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環艳谈

　　过几日便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临安各寺庙都办了浴佛会，许多童男童女集在塔楼前参拜朝塔会。湖旁也聚了大堆放生会的人，更有一众卖俏女子头载花冠身披彩帛，袅袅娜娜地自街头巷尾招摇而过，陈润生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早订了艘画船邀文华之一同游湖。
　　依着文华之的脾性，本来喜静多过喜闹，奈何陈润生一再勤劝，旁边璎珠虽不说话，一双妙目秋水盈盈，仿佛含了许多话语在里头，不知不觉心里已软了，到了日子，大家登舟入湖，迎面清风扑鼻，两岩景色如画人物旖旎，莲如秀月争着蹲去舷旁玩水，两双白生生的小手浸在碧波之中，印着喜气洋洋的小脸，格外可爱，偶尔其他船上的人被水花溅到也舍不得生气。
　　璎珠笑道：“好啦，别顾着贪玩，小心喜极生悲，回头一不留神挤到水里就遭了。”
　　她年纪虽不比莲如她们大几岁，说话口气却格外老成，陈润生便取笑道：“你明明也是个小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肯贪玩？”
　　璎珠横他一眼，不作理会，她事先得了陈润生的提醒，心事重重怎么可能轻松得起来，一颗心忽上忽下，盯着满湖水色出神去了。
　　那头陈润生文华之却是兴致高昂，指点江山，正说间，忽见有许多人吵吵嚷嚷，有扛着锄头的，挑着柴刀的，背着烧火棍的，乌眉直眼丫丫叉叉站了满岸。两人不由奇怪，差船家上去问个究竟，原来是村夫聚众闹事，这个说有理，那个说没有理，眼看就要打起架来。
　　陈润生一看不好，立刻指使船家调头转开，才撑了一篙子，耳旁又是一阵聒噪，岸上新拥进大批人来，却是乌衣葛巾的公人打扮，转眼间猛虎下山一般将村人农夫等制住，当先一人方脸大耳满腮浓须，嗓音很宏量，高声笑骂道：“我还当什么王八龟东西，不过是群污合之众，白白耽误老爷时间。”
　　陈润生的船本已滑出几步之遥，听到这句话立刻又兜头回来看，扬声道：“岸上的是王达大哥吗？”
　　那人被他叫各‘咦’了一声，扭头细看，“原来是嘉兴陈公子。”
　　两人对面晗首微笑，陈润生重新命船靠岸过去，那人也大大咧咧一步跨上船，先把文华之看了一眼，仿佛是个普通秀才打扮，便不大理会，又把璎珠莲如秀月轮流看了一遍，仰起脸笑，“公子好有兴致。”
　　“王大哥在衙门里当差多年，很受重用。”陈润又指了文华之，“这位是翰林院的文公子。”
　　那人一听翰林院，立刻精神一振，拱手道：“原来是文大人。”
　　文华之淡淡道：“不敢，我只是个翰林文职，偶尔去做些抄录书写之事，与普通布衣并无差别。”
　　王达道：“好谦虚，读书人总是不同的。”话虽如此，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只对着陈润生打招呼。陈润生知他好大喜功，故意问了些衙门里的事务，王达果然得意起来，将手上的几件案子高谈一番，不外些自己的手段如何如何高超，犯人如何如何闻风丧胆，县令又是如何如何器重他……
　　文华之在旁听他吹嘘，别的倒没什么，突然想起件旧事来，插口问：“前段日子在樊楼前听有位女子哭诉宣德郎骗财毁婚，不知有没有断案？”
　　王达听得喷笑起来，“问对人了，那两个人可不是我拿的，女的是鸡儿巷的姚三娘，男的却不是什么宣德郎，更不姓李，而是右班殿直康倬。”
　　“不管他是宣德郎还是右班殿直，你们县令又是怎么判的官司？”
　　“嘿，那姚三娘可算是发了晕，叫上鸨子一起告到我们这里，说康倬将她骗财骗色，我们老爷自然开堂审问，康倬说：卑职以前从未到过鸡儿巷，根本不认识她。我们老爷便问姚三姐：你找的人究竟是谁，姓名官职又是如何？姚三娘说是宣德郎李澜，康倬随即从怀里取出吏部文书，上头名字官职一清二楚，哪还有什么可审的，我们老爷当即以诬告之罪，把那姐儿共老鸨打了一顿板子，且布告通衢，以惩效尤。”
　　几句话把陈润生与文华之听得面面相觑，陈润生倒还罢了，文华之当即便涨红脸，冷笑一声：“你们县令老爷真是明镜高悬，这么复杂的案子短短几句话就能审清了！”
　　王达听他口气不善，不由横了一眼，勉强应道：“一个臭婊子的脏事，芝麻星子都不如，值得大动干戈么，依我看，这种没眼色的货……”
　　文华之不等他说完，已勃然大怒起来，指着鼻子喝道，“满口胡说！她出生风尘便不是人了？连句公道话都不该得？照我看，那康倬才是衣冠禽兽有辱欺文，你们老爷黑白不分枉为父母官，只可惜了公案上放的那道官印，活活都被玷污了！”
　　王达被他骂得眼冒金星，碍着陈润生的面子不好当场发作，气得瞠目结舌，瞪着他道：“陈公子你看看，这算什么话呢？我又说错了什么话，连我们老爷都骂进去了，读书人就是这么当的吗？”
　　陈润生忙连道息怒，一手将文华之拦开，使眼色暗示璎珠来帮忙，又凑着文华之耳旁轻声道：“王大哥未必是这个意思，他是衙门里的老人，也是个粗人，说话难免不周全，文公子莫要太性急了。”文华之却不吃这套，昂头道，“骂得就是他们这群糊涂官吏，陈兄，你不必为难，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同登一条船也是晦气。”说话间竟从船头直直跳上岸去。
　　这可真算意外之祸，陈润生本来安排了一场好戏眼看就要打水漂，不由暗暗叫苦，即不能丢下王达去跟文华之，又不肯轻易放他走，正在左右为难间，忽见璎珠将裙裾挽起一角，也不要人搀扶，自己慢慢的下了船。
　　这一下把莲如与秀月瞧得目瞪口呆，见她不紧不慢的走得远了，慌得六神无主，急声叫：“姑娘，姑娘，你去哪里？”秀月还则罢了，莲如总是有命在身的，这一下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犹豫着是否也要跟着过去，才走了两步，便被陈润生迎面扯住，“算了，让她去吧。”
　　“可是，可是┉┉”
　　“你放心，她只是要去追文公子，到时候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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