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空

　　——我现在的身体，属于我的前世，我的前世的名字，叫做长空……

　　我还记得自己不叫“长空”的时候，自己被同伴们叫做“小空”。

　　乞儿的名字都是胡乱取的，他叫小黑，许就因为人家皮肤黑，他叫小板，许就是从板上面捡来的。小空这个名字来的也容易，因为我曾经拿着破瓷碗在街角跪了三日，碗里依然空空入也。
　　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有“资历”的乞儿了。但我从来就是乞儿里面乞讨得最少的一名。就算是新来的才四岁多的娃儿，一天乞讨下来得到的东西也都是我的三倍以上。
　　乞讨本来就是一件技巧活计，这话不是说玩的。你要知道什么地方出没的人最适宜——人过多必拥挤，很多人就会无视乞儿的存在；人过少则冷清，基本不会有人愿意掏几文钱出来。要稍微热闹但却不至于繁华的地方，乞讨才不会变为讨打的行为。而对象也是至关重要的。富人自然是上上之选，但也要区分是善还是恶，没道理为了乞讨弄出一身伤来，几天不能下床，损失就大了。而穷人也不能说不会给钱赏饭，关键就在于你的演技如何，是否能打动对方内心最容易触动的地方。
　　说来这些个技巧都是我琢磨出来教会一些乞儿的，但我自己却做不到。
　　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因为我没有办法去迎合奉承他人，因为我有着自己的原则。除非真正饿到不行，我是懒得有任何的行动的。
　　整日整日地或跪或坐在墙角，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胭脂水粉扬得随处都是，混杂着包子水酒的香气，其实，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呢？

　　一点都称不上惬意，但是，自由。

　　傍晚，一座破庙，一个长毛的馒头。
　　那就是我和织音的初会。
　　当时我六岁。

　　红花缎子的布偶。有着漂亮的脸蛋。就在我伸手要去拿馒头的时候倒了下来，闷响一声砸到了桌上。
　　第一眼我就明白，这个布偶的年龄，比这世上所有有呼吸的人都长。
　　天生的灵力不算好事，至少这个作为了理由，使我被家人抛弃。我会刻意地远离人群，多半也是不想去看那灵魂后面的丑恶。假装一切都很美好，至少我还有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但因为这种灵力，而让我结识了织音，我想，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吧。

　　织音的灵在吸收了两百年的香火后已经有了些许形状。但是要幻化为人形，她始终还差了些功力。
　　自从我被抛弃之后，我就每日都在练习运用自己的灵力。我知道自己过于强大，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处。遇到织音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控制压抑自己的灵力了。而要将自己的灵力传给她，又费了我几个月的时间。
　　最后教她运用我给她的灵力幻化为人形，又是几个月。
　　但是，好歹一个小女孩，就这样被我创造了出来。她的模样，和所有六岁的女孩子一般，只是脸蛋还是布偶的模样，清秀美丽。
　　我问女孩的名字，她说她不曾有名字。
　　一个和我一样被抛弃的孩子。于是我为她取了自己姐姐的名字，叫织音。

　　织音学事很快，不单马上适应了新的身体，还学会了很多人际。委屈她来陪我乞讨，不能不说是我的自私。身边虽然有着许多同伴，但也仅仅是同样身份的认识的人罢了，朋友是一个都没有的。因为不是同类，因为我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织音对我来说是如此新鲜珍贵的存在的原因了。
　　开始时我们是和乞儿住一块儿的。但后来我发现，很多年纪稍大知晓人事的乞儿都对织音有着非分之想，我就立刻收拾起行囊——两只破碗一双草鞋，搬出了乞儿窝。我们住进了破庙中。

　　很奇怪的，荒废了许久的破庙，没有任何人敢接近。织音说那是因为她做布偶的时候经常在半夜里啼哭的缘故。我于是笑了。
　　这时候觉得，清净也是福气。

　　织音说她觉得自己一直都很痛，身体里的什么东西一直在折磨着她。我告诉她，她的身份是替身布偶。这个身份决定了，她要代替某个人承受各种来自内部或是外界的苦难。
　　可是她说，她觉得身体里面一直都有种腐烂的疼痛。
　　那时我才明白过来，她所替身的主人，依然在这世上存在。有些头痛。不过当时年纪也小了些，很多利害关系还弄不清楚，所以只好日日用我的灵力帮她减轻痛苦。根源，却还一直存在在远处。

　　后来的一年多的时间，两个孩子就傻傻地过着。经常跑到城外的山上去一边欣赏风景一边修炼，没多久我肚子饿了，而织音却因为是布偶精而没有任何饿感，于是我捱个一两天就到街上乞讨，没有太多的想法，过得也是十分开心的。

　　快乐的时光总嫌短暂。

　　在我决定和绝尘大师出家的时候，织音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她咬着下唇跟着我走，脚是光的，在城里或是郊外都还凑合，但到了山上，就被刺出许多伤口来。我要她拿绝尘给的银子去买鞋，她把银子丢到了河里。我要她穿我留下的破草鞋，她又不肯，只把鞋好好地藏着。我要给她我自己的布鞋，绝尘大师又不高兴。
　　看着她一双小脚青紫血红地被刮被磨出道道伤痕，我的心里真的十分难受。
　　可是她没有哭，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模样给我看。她只是一直张大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像要将我刻入她体内的某处。

　　织音跟我说，十年后相见。她要站在我身边。像之前一样。光脚跑遍天下河山。

　　所以，十年，一晃而过。

　　织音成为了暗弗师太的门生。最出色的那个。
　　想到她能够瞒过师太的眼睛而做一个人，我就能够感受到她在背后花的心血有多大。

　　她是个好女孩。是我生命中谁也无法取代的一幅画。

　　随着年龄慢慢地增长，我也会想起自己这样的情感。
　　多于朋友，却少于情人。

　　我看到自己有两条红线的时候，十年已经悄然过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