手自然的拉着我的。

      那一刻的脸红心跳,那一刻的掌心温度,那一刻的手足无措,那么多的岁月流过,还是记得,就像我记得生命中有过你的存在一样,无法忘记。

      <<<<<<<<<<<<<<

      当我在自习室告诉肖我和洛森分手的消息后,她当场把暖手用的热水袋落在了邻座的一个眼镜女的大腿上,随后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证明了那个暖水袋没有封紧,于是我们接下来的整个工作就是把眼镜女送到学校的附属医院里进行医治,在得到医生的确认是轻度烫伤并且安抚完眼镜女回到卧室时,已经是午夜了。

      神经和□□都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我倒头就睡,朦朦胧胧间只听到肖困软的声音,你和洛森大人不可能就这么掰了。我记得我无比粗鲁的回了句,滚丫的。

      然后她的话还是阴魂不散的尾随我到梦里,梦里舒的脸,北火车站那晚他漫不经心的笑,手心的绿琥珀,来来往往的人群,巨大的广场标志物不停的变换,最后竟然逐渐变成了洛森的影像。
      他在军博的地铁口对我说交往的样子。

      来来往往的人潮,北京干冷的空气,地铁口旁零碎的纸片,一旁的报亭,永和大王里共同和一杯豆浆的情侣,他轻轻拉住我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看着他能够倒映出缩小的我的眸子,点了点头,“好。”

      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喜欢,我们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不会为了一句告白挣扎沉吟扭捏半天,我们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我答应了洛森,连梦里我都是无比的肯定,连梦里我都很清楚,我和他绝对能够相处得很好,他不是一意孤行要强倔强的舒,他没有舒的棱角,他是一块被岁月打磨后温润的玉石。

      连梦里的我都答应得无比坚定,微微仰着头,说,“好。”然后我们一起去永和大王里买了豆浆油条,有条不紊的吃饭,回学校,上课,任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连梦里我都知道,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第二天上午我没课,醒来的时候肖已经不在隔壁寝室了,同寝室的女生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我去看眼镜女了。关于洛森大人的事我们回来再说。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叹号。我失笑,却突然想起昨夜那个无比混乱的梦,再也笑不出来了,我实在不能够容忍我在梦里都斩钉截铁的答应要和洛森在一起,那简直是在签署丧权辱国协议嘛。

      分手第一天做梦梦到前男友,然后第二天复合,这简直是狗血八卦的台湾小言情里才有的情节。我不信,我也不想走狗血路线。

      等到肖风风火火的杀回寝室已经是将近中午的光景了,冬天的北京阳光凉凉的,照进窗户来,能够清楚地看见空中飞舞的尘埃。雷厉风行果真是肖的做派,“我去问洛森他只说你们吵架了并没有说分手,哪对情侣不吵架的,哪对情侣不闹别扭,就算你心里面还有别人我劝你也好好的想想吧你上哪能找到洛森大人那么正点的人了?”

      我不吱声,只是看着在寝室里无比彪悍的肖,懒洋洋的开口,“我知道错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洛森大人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我,这样宠我又不计较我那段粘糊糊的过去的人我上哪找去?如果再不回头是岸,估计隔几天我妈都会找上门来骂一顿她这个没眼光的女儿。

      所以我们的爱情慢跑果真是如同细水长流的进行了下去,我的梦果真很灵,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中间有过争吵,有过复合,偏偏是心生眷念,不想再浪费不必要的光阴,就这么走下去又怎么不可以呢,况且他说他爱我,这就够了。

      记得还是在高中的时候,肖问过我,“在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之间选择,你会选什么。”

      当时我看着一边漫不经心涂鸦的舒,说,“我爱的人。”

      可是,岁月轰然倒地,光阴如同长满毒汁的蔓藤一般缠绕着记忆,流光在尘埃中安静沉睡,现在的我再也没有十几岁那样无知的勇气,敢信誓旦旦的许下不可能完成的诺言。

      我选择的是,爱我的人,我想终究有一天,我会爱上他。如果没有爱,那么至少也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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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毕业后两年,洛森成功留校任教,我找了份在报社做编辑的工作,也就安定了下来,双方父母在经过传统的见面,吃饭后,开始操办起了我们的婚礼。

      终于在大学毕业的第三年深秋国庆节,我嫁给了洛森。安安稳稳的开始了我平淡的一生。而肖却在大学毕业后辗转着去了许多的地方,从新疆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到西藏的羌塘高原无人区,她一路追随着她认定的男子漂泊天涯,偶尔会从网上传来几张她的照片,昔日如同白玉一般的肌肤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依旧是风姿绰约的美人。

      时光在恍恍惚惚间也就这么过去了,转眼间已经是认识舒的第十年,十年的光阴于当初的我看来是那么的漫长且没有尽头,偏偏如今望过去,只觉得如同白驹过隙,一晃就已嫁为人妻,有了自己的家庭。

      也就是在认识他的第十年,我从肖的口中得知了他的消息。

      “三天后的同学聚会。湘鄂情。Ps,舒也会去。”

      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听说他的消息,当时的我正在陪母亲吃饭,将事情略略向母亲一说,只见她微微蹙起眉,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短暂的静谧过后,她说:“是那个想要拐走你的小崽子么。”

      我点头说是的,母亲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说,“如果他要来参加你们的同学会,那么他现在过得一定很好。”

      我微微有些错愕,似乎不理解母亲的话,却在细细捉摸之间不由了然,骄傲的倔强的舒一定过得很好,这样的他才会凯旋着回到昔日的旧友之间,他的要强绝对不允许他以狼狈的姿态回到我们中间。

      吃完饭后,母亲将我送到门口似是半开玩笑似地对我说,“那个小崽子一定在这几年的岁月中被打磨得很圆滑,才会有了回来的勇气,现在的你可千万不能再被拐走咯。”我微微一笑,是的,这个世界永远容不下有棱角的人,或许三天后看见的舒已经不是当年的舒了。而母亲,却依旧对那年的事情难以忘怀。

      昏天黑地的复习,临近高考日期的牌子被翻得只剩下最后几张,十年寒窗便是为了这一张考卷,谁都只顾及眼前,谁还会去想那之后的未来——偏偏还有舒,被保送进上海音乐学院的舒。

      那日的火烧云灿烂得与在北火车站那日别无二致,夏天的风暖洋洋的烘烤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天台的铁网上零散的挂着一些锁,相互纠缠,仿佛以为这样便能够保住摇摆不定的爱情。舒拉住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为什么不去上海的大学。”那样的诘问,似乎瞬间便能够逼出我的泪水,我回头,神情生硬而自负,“我要去北京。北方有我的梦想。”

      梦想梦想梦想。

      他的眼里的理智被瞬间击破,骄傲的保护层出现了破裂的隙缝——哀求的光芒时隐时现,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你会放弃你的梦想么?”他沉默,手一点一点松开,我扭过头,泪珠在地上砸开一朵朵硕大的花,身后传来钢丝网剧烈的摇晃,那些飘摇的锁发出嘲讽的笑,似乎在不顾一屑这些短命的爱情。

      明明爱得疯狂,却要偏偏故作理智,如果那时他的回答不是沉默,如果他说会为我放弃梦想,哪怕是违心的谎言,那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我不知道。那一刻,他沉默我转头,一步一步各自天涯。

      他远去上海,那个张爱玲描写的十里洋场夜夜笙歌的地方,而我失魂落魄的继续高考,夜深人静的时候咬着被子哭泣,人也渐渐憔悴了下去。那个时候,也是母亲,一个巴掌将我打醒,“秋,你到底想干什么。”母亲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或许她是对的,旁人的盲目安慰对我来说就如同火上浇油,让我有了大半时间自艾自怨,“你的梦想呢?”

      是那一刻吧,彻底的打醒了沉浸在痛苦里我的,然后打起精神熬过了最后的一关,十年寒窗,我和他分开,选择了梦想。

      我努力的想忘记那纠缠了我那么多年的记忆,偏偏努力忘记永远不是真的忘记,那些关于他的消息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悄悄冒出来,横亘在我和洛森之间,进退不得。

      湘鄂情的包间内,同学见面分外亲热,不由絮絮说起年少的趣事,谁和谁的交往,谁对谁的暗恋,给老师取的外号,一起作弊的铁杆义气,在这些闲闲却温暖的对话中,我们终于等到了舒。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容貌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退去了少时的青涩,眉宇间有了一丝稳重的沧桑,休闲的打扮,同学们很快就认出他,也发现了他身后的女伴。

      从开席时的谈话中隐约能够知道舒的事情,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成为了一家小有名气的IT公司老板,似乎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美丽女子,生活安稳。

      他终究也放弃了曾经执着追求的梦想,转身走回俗世,过起了柴米油盐加醋茶的生活。

      他圆滑而世故的对我们打着招呼,熟练的从衣兜里掏出一盒万宝路,将烟递给旁人,动作熟练流畅,他身边的女子笑靥如花,讨巧的与初次见面的我们话着家常,略略说些无关紧要的笑话,手上挽着质量极好的提包,我侧目便注意到是限量版的GUCCI,我曾在杂志社的奢侈品推荐栏里看见过。

      他真的过得很好,现世安稳。

      一桌饭吃得格外热闹,他似是故意回避一般只是淡淡地与我打着招呼,很快便移开目光。酒过三巡,他示意他的女友从包里取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随后笑意盈盈的对旧时的女同学说道:“前两日在瑞士看到了一些适合的手链,便带回来了。”

      那女子也笑起来,亲热地走到我们身边将那手链取出戴在我们的手腕上,是白金镶碎钻的手链,价格不菲,戴在手上凉凉的,如同一条白蛇般缠绕着,反射出冷凝的光芒,像一只只嘲讽的眼,我忽然感觉到胸口紧了紧,那颗绿琥珀安静的挂在胸前,折射出岁月的光芒。

      从简单的琥珀到精致的碎钻。
      从小提琴家到IT老板。
      从洗成泛白的旧色的T恤到阿曼尼的衬衣。

      这些年,他经历了多少,又改变了多少,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

      舒,他到底还是不是舒。

      仿佛什么都有一个期限,存在一个最美的时光,就像十年前的那场爱情,燃尽的时候如同北广场上空绽开的烟花,却能够转眼间消失在夜空中,回味的时候不过是留有遗憾,而我在这十年的光阴中,在夜深人静的夜晚独自一人将过去的任性细细品味,将那遗憾化为唇齿间难以启齿的甜蜜,就好像一个尝过一次糖的小孩,念念不忘那初次的甜蜜,却在再次得到的时候变为失望。

      一顿饭吃得我索然无味,一群人走到门口,提议去KTV狂欢,正巧这时洛森的短信发过来,“我来接你。”我看着那简单的话语,心里忽然被填得满满的。

      身后有人走近,我匆忙回头,是舒。

      他的脸上有着习惯性的笑容,与席间无异,他问,“去唱歌么?”

      我摇了摇头,依旧如同当年的口吻说,“我累了,回去睡了。”

      “我开迈巴赫送你。”他开口提议道。我微微僵直了身子,最终轻轻的摇了摇头,将手腕上的碎钻取下,“林舒宽,给你。”我生涩的唤出他的名字,十年来这辗转于唇齿间让我无限怀念的字音如今却以如此生涩且陌生的口吻说出,“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大堂里的水晶灯有些耀眼,一圈一圈模糊的光晕荡漾成水波,昔日旧友熟悉的对话,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谁和谁终成正果的讯息,我的心绪一点一点抽丝剥茧的散开来。

      我念念不忘了十年的少年此刻正站在我的面前,他的面容如同当初一般的英俊,衣着得体,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陌生得可怕,他对我无意间的炫耀,带着陌生的高贵的骄傲,他对我说他的资产,对我说他光明的未来。

      可是他绝口不提在这荏苒的时光中他为了如今这次微妙的炫耀而失去了多少,他再也不提当年那个信誓旦旦的梦想,他修长的手指再也没有时间去演奏那动听的音乐,十年的光阴改变了太多,物是人非事事休,连眼泪都成了多余。

      谁才是念念不忘的人,挣扎着当年稚嫩到可笑的爱情非要在如今来探个究竟,我到底执着的是什么,到底难忘的是什么,这么多年不肯放手的除了对当年遗憾的一点缅怀之外,还有什么。

      我们都没有再为对方停留,任由光阴无情的漫过去,谁还记得谁。

      我终究是告别了舒。

      夜色阑珊下,洛森修长的身影在路灯旁投下狭长的影子,他微微侧着头,眼神温柔的看着我,“走吧。我们回家。”

      我点了点头,一种别样的甜蜜与辛酸涌入眼眶,酸酸胀胀的,我轻轻牵起他的手,笑着说,“咱们回去吧。”

      十年的光阴,场景再次重合。

      我曾在汹涌的人潮中牵起过一个迷失在时光中的少年的手,对他说着同样的话,而今光阴静谧,我在这无限温柔中牵起即将陪我走完的一生的人,一同回家。

      舒。
      洛森。

      我终于能够清楚地区分出你们于我生命中的意义。

      一个是年少遗憾的甜蜜,一个是成年理智的温柔。

      那颗绿琥珀依旧静静的挂在我的胸前,可是我知道,它已经风干成了记忆的化石,再也回不来。

      还是让它静静的存在好了,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让它代替我,守住我对你最原始的爱恋。

      曾经的我,如同这琥珀中的飞虫,绝望,惶恐,尤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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