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凡从宾川回来已经一周了，终于赶上个周末。他下了班，办公室瞬间变坟地。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请客与被请在持续了一周之后，让凡的胃口已经倒到了极限——他现在看见饭馆就想吐。
　　周末的办公室，这么安静，凡觉得自己似乎刚刚从热闹的火锅里探出头来，他才能够体会到自己的内心在向他声嘶力竭的喊着些什么。凡扯了扯领带，他突然觉得周围空气稀薄。
　　电脑嗡嗡作响，屏幕保护跳了出来——照片，一组简静的照片——回忆疯狂的纷至沓来，凡听见了自己的喘息以及不肯承认的哽咽。

　　凡漫步在繁华的街头，天色已经晚了，下班的人群已经四散而去，被阳光炙烤的街道也逐渐冷静下来。玻璃幕墙的后面，灯光点点，华丽的大堂里面，只剩下来回走动的保安人员。CBD，在天黑以后，仿佛一片终于降温的战场。
　　他试图忘记自己是怎样的合上电脑就落荒而逃，他还在试图说服自己某些人已经被遗忘。
　　但是……凡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二十分钟以后，凡在一个住宅小区里下了车，他站在门口看了看门牌，似乎不能够相信自己真的已经在这里了。
　　时隔四年，他缓步走在这个熟悉的空间，每一步都好像走在自己曾经的记忆上，这样的痛和鲜活的记忆。他努力压抑住喉头的酸涩，装作镇定。
　　走近绿地，人们来来往往很热闹——一个普通城市里普通人的周末。
　　那时候，简静在轮椅上坐不了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得躺在床上。周末休息，凡就会赖在他家里……好像说话都会多到简静太过疲累而沉沉睡去。不久之后，他也就在他的床边慢慢睡着。
　　睁开眼就能看见简静的脸，这样的日子太多美好。时至今日，凡几乎不相信自己有过这一段时光。
　　凡在绿地中间的石凳上坐下，点了一根烟。孩子们嬉笑着跑过，到处都是人声，嘘寒问暖，笑声不断。凡把自己淹没其中，至少假装不那么孤独。
　　然而眼前还是有些模糊。他还记得简静得意的向他演示自己如何独立的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看着他辗转起伏，拖动着两条虚弱的腿，发出沉重的喘息声。他坐在轮椅上，戴着厚厚的护腰，几乎弯不下身来，没有办法把小腿和脚的位置调整好，它们很尴尬的耷拉在地板上。这时简静抬起头，看着凡，露出了一个孩子般的笑容。
　　这笑容让凡陡然心痛的不可自持，他蹲在简静的轮椅边，说不出话来，扶起简静的膝盖，将他完全无力的腿放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调整好脚踝的角度，接着把毛毯郑重地盖在简静的腿上，他的眼泪掉下来，没有声音的掉下来，顺着毛毯上的纹路滚落下去。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简静的声音一直在问，一直在问。凡发不出声音，他伏在简静的腿上，抱住他的腰，泪流满面。
　　凡摇了摇头，才发现指间的香烟只剩下短短的一截，而四年前的泪水仿佛刚刚流下。
　　回家吧。凡想到这一点又是烦恼，想来爸妈又要自己去相亲了。
　　凡起身，向小区的大门口走过去。路灯渐次的亮起，而散步休闲的人们大部分都已经回到家里了。凡叼着烟，一步三晃得走着。故地重游，回忆也是这么的沉重。
　　那些用轮椅推着简静在这闲晃的时候……好多次害得他感冒，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天，嗡着鼻子向凡抱怨不停……那时候，走到简静的楼下，他一定就在阳台上看着自己……
　　想到这里，凡露出笑容，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一片黑暗的阳台。
　　可是，就当他受回目光的时候，他看见了街道对面两个人影。
　　简静！凡狠狠的压下唇边的两个字。他呆立在那里，看着简静在身边一位女子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过。
　　他什么时候可以走了？
　　记得被派到宾川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他还跟他开玩笑，然后在阳台上跟他挥手。
　　说不定等你回来我就可以走了呢？到时候还一起去爬山游泳……
　　说不定，说不定……一语成谶！
　　凡几乎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狂喜，瞬间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多么希望可以第一时间扑到他怀里，第一时间吻上他的唇……然而，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人，一个女人，搀扶着他缓缓地往前走去。
　　凡用颤抖的手拿出了手机。
　　“喂？”
　　简静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凡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喂。简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是简静低沉的声音。
　　“凡……你……”
　　“你还好么？”
　　“我？我很好……恢复了很多……”
　　凡偷看过去，简静用拐杖点着地面，低着头，身边女子也安静温顺。
　　“那，就好……她，也很漂亮。”
　　“凡？你在哪里？”
　　简静立刻发现了凡的异样，他开始向四周张望。
　　凡转过身，快步向小区大门口走过去。
　　“你会幸福的吧。”
　　这句话凡几乎是对自己说的，他挂上了电话。
　　怎么样才能克制着自己不回头呢？凡已经感觉到满脸都是泪水，在晚风里微凉。天啊，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在他狠狠说出分手的时候都那么坚强，如今却要哭呢？为什么要在他已经恢复的这么好的时候哭呢？为什么要在他已经幸福的时候哭呢？
　　突然手机响起，在逐渐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很突兀。他停住了脚步，显然是简静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
　　身后响起了喊声。凡转过身，看见的是简静的身影。
　　动作匆忙，脚步凌乱，几次都几乎要因为下垂的脚而把自己绊倒，但是这些都没有阻止简静，一直到凡已经可以听到他的喘息声，他仍然一次一次吃力的提起自己腰胯，将无力的小腿迈出，不，或者更准确的是甩出。
　　凡站在那里，看着简静一点点靠近自己，这个在梦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人，终于走到自己的面前，他竟然不能做出任何的反应……
　　“凡……我，我上不去……”
　　简静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是数步之遥。但是，对于简静是……天堑。
　　凡看见不远处，独自站在灯光下的女孩，她正捂住嘴巴。她的表情……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呢？看着自己的爱人，或者丈夫坚定不移的走向另一个男人，即使会摔的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此刻她的脸上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凡向后退了一步。
　　“简静……你结婚了？”
　　安静。
　　这个闷热的夜晚，瞬间就安静了。
　　简静点点头。
　　凡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肌肉在微微抽动，那应该是一个笑容吧？
　　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凡看着简静，他们之间隔着整个世界。
　　“不要走……凡……不要走……”
　　此刻的简静再也没有力气去追赶逐渐离去的凡，他颤抖的双腿几乎都无法支撑他站在那里，目送着凡的离去。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细节已经看不清了，凡只能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
　　终于，他看到了女孩跑过来，从背后抱住了简静……

　　凡转身拦下了一辆TA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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