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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
秋染霜华,春去早。
几度物换星移,
离人渐老。
梦不成,泪眼斑斑,心事谁知晓?
——陌上花
喧哗的市集。
像是久旱遇上春雨,蜇伏已久的人们统统都涌上大街,一时间万人空巷。
这边小贩叫买声此起彼伏。
那边杂耍技艺不凡,拍掌叫好不断。
在人山人海缓慢前移,山水不得不小心地将徐衎护在身边。
看阿衎左手捧着一包茶叶蛋,右手吊着一坛竹叶青,眼睛死死地还盯着酒肆边一家小小的烤肉摊,隐隐的似乎可以听见他口水哗啦啦流动的声音。他摇头轻笑。
练武者要戒贪,戒欲,心思沉静专一,方有所成。所以在山中修练的岁月极度清苦。也的确是可怜了这个还在成长中的徐衎。
看见他像个孩子般无邪的面容,山水不禁在心中默默地想,他日若是技成,纵然以他的生命为代价,也永远不让他浸淫江湖的血雨腥风,永远让他这么无忧无虑活下去。
“要吃么?我去买!”
他抿着唇微笑。哥哥永远对他都是那么的好!
人潮深处,风中送来一阵叹息。
四面八方传来的花香层层把他包在中心。那花香是……
如同被鬼勾住魂魂般,他不由自主地走向花香涌来的地方。
“这是采薇姑娘要的桅子花……”
其它的,他已经听不到了。
白生生的桅子花像一只纤细的玉手不住地向他挥动。
衎儿,好看么?……
又肥又厚的绿叶中是清一色的桅子花,纯白如雪。
白净的肌肤,弯弯的柳叶眉,水灵灵的大眼……
浓烈的桅子花香扑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一股忧伤离别的味道也在弥漫开……
桅子花开了。
姐姐就回来了……
“哇,你这人干么?!姑娘--王京!”一个尖锐的女声惊恐的在他耳边炸开。
手粗的棒子破空而来。
他没躲,没闪,没出手。
徐衎呆呆地就站在那儿,任由如雨的棒棍灼热的在身上烙下痕迹。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身上好痛,可是眼前的白花仍在眼前,没有像在梦境那般消散。
“徐衎!”一声怒吼,人影闪过。
一片白云飘进了他的眼眶。
为什么他看不清呢?为什么他的脸是湿的?下雨了么?哥?
“哥!”
那片云终于停下,浮在他的面前。
“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哭?”他的声音低哑而紧绷。显然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山水紧紧的抓住徐衎的双臂,满面怒容。
徐衎虽挣扎不休,手却伸向那个捧着一丛桅子花的白衣女子。
“姐姐--”
梳一对包包髻的小丫头厉声斥道:“这公子太放肆了!竟然在大街上对我家姑娘意图不轨……”
徐衎望着白衣女子,一言不发,泪流满面。
站在小丫头身后的她侧目,深幽的双眸静静地定在他身上。
“男儿有泪不轻弹,公子且莫再哭了!”女子轻启朱唇。声调是南方特有的、软腻的磁性嗓音,让人如沐春风,好不舒服。
“姑娘!”显然白衣女回应徐衎的行为让她非常不悦。“王京,你们还不死过来!姑娘有什么闪失,我看你们怎么跟妈妈交待!”
一群穿着藏青深衣的侍卫唯唯诺诺的应声而来,把白衣女子围在中间,护卫着她离去。
“徐衎!”他担忧地看着兀自落泪不止的他。
“她是姐姐,她真的是姐姐!”
在大街边抓了一个人来问。
这才知道那女子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春风楼的花魁--采薇。
春风楼,这城里最受追捧的勾栏院。那里是追欢逐乐,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而采薇却是春风楼众花中最迷人的一朵。清雅如睡莲,雍容比牡丹。她在春风楼不过数年,却引得无数王孙公子倾家荡产,只为博美人一笑,盼得共渡春霄。
“姐姐……”徐衎惨然一笑。“早该知道的……她,她不会好的。哥,我要去找她,我……”
他握着徐衎的肩允诺。
“一切有我!”
酒肆中惨惨的琵琶声响起,歌女轻婉地吟唱着前朝的古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
一片白生生的桅子花瓣落下。
白日多数姐妹都在安睡,她们都在这睡梦中求一时安稳,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春风楼是静谧的,没有丝竹乱耳,没有媚影横行,没有纸醉金迷,没有□□横流。沉默的春风楼就是一个坟冢,不知要埋葬多少姐妹的幸福,不知要断送多少青年俊才的前程。
春风一夜过小楼,花红渐褪人渐瘦。攀得垂条曲江岸,无情风雨柳自愁。
人都说婊子无情,但婊子也是人,是人就不会无情。我欲敛袖托真情,可是谁又会对一个浸淫风尘的女人付予真心。身入青楼,纵是无瑕玉璧,沾染污点,亦不再完美无缺。从此也就失去了爱与被爱的权利。
昨日下泪而送旧,今日红妆而迎新。婊子非无情,无情的是这个可恶的世道。
若非是这残酷的世间,她们又怎会在这风月场所,生张熟魏地浑浑噩噩渡日,而失去在父母面前承欢膝下,共享天伦的欢愉。
女人皆是世间花,出身富贵的,则为被人供养在深闺的倾城名花;命运卑贱的,只是路边无人识得的野花杂草;最末等的,一如她和楼内众姝,残花败柳无数,零落世间,任人践踏,由人玩弄。
花开花谢,是男人一季的风景,却是女人一生的美丽。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楼下,几欲震塌屋顶的凄厉哭叫,象鬼魅的诅咒不停在楼内盘旋;又是哪家可怜的闺女被送进这万年的火坑。初来时人人皆是如此,在这染缸里走上一遭,坚贞的,懦弱的,精明的,糊涂的,无奈的,俱成这风尘花柳中的一棵,亦成这花冢里的一条孤魂。
自六岁入行,在这风尘之地浸淫十余年,看多了这样的生死离合,早就让她的心变得麻木。
将手中的桅子花插进窗边的白瓷三羊开泰瓶中。花香随侵入的凉风溢满整间屋。采薇暗忖,不知今晚哪位寻芳客有这份福气闻上犹带山气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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