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礼

　　客厅的电视里播放着八点档的肥皂剧，饭桌上放着精心准备的丰富的饭菜，墙上挂着的钟毫不吝啬地分秒流逝。

　　灵羽坐在沙发上，忍受着胃中的饥饿，握在手里的手机拿起又放下。

　　一定又是有应酬吧？虽然中午的时候打电话给她说会回来吃饭，但如果临时有什么事的话，他也没办法吧？

　　这样安慰着自己，用种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打电话给他，不要去打扰他，心里却还是很担心。

　　胡思乱想中，迷迷糊糊听到车库的门开启的声音，随后是一阵门铃声。灵羽从沙发上跳起来，赶忙去开门，洛衍站在门外，西装已经脱下，领带被随意拉扯到一边，领口的扣子也被扯开了几个，一脸疲惫。

　　“怎么这么累？”灵羽小心翼翼地问。

　　洛衍微微烦躁地把西装丢在沙发上：“和那几个老狐狸从下午谈到现在，看来这次他存心不让我好过。”

　　灵羽愣了愣，然后才想起“他”指的是谁，一时间有些无措。只好问道：“那你吃饭了没？我做了很多……”

　　洛衍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她，“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可是什么都不吃的话……”灵羽轻声道：“那要不你先去睡一会儿，到11点我叫你吃点宵夜？”

　　“随便吧。”洛衍淡淡地应了声，然后往楼上走去。

　　灵羽看着他修长的背影，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过去，他还是那个天生就光彩夺目的俊朗少年，而她依旧默默无闻，只是永远会倚在自己班门口把目光变成不干胶粘在他身上。

　　随便吃了点东西后，灵羽来到书房，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开了暖色的壁灯，试图把整个人沉浸在书中，却还是一字都读不进去。

　　合起书，目光停留在书桌上的那张照片上。她拿起相框，用手指轻轻勾勒洛衍的轮廓，微微笑了笑。就算每天都看好几遍，也还是觉得不够。

　　她想，不知道让洛衍拥有这样柔和的笑容的女生现在在哪里，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出现。而她自己，也许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

　　陪了他这些时光，对她来说，也足够了。足够在以后没有他的日子里，回忆着这微不足道的幸福。

　　放下相册，灵羽也有些释然了，她早已不奢望他对她的感情会有多深，一起生活了2年，当初他觉得欠她的那些东西，早已被遗忘在那些黑暗的角落。她从不觉得洛衍亏欠过她什么，这两年的时光，对她来说，就像上帝赏赐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而这礼物，终究是有期限的。

　　灵羽自知自己没有任何魅力吸引洛衍，她对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到不敢外露一丝一毫。

　　从室友口中得知他的名字和手机号，然后听她们议论到“11班那个冷冰冰的美少年好像没有女朋友”的时候，竟还会抱一丝幻想，虽然她知道，这样的人，就算是清高了那么久的校花都不惜苦苦倒追，她这一丝谨小慎微的幻想，真是可笑至极。

　　她对于这段自知无果的暗恋没有付诸过什么行动，唯有一次，她抖着胆子在情人节那天发了一条信息给他。

　　“情人节快乐。”

　　她想，这样平凡的一条短信一定是他收到的短信中千千万万分之一，他不会回复，也不会在意，更不会发现这样平庸的自己。

　　没有任何期待，发完这条短信后她像是失去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床上，就算是千万分之一也好，至少他收到的祝福中，有一条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然而手机铃声却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灵羽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闪动的两个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手机此刻变得千斤重，重得她快要负担不起，颤抖着手按了接听键，她犹豫地“喂”了一声。

　　手机那头传来的却不是那惯有的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嘈杂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朵，她不舒服地皱起了眉。

　　“喂？请问你是？”她又问了一遍。

　　“你是洛衍的朋友吗？马上来XX酒吧一次。”手机那头终于有人开口：“他喝醉了，靠！还要往我身上吐！！”

　　她有些疑惑，又有些无措：“对不起，我，我不是……”

　　“少废话，认识他就赶紧过来，不然他迟早喝死在这边。”

　　挂了电话，灵羽套了件衣服，蹑手蹑脚地开了门，生怕被父母听到，出门后迅速找了辆出租车，不敢耽误一分一秒。

　　进了那家酒吧，灵羽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拿着酒杯的洛衍以及他身旁两个嬉笑着的少年，她犹豫着走过去，轻声开口：“那个，请问……”

　　其实一个少年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般点头：“啊，你是刚才接到电话的？哈哈哈哈，洛衍，我们就说嘛，你魅力那么大，手机里随便找个人都会愿意来的啊。”

　　灵羽一时没反应过来，面露不解地看着他，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好听的声音。

　　“闹够了吧。”洛衍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语气微微有些愠怒。

　　“喂喂，洛衍你不要生气啊，开个玩笑嘛。”那个少年还是笑嘻嘻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我是不生气。”洛衍缓缓站起身：“该生气的是她。”

　　洛衍看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女生，心知这次玩笑开得有些大，然而他也没料到连手机号都没存的陌生人真的会把朋友说的话信以为真。

　　道歉的话刚想说出口，就见她微红着眼圈抬起头，又迅速低下去，慌张道：“既然没事，那，那我先走了。”

　　洛衍沉默地看着慌忙离去的背影，这是个他先前从未见过的女生。

　　“可惜长相挺普通，要不然的话……看得出她一定对我们洛衍很真心啊。”

　　“你又知道了，哪只眼看到她一定对洛衍很真心啊？”另一个少年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

　　“直觉懂吗……你看我选号码选的多准，一来就是这么痴情的……洛衍你说对吧？”

　　“都给我闭嘴。”洛衍冷声道：“你们该陪谁陪谁去，我先走了。”

　　洛衍走后，留下两个人小声吐槽。

　　“你说，像洛衍这样的极品，竟然不是个花丛中过的人，真浪费啊，啧啧。”

　　“靠，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没有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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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那件事以后，灵羽每次看到洛衍都会落荒而逃。

　　她知道洛衍不是故意的，他甚至亲自向她道过歉，在人群中看到她的时候，偶尔也会象征性地打下招呼，楼梯口擦肩而过时，她也能感觉到他停留片刻的目光。

　　这些或许是他毫不经意的温柔，可对她来说，还是消受不起。

　　她不想要这些可以给她任何幻想的暧昧，她怕自己戒不掉，她怕自己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然而终究还是她想太多。

　　洛衍终于有了女朋友。

　　她听室友说过，洛衍除非遇到真心喜欢的女生，要不然连一个手指都不会碰。这样一个从未接受过任何女生的爱意的人，也终于倾心于一个人。

　　灵羽见过那个女生，长相极美，像画中走出的人一样，气质超群，淡漠而干净。然后再看看自己，平凡，毫无特色，不过是永远不会有镁光灯打到身上的配角而已。

　　她想，或许只有那样的女生，才能配得起洛衍吧。

　　她还记得，有次她在学校的花园里见到他们，洛衍看着那女生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温柔，就算是眼底最深处，也是满满的宠溺。

　　她一时看得失神，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眼神，以后的以后，或许都不会再看见。

　　可惜这样的美丽，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刻的绚丽，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幻想，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只属于她一个人。

　　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是这样，还是没办法放弃啊。

　　连等待都不会有希望的单恋，该怎样做个了结呢。

　　后来发生的事情，都平淡地如白开水。

　　唯一的小插曲就是灵羽和洛衍考入了同一所大学，而洛衍的女朋友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大学。

　　大学文艺汇演的时候，她被选为龙套团中的一个，而他是主持人，洛衍虽然冷漠，但对人都很和善，他不喜欢这种需要抛头露面活动，然而在学生会的百般要求下，他还是答应了。

　　他对谁都可以心软，这份短暂的温柔是可以给任何人的。

　　灵羽站在化妆间，看着他的背影，温柔地笑了笑。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好几次她想问他，可她怕得到那生疏礼貌的回答，她怕他面露疑惑，然后说抱歉。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欺欺人地以为，他还记得她，在他的某个记忆里，还存在着她。

　　为压下紧张情绪而喝了很多凉水的胃突然隐隐作痛，她坐到沙发上，捂着胃咬着牙，心想，一定要熬过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他了。

　　冷汗从额上冒出来，身边的朋友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道：“小羽，你没事吧？”

　　她勉强地笑了笑：“没关系。”

　　“胃痛吗？去医务室看看吧？”

　　“真的没事。”她抿了下嘴唇：“一会儿就好。”

　　“那好吧，要不要喝点热水？”

　　她点点头：“好，谢谢。”

　　“小羽你总是那么客气。”好友为她倒了杯水，看她喝下去后继续说道：“如果到演出还是不舒服的话，一定不要强忍知道吗？”

　　她握住冒着热气的杯子，点了点头。

　　可是直到演出开始，她的胃还是很痛，甚至都没办法站起来。她闭上了眼睛，想，算了吧，就算多看一眼又怎样呢，他永远都不会是她的。

　　结果最后把她送进医务室的人竟然是洛衍，她还记得洛衍抱起她的时候说：“我记得你，高中时候的那件事现在还是觉得很抱歉。”

　　你说，你记得我。
　　那件事，你到现在还觉得抱歉。
　　我被你抱在怀里，咬紧牙关不去颤抖。
　　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多幸福才配得起你的记得。

　　在医务室吃了药后，灵羽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前她终于知道，洛衍的怀抱，是她没有资格没有权利停留的地方，是她拼尽所有力气也抓不住的温暖。

　　而他，终究是她无法抵达的世界。

　　暖色的壁灯打在灵羽身上，只要看到这张照片，就会不自觉地沉浸到回忆中。

　　之后的事呢？之后的事就完全像电视剧一样超出她的想象了。

　　洛衍的女朋友被威胁，他一人来到约定地点，见到女朋友衣衫不整的样子，彻底被激怒，一人抵挡好几个人的棍棒，灵羽和他的朋友赶到的时候，洛衍全身上下都伤痕累累，最后有人趁他不注意拿出水果刀的时候，灵羽几乎是没有思考的挡在了他前面，伤口很深，她当场就晕了过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醒来之后就听父母说，洛衍说，他会负责。

　　他会负责。灵羽笑了，他负什么责呢？为什么要负责呢？谁要他负责呢？为他挡刀也好，直到现在还喜欢他也好，都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么多年的单恋，换来一句会负责，是太轻还是太重……

　　大学第三年开始她一直在学校外的餐厅里打工，也就是在那里偷听到了洛衍女朋友被威胁的事，知道这消息时震得她心头嗡嗡作响。

　　后来那天她大着胆子去找洛衍的朋友，他们竟然都不知道这件事，听说后立刻找了几个人一起去了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了好久才找到了那个偏僻之地。

　　幸好，还来得及……幸好，她也一起跟了过去……晕倒前她一直在想，不管怎样，也算帮到他了。

　　故事进行到这里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她和洛衍其实没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们会生活在一起，都是他的一句“我会负责。”

　　灵羽知道洛衍对她没有爱情，只是一直愧疚或是感激。

　　这样的日子，也该是尽头了。

　　洛衍为她做的够多了，就算与爱无关，她也觉得够了。

　　要和她生活在一起这件事激怒了洛衍的父亲，再加上洛衍看不惯他父亲在生意上勾结□□，宁愿放弃家业也不愿屈服。

　　而他终究是个人才，有更好的公司愿意高价请他，只是他在公司职位虽高，却每天都要应付他的父亲派来与他谈判的人，想着如果能让他出了什么差错，便有理由让他从现在的公司滚蛋，等走投无路时再去投靠他的父亲。

　　可是连灵羽都知道，洛衍这样的人，若不愿做什么事，就算是死，也不能勉强他。

　　除了和她在一起，或许是个意外。

　　灵羽收起回忆，到厨房准备宵夜。

　　看了看墙上的钟，想着差不多能叫洛衍起来了，便上楼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洛衍，洛衍。”她在门外轻声叫。

　　洛衍的房间是她两年以来从未踏进过的，她知道他们并不是可以将隐私毫无保留地展示给对方的关系。

　　门内传来了迷迷糊糊的声音。

　　“洛衍？能起来吗？有宵夜……”

　　“你进来。”洛衍像是醒了，然而说的话却让她觉得很不真切。

　　“不用了，你下来吧。”她说完就打算下楼。

　　后面的门猛地打开了。

　　“我让你进来。”洛衍倚在门口，脸色稍带怒气：“你要对着我小心翼翼到什么时候？”

　　“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拉了进去。

　　接着，来不及欣赏什么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

　　“灵羽，我好冷……”洛衍从背后抱住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灵羽吓了一跳，大夏天的怎么会冷？又想起他这几天很累，许是发烧也说不定。想转身探一下温度，却被抱得更紧。

　　“你还喜不喜欢我？”身后的洛衍又闷声问道。

　　灵羽想看他的表情，无奈被他抱得很紧根本无法转身，想了想，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喜欢还是不喜欢？”

　　“喜欢……”灵羽诚实道，反正这么多年了，他总该明白她的心意，如今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两年来，你每次见到我从来没有开心？”

　　“我开心啊，可是……”灵羽笑了笑：“可是我知道再灿烂的烟火也是转瞬即逝的，再温暖的怀抱也不是属于我的。”

　　洛衍闻言怔了怔，随后扳过她的身体，皱起眉：“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灵羽点了点头。

　　洛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然如此，为什么愿意和我生活这么久？”

　　“总有一天会结束的不是吗？”

　　其实有时候，洛衍也会把她当做情侣一样，拥抱，甚至是亲吻，但他从未在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溢满温柔。

　　单是这一点，灵羽也知道他是不爱她的。

　　“结不结束是由我说的算的。”洛衍放开她坐到床沿上，神色复杂：“你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吗？”

　　灵羽愣愣地看着他。

　　“夏语上个星期回来了，她来找过我，我以前一直以为，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个人，就算她一声不吭走了我也不会怪她。”洛衍看着床头的那张不知是谁的照片，缓缓说：“我让她受到了伤害，我想过等她回来，用我所有可以弥补的去弥补她，我也想过……也许还能和她在一起。”

　　“但是两年了，我已经习惯了有另外一个人的生活。那个人受到的伤害比谁都多，为了一个对她只有一丝印象的人。”

　　“我一开始不能理解这种感情是什么，与当初和夏语在一起时的感觉不同。但只要想着回家能看见那个人，就觉得很满足。可是她一直很怕我，虽然我知道她可以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但我却开始不确定她爱不爱我。”

　　说到这里，洛衍自嘲地笑了笑：“我像个初恋的男孩一样，觉得无措和茫然，想要对她温柔，又不知怎么做好，后来我想，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等我知道怎么做了，再向她表白应该也不迟吧。”

　　“我终于知道夏语已经是一个过去，我的生活可以彻彻底底的没有她，因为它已经被另一个人填满。我也开始筹划我们的一辈子。”

　　“我隐约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两年，她一定完全没有感觉到我对她的感情。这么呆的一个人怎么会感觉得到呢。如果不是下定决心要过一辈子，我怎么会与父亲这么抗争，她应该知道，除非我出自真心，不然绝不会与一个人在一起，可是放在她自己身上，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你说呆不呆？”

　　“或许一开始是因为愧疚，但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另一份感情所代替了。”

　　洛衍从照片上移开目光，看着愣在一边的灵羽，柔声道：“小羽，这些你都明白吗？”

　　灵羽不知怎么回答，早已被洛衍的那些话震惊地不知如何是好。

　　洛衍走上前，拥住了泪水溢满眼眶的灵羽，轻声道：“小羽，我真的很冷，你也抱住我吧。”

　　灵羽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抱住了他。然后她听到洛衍在她耳边说：“嫁给我吧。”

　　泪水滑落。

　　她做了那么久的配角，总算被镁光灯打到一回。

　　本以为亘古不变的结局，却早被不断相处中的那名为爱的情感改变。

　　无论如何，她总算等到了他。她终于可以贪婪地享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温柔。

　　第二日。

　　窗外一片阳光灿烂。

　　灵羽看向床头柜的那张相册。

　　是当日她在洛衍公司楼下等他时被照下的。

　　她笑得灿烂满足而幸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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