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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姐姐真是好人
“大姐，好几日没见了，身子可好些了？”
“呃，其实没啥事……”
“不要大意，可不能再病倒了。看把你娘给愁得……”刘伯用略带责备的目光看着她。
秦香莲心虚地点点头。她这些日子没来其实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因为心里不安。这种不安不是来源于欺骗了一颗幼小的心灵，而是来源于欺骗了本地最大“黑心老财”的独生子。
这不是后世号称人人平等的时代，而是吃果果的等级森严的时代。士农工商，陈家是高高在上的士人，而秦家是无权无势的小贩，若是陈大官人知道她踢了陈小官人的尊臀，那结果可就不会是上门找家长告状那么简单了。生存都受到威胁，她怎么能不安呢？
原本她也想好了对策，计划在事情结束时恐吓陈世美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见他一次打一次。这一招对付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是最有效的，前世上学时多少孩子就这样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坏同学吓唬住了。她那时因为是班干部而逃过一劫，但也从未生起向老师检举的勇气。
谁曾想，陈世美被虐之后依然崇敬的目光居然把她吓得仓皇而逃，甚至还因为担心他的安全便冒着暴露的危险向他的书僮通风报信，跑回家时才想起忘了实施恐吓大计。
谁知道陈世美见到书僮时是会感激她的恩德而替她保密，还是会忙不迭地哭诉她的罪行？
接下来的几日，秦香莲连门都不敢出，生怕被陈家人撞上而后一顿暴打，学堂就更不敢去了。直到母亲去了两趟都安然归来，她的心才略略地放低了些。这时听到刘伯的询问，她的心又放低了些——如果陈家有心打听她的来历，不可能放过刘伯这里。
“刘伯放心，以后不会再让我娘担心了。”秦香莲暗暗下定决心。嫁给陈世美虽然可怕，但那是以后的事，以她的智慧还想不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吗？像这样只图一时痛快却后患无穷的事可不能再做了。
“啊，对了，大姐，你什么时候和陈家小官人成了朋友？”刘伯突然问道。
“什么？我、我怎么会和他成了朋友？”秦香莲刚刚放下去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那小官人怎么会向老汉打听你呢？”
“啊？他都问什么了？”
“哦，就是问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
“……嘿嘿……大概是小官人好奇吧……毕竟学堂里都是些男孩子……”
听她这么说，刘伯也就放心了。他担心秦香莲年纪小不懂事会缠着和陈小官人玩在一块儿，那虽然也不是什么坏事，但难免过几年心思多了容易受伤。门当户对这个词绝不是说着玩玩的。
刘伯放心了，秦香莲却又忧心了。陈世美想干什么？他如果想要报复，为什么不是陈家的大人来打听？他如果不想报复，又为什么要关心她的行踪？
“难不成还没被我虐够？”她心里暗骂道。
因为心里有事，秦香莲不敢多留，匆匆向刘伯告别，抱着一包新收来的衣物一路小跑，嘴里还不断地埋怨自己：“你咋就忘了冲动是魔鬼呢？惹谁不好偏偏要惹头号富二代？你还以为他是故事里的那个穷书生吗？哎呀，要是真来报仇的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劝老爹老娘举家潜逃？”
“姐姐，你终于来了！”
“啊！你想干什么？”秦香莲抱着包袱倒退两步。
“呃，姐姐你怎么了？”陈世美惊讶地问道。
秦香莲没有回答他，眼神不善地瞪着他，见他脸上只有意外的神色，并没有隐藏的怨恨或是急于报复的焦躁。再瞧瞧四周，也没有她想像中身强体壮、气势汹汹的家丁，甚至那个一向寸步不离的小书僮也不在。
“还能是怎么了？你突然跳出来，想吓死我啊？”她试探地问道。
陈世美神色讪讪：“对不起，我以为姐姐看到我了。”
秦香莲反倒更摸不着头脑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姐姐啊！我就知道姐姐你一定会来的。”苦等几日终于有了结果，陈世美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等了好几天了？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走这里？”秦香莲先是一愣，而后一惊。
“刘伯告诉我的啊。他还告诉我姐姐你前些日子生病了。姐姐你现在好些了吗？”陈世美心头有一丝难过，因为他知道生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但不能下床玩耍，还要喝很多苦苦的药汤。
“呃，我……你等我做什么？”秦香莲心里翻腾了好几遍，最后决定：若是这小子一定要报仇，那就随他去罢。看他的架势不像是要株连九族，大不了让他踢回两脚。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报回去。
“姐姐，我来履行承诺啊。”陈世美很认真地回答道。
“什么承诺？”秦香莲傻眼了，陈世美给过她什么承诺？她倒是很想向他要一个承诺，那就是：千万别娶我！
“姐姐上次不是说还有一脚下次踢么？”陈世美有点失落，小姐姐好像已经记不起两人之间的约定了。
秦香莲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简直是比她死后发现身处阴曹地府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你、你还想让我踢你一脚？”
“嗯！”
“你、你、你、你、你不害怕了？”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我……”陈世美多希望自己能大声地回答说“不怕！”，可说谎不是君子该有的行为。“我怕……可我答应过……君子一言……”
“什么马都难追？”就为了这个原因？秦香莲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什么马都难追。”陈世美赶紧摇头。“是驷马难追。‘驷’的意思是……”
“行了，行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秦香莲气坏了，她只是下意识地用《鹿鼎记》里的台词回应，结果就招来了鄙视，真以为她是文盲吗？“总而言之，你就是想再被我踢一脚？”
“不是我想……呃，我是说，我不喜欢……可我答应过……”是啊，谁会喜欢被人踢屁股呢？可是做人要诚实，这还是小姐姐说的呢。
陈世美的一番大道理立刻让秦香莲对他刮目相看：“这是谁养出来的孩子？蠢得跟头驴似的！居然还敢自称神童！”被这样一个伪神童淳淳教导，让秦香莲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哼，既然你要做诚实守信的君子，那我就成全你吧。转过去！”
“哦。”陈世美乖乖地转过身去，微微弯下腰，撅起小屁股，双手撑住前面的墙壁——他可不想再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然后再转过头来，用纯洁无比的眼神看着秦香莲：“姐姐，这次能不能轻一点？”
秦香莲的嘴唇哆嗦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转过来！转过来！”她又不是有特殊爱好的怪叔叔！
“转过来？姐姐，这次要踢前面么？”踢前面，那不是要踢他的……陈世美本能地用双手遮住……
“踢你个——”秦香莲好容易才把那句脏话咽进肚子里。“哪里也不踢！老娘不踢你了，成不成？”
“不踢了？可是……”
“可是什么？就许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不许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呃，是良心发现、化干戈为玉帛吗？”这叫什么事啊？他俩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姐姐你真好！”陈世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两眼重又绽放出崇拜和赞赏的光芒。
“呃……”她该说什么呢？说谢谢你的赞扬？这事实在是诡异，她明明是要把这孩子欺负得鬼哭狼嚎以便他牢记自己凶残的面目，怎么最后却变成好人了？不过这样也好，也就不用担心这孩子会回家找大人告状了。
转念又一想，不好！不管这孩子是因为年纪太小不明事理，还是因为天生脑残，对自己有了好感就是一个不妙的开始。好感会发展为喜欢，喜欢会发展为爱慕——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毕竟是不折不扣的穿越女主，还顶着“秦香莲”这个名字。
“嘿嘿，你真的以为干戈能化为玉帛吗？不要天真了！”
“啊？”陈世美小嘴张得圆圆的，好可爱啊。
秦香莲甩掉那些不恰当的想象，接着说道：“有道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虽然姐姐心好，不忍心打你，但该给的惩罚不能少。你必须用其他的方式来赔罪。”
“可以用什么方式呢？”陈世美小心地问道。
“当然是用——钱！”
“啊！可是我赔不起……”
看着陈世美又要潸然泪下，秦香莲赶紧摆手：“又没说要你赔上你家的良田大宅，我说的是你身上的钱。只要你把身上的钱全都给我，这事就算咱俩扯平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最后一句才是她的心声啊。
“只要我身上的钱就可以了吗？好啊！好啊！”陈世美破啼为笑，献宝似的把小荷包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姐姐，全都给你！呃，荷包是大姐绣的，所以不能给姐姐。”
秦香莲没有搭理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掌里的一捧铜板。一共二十三个，二十三个！
“对不起，姐姐，娘说我年纪太小不能带太多钱，所以只有这么多。”陈世美忸怩地拧着手，他以为秦香莲的沉默是嫌钱太少了。“要不一会儿林叔来接我跟他再要些？我想买东西时都是林叔付账。”
“啊？不用了！不用了！”秦香莲搞不清大宋时的铜钱和后世的人民币该怎么换算，但一个富家子的零花钱放在前世的她身上应该也不算多。可放在现在，一点也不少！她爹娘辛勤劳作一天也就是能挣一百多文钱，刚够负担一家老小的温饱，而这个小不点的零花钱就有二十三文！还可以另外支账！哼，她打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见过零花钱长什么模样！
“好吧，就这样吧，这二十三文钱就当是抵销那一脚吧。”上学的时候，大家管这样的行为叫“拔毛”。想不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让她厌恶的“拔毛者”。不过一想到被拔毛者的身份，她就释然了。
把这些钱单独包在小手帕里——就是上次用来给陈世美擦鼻涕眼泪的那一块，当然已经洗干净了——再放进怀里，秦香莲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伟大的事业没有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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