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

　　有的时候，真的觉得那段日子真像是一场梦。
　　在那之前，他还是涉世未深的琴川小少爷，整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如何逃过二姐的唠叨，从小被五个姐姐捧在手心的他，被寄托了考取功名的希望，无忧无虑，转过身，仿佛就能看见少恭柔如清风的宠溺笑容。
　　如果没有那些，他是不是就不会认识那个人？
　　翻云寨中，一身南疆玄衫的挺拔少年面容清寒，眉间一点朱砂，背后一柄沉凝如血的长剑。
　　那个人性子孤僻，少言寡语，你跟他说一大堆道理，他也只会冷着脸沉默的转过身走开，他喜欢和那只肥鸟阿翔呆在一起，好像身上有很多秘密。
　　他一身煞气，谨娘说他命里为“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凶煞非常。
　　连同门也对他疏远。
　　他说：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方兰生其实知道自己对百里屠苏是怀着怎样的感情，但是他并不想承认。
　　的确，他是想过那些风花雪月，也想过给百里屠苏说清楚，不管他是否对自己怀着同样的感情，只是不想抱憾终身。
　　直到自闲山庄，知道了自己的前世晋磊，那些埋葬在过去的恩恩怨怨，曾经的总角之交欧阳少恭杀死了二姐，他突然觉得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两手空空，一夜之间想清楚了很多，明白了很多。
　　他想，他是要承担晋磊的责任的。
　　当他看见孙小姐的时候，终于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原来以为前世和他没有关系，方兰生不是晋磊，不是任何一个人，他为什么要去完成晋磊的心愿？可是，贺文君的一魂一魄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债，他注定要还的，逃不过，也不能逃。
　　因为二姐如果还活着的话，也是一定会让他娶孙小姐的。
　　又或许当孙小姐的绣球扔到他身上的时候，所有的一切既成定局。
　　所以在青龙镇的那一晚，他还是告诉了百里屠苏，他选择回去完婚。
　　他不知道木头脸是怎么想的，或许他根本不会在意。
　　也不知道方兰生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或许在他心里，兰生就是个吵吵闹闹的书生。
　　所以他只是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这是你的选择，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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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龙镇的雨，依然洗尽了方兰生的妄念。
　　而那天，百里屠苏把他们都送走，和风晴雪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更是彻底打碎了他心里最后一丝坚持。
　　有的时候，真的会羡慕风晴雪的吧，她没有那么多所谓责任要背负，她只是执着的为那个木头脸，做了很多很多，自己怎能比得上？而木头脸，再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的感情了。
　　“兰生！兰生！你怎么了？”稚嫩的声音由远到近，黑衣少年的身影逐渐消散，方兰生睁开眼睛，发觉枕边有些湿湿的。
　　沁儿摸了摸方兰生的眼角，看枕边一片湿润，惊讶：“兰生，你怎么哭了？”
　　方兰生只是揉了揉沁儿的头，眼神宠溺，微微一笑：“小丫头，叫什么兰生，还不快叫爹。”
　　沁儿嘟起嘴巴，一本正经：“哼，我才不，他们都叫你兰生，怎么我就叫不得？还有，你不告诉我兰生你哭什么啊？”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才说：“兰生，你是不是想娘了？”
　　兰生正在抚摸沁儿的手顿时僵住，半响才慢慢回答道：“她过世得早，我自然很想念她……”
　　当初他与孙小姐成婚，开始只是出于承担责任的心理，但是到后来，心思变得复杂起来，孙小姐是他少年时期所幻想的那样娇小而温婉的女子，她细心的照顾兰生，慢慢的，他对她更像是亲人，只要看见她，心里便会平和下来，有种淡淡的温馨，以及难言于表的一种默契。
　　她自小便患病在身，身子骨很弱，一直卧病在床，特别是在生了沁儿以后，病情更是恶化。
　　临死之前，她仍然如他们初见那般笑的温柔，声音轻轻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幸福和眷恋。
　　兰生握着她的手，内心悲痛欲绝，就像是当初失去二姐那般心脏都在微微的抽搐的感觉。
　　“夫君，其实我知道你的心从未放在我身上，但是我依然很庆幸自己嫁给你，或许，对你来说，与我成婚开始是出于责任之感，但是，我真的很满足了……”
　　她的眼神逐渐涣散，方兰生握紧了她的手，眼眶早已湿润。
　　她笑的很恬静，像是又梦到了那个琴川街巷的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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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死了以后，他也想了很多，后来只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想起她的很多动作，她的笑……早已经深深地在方兰生心中留下烙印。
　　沁儿托着下巴：“那兰生，刚才我听你叫的木头脸又是谁？莫不是你在背地里做了对不起我和娘的事？要是真如我所说，我要叫大姑姑打得你满地找牙~！”
　　“……”方兰生脸抽搐了一下，“那只是个，故人，故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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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是花灯会。
　　琴川的花灯会依旧像以前那样热闹，熙熙攘攘的人流，夏风阵阵，平静的湖面上被吹开一层层涟漪，有小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在湖边放花灯，不时传来开心的笑声。
　　满目荧荧火光，闪闪烁烁的光芒映入眼帘，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时候他们都还在，而如今，那些故人都各自散去，徒留回忆。
　　看向沁儿，她活泼的跑来跑去，笑容灿烂，心情也渐渐的好起来，嘴角也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沁儿一手拉着方兰生，一手拿着漂亮的花灯，开心的说：“兰生，以后每年都要和沁儿一起来花灯会哦~沁儿真的好高兴……”
　　兰生一直微笑着听着沁儿说话，他紧紧的牵着沁儿的小手。
　　还好，他有沁儿。
　　突然，兰生的脚步停了下来。
　　沁儿好奇的看向他瞬间僵硬的身体：“怎么了……爹？”
　　他刚才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如同他们在翻云寨中初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他一身玄衫，面孔清寒，眉间一点朱砂，背后凝红如血的焚寂，整个人如同即将出窍的利刃，沉默而锋利。
　　他似乎还是孜然一身，面容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少年，而兰生，却是在岁月沉淀中早已成熟。
　　或许，当他慢慢地老去，死去，而这个人，依旧是一副少年的模样。
　　他暗暗叹气，心里酸痛，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牵着沁儿，向方家走去。
　　“兰生，你怎么了？刚才都不理我”
　　“没什么，乖沁儿，明天爹爹给你做好吃的~”
　　“好~”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心愿，但如今，那些似乎都比不上自己眼前的更重要。
　　他与沁儿，现在已经很好。
　　百里屠苏，正如你所说，今日之缘，明朝逝水。
　　我予你，终是，不可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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