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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儿说不清那两人是什么时候来到左家庄的。只记得那日霏雨飞花,温润得叫人动容。
一只灰腿的翠鸟停在渡口旁,蹦跳着看她浣纱。来不及抚平的水纹中蓦然映出一角浅黄,那人眉眼弯弯,眸中仿佛蕴了一世的缱绻,温暖地如玉流光。
“打扰姑娘,可是到了左家庄?”
灰腿翠鸟“扑”一声掠离水面,颇有点受惊气急的意味。
皎白的衣裳在水中摇展开来,软儿的心随之一动。
教书的周先生说过,君子当如暖玉,可润秋川。
好一个君子如玉。
他叫江矑,虞章人氏,字摇光。
“公子远道而来,有何贵干”
江矑笑而不答,侧身现出了身后的少年。
“阿离,便是此处了。”
阿离的眸中微微闪动着什么,又极快地沉寂,如远天的寒星,望能洞悉天下。
软儿怔怔看他们走进村庄,浅黄与暗青的袖层叠着,掩住十指相扣。
是谁说了魂相依?
又是谁诺了生不离?
灰腿的翠鸟歪头看着衣裳从她手里滑脱,她却浑然不知地痴望庄口。
霏雨飞花,秋水时至。
江矑与南离的到来教左家庄热闹了好一阵,人说江公子知书达礼待人和善,定是京城大家落魄而来,可不能亏待人家。
庄中长老看江矑人品不凡。遂将靠山的小院借与他二人,只道江公子莫忘了给自家小儿提点诗书。
唯一的教书先生周疏是个年青人,见了江公子直呼君子哉贤人矣,恨不得日日讨学。
人们都忽略了南离,那个目如星子的少年只是安静地站在江矑身后,无喜无愠。
可那十指相扣却是从未分开。
有时,江矑眉目含笑地应着人们的询问,却突然道了辞往院子里走,言语温润也不回头:
“阿离累了呢……”
远远地,软儿看着南离抬手替他扶正了乌玉梳冠,眸中竟是流光溢彩。
星辰摇光,只教旁人自叹污浊。
是夜,秋水灌川。不到深夜,河水已涨过了渡津。
大雨渐成滂沱。
软儿跌撞着扑打院门,袂角溅上泥泞:
“江公子!南公子!发大水了,快——”
院门蓦然打开,天地之间戛然死寂一般,大雨倾盆,软儿却充耳不闻,僵立雨中。
只有院中的少年一身暗青,几乎溶入夜色,眸子灰暗,毫无生气。
“江矑不在。”
少女的心中刻下一个诡谲的秘密,如雨中的枯枝,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江公子会在晚上消失。
那个叫阿离的少年会在夜间失明。
大水终于没有涨上左家庄的田堤,却冲毁了庄外的路。
人们扛上什物,打扫村庄,重修道路。
修路的汉子喊着粗犷的号子,凿下一块块灰白分明的山石,再顺势一拨便滚入石堆中,撞溅出阳光温润。
暗青的袖袍翻飞在路边,少年神色阴沉:
“小心些,下面有墓。”
人们惊异地停下动静,扒在石缝中细细的看着,窃窃私语。
蓦然响起一声轻笑,温温浅浅,如沐春风。江矑笑意盈盈,替少年拢拢衣领,吐字温软:
“阿离淘气……”
携手而去。
浅黄,暗青;光明,黑暗。光影交错中,你我两不相负,可好?
山的这边终究是挖出了古墓,简朴古拙的古器惹得人心不安。欲望的枝蔓在质朴的村庄中,落土即生。
某一天抬柴的小伙子在墓边捡到了块石笏,上刻了前朝那位中书令的篆铭,转手便是五千黄金。
长老家的小儿扒在刚出土的石碑上拓片,竟拓出“衍清太子合葬于斯”几个字,入木三分的古碑教一方太守拿了三进三出的宅子来换。
人说这墓里葬了可敌国的万斛明珠,玉琮无数。可翻遍大墓,唯有石台上石椟中放了一枚双鱼偕行的白玉佩,也不过流苏上缀了颗圆润的珍珠。
珠玉摇光日,看杀卫郎君。
白玉上笔迹清疏地刻画了句诗,说的是江左卫玠年少风流,姿容温秀,出行之日引万人围看成堵,人称之“珠玉在侧”。
玉佩教江矑要了去,只道这摇光二字巧的很,正合他的表字。
江摇光。
软儿含化了这字眼,吴腔软调轻散风中。一转身,蓦地对上少年寒星一般的眸子,波澜不兴却惊了软儿一身冷汗。
当夜,讨饭的花子撞破了南离的秘密。夜来失明,庄中的卜师说这是妖孽。
所以他能看见石下之墓,所以江矑会在夜间消失。定是教他吸了人气,惑了心神。
平素和善的长老带着执刑的守庄人趁天未明,踏着月影敲响了院门。
年轻的教书先生涨红了脸拦住他们,气极呵斥他们的愚昧无知,急得结结巴巴,却被赶进了刑堂一顿好打。
人们勇往直前也罢,步步生惶也罢,终究闯进了小院。
少年乌衣披散,青衫如墨,仿佛一只振翮的海东青,袍袖翻飞。
目光涣散,立在院中无悲无喜。
守庄人拥上去将他摁在泥泞的地上,乌浆溅上他白净的颊与颈项,狼狈不堪。长发沾混了泥水,沉重而冰凉。
比那人群中的花子还要脏上几分。
不知谁喊了一句,颤颤巍巍,强自镇定:
“剜了那妖孽的眼——!”
人群一阵沸腾激怨,又渐渐平息,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汇集一处中央。
手起,刀落。
少年闷哼一声,殷红的血蜿蜒淌下,将泥染成绛色。
“啾唧——”灰腿翠鸟尖哑嘶叫着冲向山巅,惊恐,没入一角的北斗星浅光淡影之中。
天未明。
长老退后一步,将古旧的刑杖狠狠没入泥中:“你这妨人的妖孽,失了妖眼料你也再不能作乱……”
呵……
少年的笑声穿透每个人的魂魄,无不魂悸魄动,遍体生寒。如同林下生风,掠过孤墓枯松,魑魅魍魉尽数清荡。
“谁说我失了眼睛?”
他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偏又是干干净净,直教人心中空荡荡回音。
山巅的北斗七星旋出一个勺柄,露出点光亮。恰恰教山峰挂住一把乌云,掩了个彻底。
天地人心,一般的死寂。
有人轻笑而来,化开一地和煦,星光乍明。竟于夜色中透出些温润之意。
那人的眼中蕴了一世的缠绵暖意,眉眼弯弯,如烟似玉。
江矑附身抱起少年,浅黄衣裳,金纹流光。白玉双鱼佩柔和焕着清光,冲破这肮脏的暗夜。
至柔,亦是至刚。
他一吻,烙在少年轻颤的眉眼,舔舐净干涸的血迹,勾唇一笑:
“因为我就是他的眼睛。”
少年蓦然睁眼,如寒星远天的眸子。
流光溢彩。
刑堂
“周先生,你……小心些……”软儿焦急地搀住他,书生蓝衫染了一摆的血迹。
“无妨……呀!”脚下一踉跄,两人都跌出门槛。周疏惊痛,微抖几下。
“……先生,你看那星星……”
周疏诧然抬头,北斗七星顺列而布,星垂平野,其光疏朗。独少了末梢那一枚星子,空出一抹紫黑之幕。
周疏眯眼,仿佛看见远处晨光微晞,长庚扶摇。
一抹浅黄,一点暗青,依稀的十指相扣,走向寒山清平。
雄鸡一唱天下白。
“傻软儿,那星子……唤作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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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孙楚《笳赋》
尔乃调唇吻,整容止,扬清矑,隐皓齿。徐疾从宜,音引代起,叩角动商,鸣羽发征。若夫广陵散吟,三节白?,太山长曲,哀及梁父。似鸿雁之将雏,乃群翔于河渚。(《艺文类聚》四十四)
矑者,瞳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