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系统]好大一盘游戏

　　雷诺尔人生中的第一次恐惧，是在听到那个预言的时候。

　　彼时他才刚刚睡醒，和娜塔莎争抢着身体的权力去咬一块蛋糕，而没过多久，可怕的预言就通过特殊渠道传了过来。

　　第一千代的勇者会杀掉第七代的魔王。

　　不管是做数学还是掰着指头算，或者是用算筹，娜塔莎满打满算都是下一任的魔王，而他们的父亲大人在家族的继承排行已经到了六。

　　对啊，说起来有谁会相信呢，这个爱吃的，不会用魔咒，不喜欢背书，老让哥哥背黑锅的魔族是下一任魔王？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啊，娜塔莎终有一天会成为第七代魔王。

　　雷诺尔当即手脚冰凉。

　　恐惧第一次在他的心里疯狂滋生，很快就像是阴霾一样盖在了人生的天空之中，挥不去也招不来，死死地定在那里讨人嫌。

　　但是他从没想过死亡会来的这么快。

　　黑暗和疼痛紧紧地拥抱他的一切感官，所有的初次之外的知觉都离他而去，身体里的魔力如同干涸的小溪不再流通，每次呼吸间都会吐出大量流失的生命力。

　　“……诺伊维尔！诺伊维尔！！！醒醒啊诺伊维尔！！！”

　　……是纳尔维斯吗？

　　雷诺尔在昏迷之前最后一次动用意识这么猜测着——啊，当然是纳尔维斯。

　　纳尔……维斯……

　　“诺伊维尔！！！！！”

　　人，阿不，他作为魔族的一生到底有什么可以回忆的呢？叔叔说人在死亡之前都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那么他呢？

　　雷诺尔努力地回想着，却只觉得痛感越发加深到了麻痹的程度。他伸出手想要去抓点什么，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递到自己手里他却无法感觉出来那是什么了。

　　他还没有自己的身体，他还一天真正‘存在着’的日子都没有过，他为什么会遇上死亡这种事情啊？

　　啊，娜塔莎，还有他的妹妹娜塔莎……如果他死了，那娜塔莎呢？

　　意识就此断线。

　　随后他所面临的，便是无尽的黑暗。

　　※※

　　咕咚。

　　亚斯利安咽了口口水。

　　“乌利尔……乌利尔你到底在干什么？！！”

　　声音不断颤抖，本能地提高音量，拳头无声地攥紧，洛克法尔第一王子殿下冲着贤者的学徒发出了最严厉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杀了！娜塔莎！！！！！”

　　明明该是整洁神圣的图书塔，现在全被血腥的浓烈气息给充斥着，空中的魔法元素杂乱无章地乱窜着，一种不安默默地酝酿其中。

　　几分钟前还和他嘻哈笑着的女孩就躺在大厅的地板上，长发凌乱地散开，浸满了血液的颜色，她纤细的身体还不足以撑起美妙的曲线，而现在这曲线毫无遮掩——血液就像水一样勾勒出了她还未长成的身姿，那玩意和那张无神的，稚嫩的，充满了茫然和痛苦的脸蛋，一样都代表女孩的年纪是那么的小，还不足以看遍这个世界，学会更多东西。

　　在亚斯利安眼里，女孩子都是需要被呵护的东西，而现在那位才入学没有几天的小姑娘就这样倒在了血泊里，血红色的剑刃甚至还在她的胸口安然地插/着，颜色和那被染得惨不忍睹的校服如出一辙。

　　听说上一次乌利尔为了她的被谋杀处置了某个人，而现在换她被乌利尔亲手杀掉，多么戏剧性啊。

　　在她的旁边，不顾校服变得肮脏，捧起女孩脑袋搁在自己膝盖上的，是表情空白的银发贵族少年。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啊？亚斯利安说不清楚。恐惧？震惊？还是因为真的想要和女孩交朋友而有的哀伤？

　　他浑身因为震怒而颤抖着，看着空中的乌利尔就像是在看十恶不赦的罪犯——而现在在亚斯利安眼里他也确实是。

　　乌利尔杀了娜塔莎。

　　他无缘无故杀了一个刚刚十三岁的女孩。

　　“你不会看气氛吗。”伸手把几乎是暴怒的亚斯利安挡住，穆尓夏轻声说道，“真是什么时候都那么蠢。”

　　“穆尓夏——”亚斯利安几乎把牙咬断，“他，杀了娜塔莎——”

　　“你是真的蠢，对吧？”穆尓夏的声音近乎耳语地嘲讽着，“他会无缘无故干一件事吗？”

　　空气明明还在流动，但是如果来个另外的人，大概会觉得喘不过气吧。

　　这里的气氛太过压抑，有什么阴冷而又愤怒的气息扑面而来，从无比黑暗又不能言说的地方。

　　这时，一直停在那里跪坐的纳尔维斯动了。

　　他的手不摇不抖地伸出去，握住了那把大概有一米多长的剑，然后使劲儿地把它拔出来，不顾喷涌出的血液沾污了他的水晶镜片，遮挡了他的视线。

　　纳尔维斯把镜片摘下来，慢慢地转过头，银紫色的眼珠看向自己那位高处那位不发一言的乌利尔学长，缓缓地发问：

　　“你杀了她。”

　　不，这已经不是发问了，而是肯定。

　　再怎么问为什么也是徒劳，死去的人就这样在躺在他的身边，变故来的太意外，他甚至没办法在那样的时候发出哪怕一个魔法。

　　纳尔维斯看着仿佛安睡的人，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幼年养的那只兔子，那时它被哥哥一脚踢到水里时也是那么的突然，他也是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现在他长大了，幼时的无力感又一次扑面而来，面对无辜遭罪的人，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你知道预言球为什么会碎吗？”乌利尔不去回答他的肯定，反而问他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碰到和预言相关的人，不管是多高级的预言球都会碎，相关程度越大，粉碎越厉害。”
　　纳尔维斯轻声答道。

　　“你居然知道这个。”乌利尔此刻竟然笑了，他在旁边书柜的顶端坐下，翘起两条长腿，高傲地反问，“那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杀她呢？用你那属于斯芬克斯的脑袋想想。”

　　纳尔维斯寂静了很久。

　　但是最终他还是说了一个词，一个荒谬至极的答案给乌利尔，亚斯利安竖起了耳朵想要去听，却被穆尓夏一把打在了脖颈处，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后者看着下方对峙的两人，脸上的面容隐隐发青。

　　他半拖半抱地捞起亚斯利安，从撞破了旁边的窗户溜了出去。

　　“——不去追好吗，学长？”纳尔维斯冷冷地问，“戴学长一定知道了我说的这个答案。”

　　“他不会敢说的。”乌利尔轻柔地说道，“反而是你，需要忘记点东西。”

　　“忘记什么？忘记学长因为一个语言平白无故杀了个人吗？还是说，就算她是魔族，有可能是魔王，就罪该万死了？这就是小时候，学长你向我说过的公平？！难道这就是您所秉承的正确道路？！”

　　可能是魔王！

　　说出了几乎是能够震惊全人类领土的言辞，说这话的人却也不恐惧学长锐利的眼神，他的声音越来越高，纳尔维斯的情绪激愤而又不敢置信：“我真不敢相信您，不，你这样的人会是那位大人的学徒！”

　　“我也不敢相信，你这样的人居然会是校长的堂侄。”乌利尔紧紧地盯着纳尔维斯，“你知道你自己说出了何等叛逆的话吗？在你的家族，你说这样的话是要被铐起来打三天的，斯芬克斯家从不手软。”

　　“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糊涂而苟且地活着。”
　　下巴高高昂起，银发的贵族少年嘴唇苍白地颤抖着，“一切事情是否正确，是否错误，都由证据和真实来决定，您的作为我无法认同。”

　　他蹲下身，撕下自己的衣角，按在女孩的胸口。

　　“放下她。”纳尔维斯冷着脸命令道。

　　“……不。”
　　纳尔维斯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怀里的同学自从离开了那把剑，伤势就在以一种缓慢的趋势在愈合，只是她依旧没有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灵魂受到了伤害。

　　魔族生来有着庞大的恢复力，就算一剑刺穿他们的心脏他们也能够好好地活过来，顷刻间伤害全部恢复，王族更是几乎不会死去的存在。

　　他们是最接近神的生物，是魔法元素孕育出的奇迹。

　　而纳尔维斯正巧听说贤者大人炼金术十分了不起，制造出的一种剑可以抑制魔族的自我恢复。

　　斯芬克斯无所不知，这是一句众所周知的俗话——但是斯芬克斯老是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靠的不仅仅是贵族的地位，还有与生俱来的智慧。

　　“原来您是这种人。”
　　嘴上用着禁语，纳尔维斯的话却毫不留情，“我本来就很奇怪，为什么一年级的学生要跟来修理星象仪？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将她引入介意确认的，有着预言球的这里，这个特别的屠宰场，然后叫她过去补习，放松警惕，以便更容易宰杀，再拿上专用的屠刀——”

　　“修辞不错。”
　　乌利尔伸出自己的手，那把沾满了娜塔莎血的剑就回到了他手里，“但是同情魔族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放下她，纳尔维斯，不然我不会给斯芬克斯家面子。”

　　“这不是斯芬克斯家的事情。”轻声说着，纳尔维斯打横抱起了女孩，“这只是我对于公正的一点点坚持。”

　　下一秒他的脚尖就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从天而降魔法火焰如同一头怒吼着的雄狮，狠狠地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纳尔维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还是震惊，没有念咒，瞬发的高阶魔法，看来这个人拥有的不仅仅是贤者的教导和学徒身份，他的天赋和对元素的掌控力更是一流的，以纳尔维斯现在的能力，完全只会被轻而易举地吊起来痛打。

　　但是——

　　——没有人需要为不知道有没有的恶事买单，更没有人需要为还没做的恶事买单。

　　“守护我的阿多尼斯，请展现你的包容，为我留下你安睡的甜梦乡。”

　　一边吟唱着咒语，纳尔维斯一边注意着女孩胸口的伤势。

　　他躲在碧绿色的防护罩内，悄悄掏出一枚银色的饰品放到她的手心里，又亲手将合上她的手指，心里默默地跟死去的母亲道了个歉。

　　对不起，母亲，我……实在是无法坐视一个生命，像您一样，因为一个预言就此死去。

　　※※
　　柔软的床铺，因为风而轻柔飘动的床帐，空气里弥漫着肉汤的迷人香气，床边悬挂着的铃铛发出叮叮的声音……

　　雷诺尔凝视着自己睁眼后所看到，所闻到的一切。

　　“我死了吗？”
　　他张开唇，对着坐在床边的人，使用着自己被伤到的喉咙发出破败的声线。

　　“很显然，并没有，亲爱的。”

　　金发的美人合上手里的书籍，海蓝色的眼珠里没有了笑意，严肃而冰冷的怒意还没有从她脸上撤去，前日还被娜塔莎黏着的温柔的许德拉学姐现在看上去十分可怕。

　　她倒了一杯温水，动作小心地给雷诺尔灌了进去，拯救了他干裂的嘴唇。

　　“原来我没有死啊。”雷诺尔自嘲地笑了笑，学着娜塔莎那样拖长了嗓音，“许德拉，我的嗓子怎么——”

　　“把这个连续喝三天，你会好起来的。”拿来一只小小的水晶瓶，晃荡着里面褐黄色的液体，许德拉阻止着雷诺尔坐起来，“别动，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好哟。”

　　“……那个人居然允许我活着吗？”

　　“别提他，亲爱的娜塔莎。”许德拉似乎是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抚地摸着刘海下女孩的脑门，“可怜的娜塔莎，他简直是被灌了疯癫水——”

　　“说坏话要当着别人背后说。”

　　一个令雷诺尔瞬间从床上惊起的声音从层层床幔外传了过来，雷诺尔觉得这声音还是那么高傲，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令他几乎颤抖，却十分厌恶的冰冷。

　　“许德拉——”他几乎是片刻间拉住了许德拉的手，牙齿打颤，“叫他出去，出去！”

　　他几乎是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歇斯底里地对人喊叫。

　　“嗤。”
　　令雷诺尔几乎暴跳起来的是，那个人居然还能冰冷的嗤笑着。

　　许德拉也跟着冷笑了一声，她站起身来，掀开床幔，对着某个方向平静地说道：“你大概不知道，老师今天会回来。”

　　“……什么？”

　　“而且我确定，他马上就到了——你还是想想，该如何对他解释吧。”

　　“注意你的语气，许德拉——”乌利尔不满地警告着。

　　“——就好像我怕你一样。”许德拉毫不温柔地反击回去。

　　两两对峙的局面即将爆发更大的矛盾时，门被推开的声音引起了室内三个人的注意。

　　雷诺尔用一张苍白的面孔和一双暗淡的双眼面见了来人，来人的步子是他熟悉的节奏，还没听出到底是谁，那人已经一把掀开了床帐，灯光刺痛了雷诺尔的眼睛，却把他给震惊了。

　　“叔叔？！”

　　【叔叔？！】

　　女孩清脆的声音让雷诺尔惊喜地让出了身体的主导权。

　　娜塔莎和他都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娜塔莎看着来者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伸出双臂，张开了自己的胸怀，就忍不住双眼发酸，委屈地不得了。

　　“叔叔！！！叔叔，叔叔！！！”
　　她爆发出了一阵沙哑的哭叫，不顾自己全身都在发痛，扑进了来者的怀里嚎啕大哭，后者紧紧地抱住女孩，姿态娴熟地拍着她的后背。

　　莫名其妙和哥哥被人一剑刺进胸口，娜塔莎一度以为自己和哥哥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那种深入灵魂深处的痛，简直是魔族都无法忍受的酷刑。

　　雷诺尔平静地任由妹妹大哭，看着来者身后的两个人冲着他这个方向鞠躬。

　　“贵安，老师。”

　　“请您还是先把她放开吧，老师，她的身体还没有康复。”

　　……老师？

　　……老师？！

　　许德拉的话雷诺尔不清楚，乌利尔的老师他却打听的一清二楚。

　　——他的老师是第九百九十九代勇者，所有人类都遵从的贤者大人。

　　雷诺尔回想起这个称呼，突然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世界上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变成了未知数，随时就有颠覆的可能。

　　能够在冥珞珈随时出入，时不时和自己的父亲喝一杯酒，最后还带着他们走出冥珞珈的叔叔是勇者？！

　　“娜塔莎，把雷诺尔叫出来。”

　　哐当。

　　雷诺尔看到乌利尔掀翻了椅子，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为什么？

　　“雷诺尔？”

　　“是，叔叔？”雷诺尔来不及呆上几秒，就被娜塔莎急吼吼地拉了出来。

　　【哥哥，哥哥，你，你有没有事……】她抽噎着问道。

　　“没事，没事，哥哥和你一样……”
　　雷诺尔正在安慰娜塔莎，突然就觉得天一黑，然后就呆滞了。

　　贤者再次伸出了手，把他深深抱了个满怀。只有亲身体验，雷诺尔才能发觉，这位从小带他们出去玩的，总是最可靠，什么都能办到的叔叔，竟然在颤抖。

　　“辛苦你了，雷诺尔。”他听到叔叔这么说道，“抱歉。”

　　雷诺尔起先是一愣，随即也忍不住，回抱了叔叔，泪水好像被剪断的链子，泪珠子不断地忍不住往下落。

　　“很害怕吧？”雷诺尔能够感受到叔叔在努力地放轻声音，“不用害怕了，有我在，不会让你们再受到任何伤害。”

　　“……恩。”
　　他真的以为，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也再也不会见到叔叔了。

　　“老师！！！难道您也认为我做的是错误的？难不成就连您也是那么幼稚的想法？”乌利尔按耐不住地出声，“您这么匆忙赶回来，是为了什么？”

　　被他质问的人松开了雷诺尔，缓缓站起身来。

　　“乌利尔，你过来。”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乌利尔毫无畏惧地走了过去，那张在雷诺尔眼里非常讨厌的脸上是难得明显的不认同表情，看向雷诺尔的眼里除了敌意似乎还有了别的东西。

　　贤者扬起了自己的手——高高地扬起，然后用力地扇了下去。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连许德拉也不可避免的瞪大了眼睛。

　　乌利尔就这么被他的老师，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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