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僧戒

　　第一章

　　玄见猛地转过身。
　　偷袭而来的阴风中夹着点点银光，眼见就要盖到他脸上。
　　相触那刹那，玄见体内突然浮出一层亮眼的薄光，在他皮相外一闪即过，从接触那一点劈入，将那阴风破成两半。
　　阴风中立刻有人惨叫了一声，收烟化成实体，滚落到墙角。
　　玄见收了先天罡气，仔细看那妖，却吃了一惊。那是个男妖，外貌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青年，眉间带着文气，连衣冠也是秀才打扮。正坐靠在墙上，咬牙直抖——先天罡气本就霸道，这妖物方才一击意在取他性命，也是用尽了全力。两厢碰撞，断条胳膊实在是轻的。
　　玄见突然有些迟疑。
　　那妖趁机拖着胳膊翻窗而出，动作也算利落，可比较之前的悄无声息已经是判若两人。
　　隔了一会，窗外妖风又起。
　　待玄见追到窗前，那风已经散尽了。
　　玄见看着窗外，失魂落魄。

　　玄见收好物件出屋子，洪员外及妻子迎了上来。
　　“大师，那妖物……走了！”洪员外话里话外都是惶恐埋怨，潜台词是你怎么让它逃了。
　　玄见点头，安慰道：“那妖断了只手，短日内不会出现了。”
　　洪员外一听，更苦了脸：“待妖怪手好了，日后前来报复，我们这种平常人家可怎么抵挡得住。”
　　玄见也知道是自己方才一时踌躇留了后患，早将项间佛珠取下，送到员外手中，说：“这是我护身佛珠，我自修佛起便戴着，沾有先天罡气的气息。这罡气妖物不能近之，你将佛珠挂在堂上，用香火日夜供奉，之后便没有鬼怪敢入洪宅。”
　　洪员外得了宝物，这才喜出望外，道谢不已。又叫人拿来金银酬谢，要留他和小沙弥用饭，玄见一一辞了，空手出门。

　　待出了洪宅，玄见带着沙弥走至半路，见路旁渡口上停着一艘小船正在等客，突然停了脚步。对沙弥道：“方才我做法时，一时走神放走了妖物，这是我修行中的大过，需远游修行静心，你帮我带个话，回去同师傅说一声吧。”
　　沙弥心道师兄自习得先天罡气后，哪次收妖不是手到擒来，今天的失手是破天荒第一次，只怕是一时心里接受不了了，在这心烦意乱呢。可说到底也不算多大的事啊。忍不住推脱说：“师兄你纵要出门，也得回去收拾收拾包裹啊。”
　　玄见道：“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收拾什么。”
　　菩提庙虽然有薄田几亩，可香火能旺盛起来，靠的都是玄见拿妖的手段，每日里慕名来看玄见的人都占了香客的大半，沙弥哪里敢私自放他走，非要玄见回庙自己跟主持说。
　　磨了半晌，玄见道：“你去跟师傅禀明，若他老人家首肯，便帮我把包袱收拾了带过来。我就站在这渡头等你。”
　　沙弥依言去了。
　　待回庙中跟主持说过，主持说，玄见性子倔强，怎么会听你的话，此刻人肯定已经走了，这一劫该来的逃不过，你让他去吧。
　　沙弥不信，收了衣物包成包袱跑到渡口，果然那船和人都已经不见，渡口上空空如也。
　　沙弥恨他骗人，心里本来直蹿火，可看到眼前一片的烟波浩渺空空荡荡又禁不住伤感，终于把那恼恨消了，背着包袱，慢慢抹泪走了回去。

　　玄见饿了便化斋，累了找个落脚处就能睡，运气好还能找庙宇挂褡，这么忙了几天，心中那点烦乱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么游了几个月，倒也自在，只是走得太急，没带换洗衣物，洗澡成了件难事。
　　这一天，玄见沿路行到山间，隐隐听到水声，便离开了栈道，往水声响处寻去。寻了许久，路也迷了，还没找到臆想中的瀑布，却误打误撞找到一潭幽泉。
　　泉水远看跟一块青玉似的，近看水并不深，清澈见底，青苔间鱼虾嬉戏都看得一清二楚，摸起来冷冽刺骨。玄见脱了僧衣，在岸边跑跳一番，待全身发热了，才敢下水。
　　洗到半路，突然听水潭边有人笑，说：“光天化日下，哪里来的野和尚敢在这里洗澡？不怕人看见吗？”声音娇俏悦耳。
　　玄见抬头，见一个年少村姑脸飞薄红，拎着桶站在潭边。显然本来正要打水，见水中有人，打不下手了。
　　玄见大窘，一下子连头皮都红了。待要出水吧，手头揉搓过的僧袍还是湿的，没法穿，不出水吧，赤裸裸蹲着给人这么观赏也不是事，真是上不得下不得。
　　那少女红着脸，却不离开，看他急着往石后躲的样子窃笑了半晌，喊道：“师傅你等着，我去拿我爹的衣裳给你。”
　　玄见连声道谢。
　　那少女果然奔跑着离开，片刻后抱着一堆旧衣服回来，堆在水边枯叶上。又绕着潭看了他半晌，终于离开。
　　在水里跟少女绕了半天圈子的玄见这才松了口气，上岸穿起衣服。那村姑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一定要留他回家喝茶。

　　玄见道：“这位姑娘，你爹呢？”
　　少年村姑说：“砍柴去了，片刻即归。他受过戒，见到师傅，定是要请你吃饭听你讲经的。”
　　玄见被那少女戏弄了半晌，倒仿佛是有了些亲近感。又想不到这乡野山间也有居士，心中欣慰，便跟着这少女一直往山上爬。行了两柱香时间，方见前方半山间，依山用木头搭了一间极破的屋舍。
　　玄见一路行来，见附近也无村落，心中奇怪：“附近都没有其他人家？”
　　少女道：“有的，得过了这个山头。”
　　待进屋看，那屋子四面透风，屋中有个熄了火的火塘，墙上挂着弓箭，屋中除了一张桌子再无其他物件，亦无第二个人。玄见左右环顾，又退了出来，道：“这天气热，贫僧在外头坐会吧。”
　　其实此刻已入深秋，屋外有点风凉。
　　少年村姑知他是避嫌，回头抿嘴笑了笑，跨门槛进去了。
　　这少女五官秀气，风华正茂，笑起来颇为动人。进屋捣腾了一会，少女端出杯热茶，送到他手中。
　　玄见坐在门外大石上，早已经饥肠辘辘，闻到茶香，腹中咕噜噜直响。茶杯端在手中，虽然杯子是磕了口破旧了些，可茶水的暖热从掌心沁入全身，好不舒服。他低头嗅了两下，仰头一口便喝光了那茶。
　　抬头见那少女给完茶后，居然一直没走，靠在门框上朝他直笑。
　　阳光下，那笑容可称得上巧笑嫣然。
　　玄见心中一震，正要起身，突然腹中剧痛骤起，禁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那屋子之前分明是空无一人的，此刻里头却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从屋中阴影里走出，在少年村姑身后悄然停住。
　　那动静并不大，可周遭阳光突然冷了几分。
　　玄见勉力抬头。
　　此刻他额间满是冷汗，汗滴沿着眉骨落下来，滑到眼中，挡住了视线。朦朦胧胧只见到那人身材甚是高大挺拔，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少女仰首道：“就是这个和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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