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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山祭
寒只死在七岁。
她的七岁和我的七岁。
她好象一夜之间霸占了我的红舞鞋、蓬蓬裙、糖果纸和布人偶。我的眼神和里面蕴藏的灵魂疏离,直到开始不像我自己。杀死她花光了我所有的勇气,之后我一直躲在别人的指引之下。我不敢独自一个人做决定。
寒只的死,溪年告诉我,那是我生命最初的结束。
我的真名叫林暖。亲近的人从来不叫这个名字,他们叫我小乖。我想是的,我一直都很乖。
从七岁开始。
“七”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吉利的数字。黑色的。像一只盘旋的鸢,在头顶在来回,俯冲,砸碎了平静,一切露出真实的扎人的血肉。
我亲手把寒只从木桥上推下去。她的群摆碰到我的手指,像一个未完成的交接,把一些残忍移植到我的骨髓里,我看见藤蔓植物缠绕在她的手臂上,绷断时有好听的声音。有山鸟在太阳的左边鸣叫一声,掩盖了不平静的真相。
我转身就跑。
身后是洪水的来临,轰轰烈烈,意图洗却我的罪孽。
我一直跑进森林,躲进一个巨大的树洞里。树洞里有昆虫在活动,我的胳膊上冒出小红点。我把从山祭上偷来的糖果一字排开,一个人嘻嘻地笑,然后从左到右,一一把它们吃掉,拍干净手,把糖果纸整理好,放进右边的口袋里。
走出树洞,但走不出森林。我迷路了。
黄昏的时候,溪年(那时候我叫她姐姐)来找我。她把我抱在手里,拨弄我凌乱的头发,对我说:“小乖,我们回家。”她的右手上绑着白色的手绢。
回来的时候,村子口站满了热闹。长老们看见我和溪年都咧开没牙的嘴笑。我母亲接过我,我无意中碰碰口袋,发现糖纸不见了,我像丢失了一颗珍珠一样开始哭闹。我父亲拿了一颗水果糖,硬扯开糖纸把糖塞进我的嘴里,表情很凝重。
我被抱回家,途中母亲被一块石头拌倒,忧心忡忡地往后看。溪年笑着点头,我看见她右手边的藤架,上面是一块白色的锦缎。
出事以后,全村的人都包庇我。几个孩子的证言有力而坚持,尾音断得干干净净。连平时结巴的婉婉都说得流利得很,不知道在家练了几遍。总而言只,寒只,以失足落水,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她没带走一朵云,没带走一颗星,没带走一片碎步,也没有带走她的任何一个布娃娃。而她短短的七年,除了家人的啼哭,什么也没有留下。
溪年和村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安慰我说不要怕。她用下巴顶着我的额头,一遍遍地说:“小乖,寒只去祭山去了。”她说的话,就是长老们到寒只家对他爸爸妈妈所说的话,他们很悲痛,但终归是没有来怪我,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她妈妈晕过去好多次。
我也试着在我父亲打我的时候冲他这么喊着。他停下来一会儿,衣服架又重重地落下来。他喊着“你胡说些什么”,然后继续打。我父亲去外面念过书,我的母亲说,他不信这些。可都是真的啊,这么多年来,村子里已经意外死掉好多的小孩了。
溪年最后一次安慰我的时候,讲完话便提着行李,上了车,我坐在车上对上来的她笑。她要和我一起去上海念书了。
走的时候,我爸爸抱住我。他说小乖,别怪爸爸,爸爸也是……
爸爸也是什么?妈妈停了一下,把爸爸支走,说小乖你到外面还是要乖,忘记掉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人说的话,听溪年姐姐的话,记得。
车开动的那一刻,伴随着汽车发动的声音,森林里传出动物的嗥叫,有什么东西,迅速过去了。
我离开我的家,我的村子,在葵花燃烧在整面山的时候。
七年迅速过去,我只记得我舀了一勺糖放进嘴里,没察觉甜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老去,颇有些“壮志未酬身先老”的感觉。我总是想七岁那年的事,我是那种有事没事爱自找麻烦的人,落漫时常说,你是个笨蛋,你干吗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其实我偶尔也这么想,但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十四年是怎么活的,我不记得所有事,除了寒只。能够从家长那里骗到糖的寒只,会给我们看她的画的寒只,爱穿白色衣服的寒只,已经溺在满天飘的白纸屑里的面容苍白的寒只。
相比之下,唯哀是真的会安慰人。他给我找到很多理由不去想那些不堪回首的事。
唯哀说,往事不堪回首,那我们就创造出一些往事让以后可堪回首吧。他嘴边的酒窝,显现出来,像一个盛满孟婆汤的碗。
落漫她们笑我,在我们几个合租的房子里。
我不喜欢落漫,我讨厌她和她笑起来遮嘴的手指,我讨厌她蔻丹的指甲油,讨厌她将一切的不开心搁在骨子里,在她愿意的时候,一字一句注入别人的体内。
溪年总是抱着我,不动声色地观望。偶尔我和颜袖吵闹,她就抱个枕头。她的怀里始终不会空荡荡,好象我或者枕头就是她的慰藉。
七年里,诸如此类,填满我的身体。
我就是一个黑心棉的枕头。杂乱,惶恐,表里不一。
我和落漫吵架了。那天颜袖与溪年都不在。
我一路“噔噔噔”地冲下楼梯,不回头看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我心头积蓄大把大把的怨恨,找不到出口发泄硬生生卡在喉部。我双手插口袋,我想我绝不能认输。
我以为她会追上来的。我在走了好长一段路之后,回过头棉队一片排山倒海而来的黑暗。街灯宛如裙摆上的蕾丝,隐隐约约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而我是一枚漆黑的暗扣,躲在裙子的最深处。
我一遍一遍地过马路。我在车站,小卖部,大树下,电线杆旁边等着那个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落漫,穿过马路的瞬间我总是感觉到面前吹起的风。那些近在咫尺的汽车掀起一股来路不明的气流,去落不清。排气管出来的黑烟降落在我的腿上。
我倒回去,回家,按完门铃,许久听不见应声,心里一堵,又走下楼梯,去过马路。
公交车带着那么多人本向雾气未散的下一站,我一个人被留在时间的沟壑之中,在刹那间长成一条藤蔓,找不到树就攀着我自己。
有一只手伸过来,覆在我的眼睛上。他的手心湿润,一直渗透到我的瞳孔里面。
眼泪就像湖水。湖泊是地球的眼泪。
我的大树来了。
“小乖,以后出门要带钥匙。不要跟落漫老吵架,像个小孩似的。以后我去外面念书了,你又要怎么办呢。”
人如流沙。
你看得到他们走,你看不到他们回来。
单行道上,永远没有逆向行驶的车。
六月的尾巴上拴着的年岁在发丝上纠成一个茫然的结。我终于接受离开不过是一个人的背道而驰。那几天的天气就像匍匐在地上的草莓,溢出的血红在地上留下脚印,清晰而无情。我想那只覆在我眼上的手一定没有温度了。
不然。我怎么会,连眼泪都流不出。
溪年抱着我,又或者她抱着的也只是一个枕头。
当七月来的时候,她放下枕头,留下钥匙,和落漫,颜袖一起关门,说再见。我从防盗网的间隙里望出去,看她们被防盗网分解的身体逐渐愈合缩在一个小间隙里,离我很远很远地远去了。就像可以治疗伤的黑夜,被白昼压缩成薄薄的一片。
她们计划这场远行很久了,她们要从这个城市的西边出发一路走,在沿途的PUB唱歌,然后在暑假结束之前回来,颜袖本来要我一起,溪年不准,我也不想去。
我留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每天双手插口袋去邮局取钱,去小店吃饭,回家看电视,半夜抱枕头安睡,睡梦中发出梦呓,或者磨牙,或者流口水,一觉醒来只感觉到唇角的干涩,却什么也无从记起。
我给自己留有太多的思考空间。唯哀的妈妈在半夜来电话的时候我蹲坐着看电影频道的韩国言情剧,唯哀妈妈说暑假唯哀去XX村旅行的时候在山区翻车,全车人伤32死6个。
XX村是我的村子。唯哀是我的唯哀。
这种死亡的几率,乘了又乘,就像他会回来一样渺茫,只是他没回来,他是死了。几率岁小,但总要有人死的,不是他就是她亦或是他、她、他,就如同抽底牌一样,随即,还有轻易。
我放下电话,转过去,看见电影里的女人哭了,眼泪掉下来挂在下巴上。
我一瞬间恍惚了一下,搞不清我在做什么,她在做什么。
我在看她哭,她呢?在欣赏我的怅然么。
电影的结尾是那哭泣的女人得到爱了。
得到爱的人幸福而且可耻。我抱着枕头终于还是睡了。我发现自己像溪年一样怀里一空虚就像被抽干了水分一样无助,我抱着它想它是死物它不会消失。
可我要一件死物做什么。
八月底,我在街边小吃店吃饭,和那盘抄蛋一起端上来的是我的溪年,和不知道是谁的颜袖。
溪年依旧给我拥抱,颜袖则坐下来吃菜。我不敢问落漫,我看见颜袖一张脸紧绷着像一张被拉得直直的牛皮,没有一点的皱折,但尴尬得让人恐惧。
“落漫走了。”颜袖说。
“是么。”
“沿途一家PUB老板留她唱歌,当驻台歌手,有钱拿。你也知道落漫成绩不好,读不下去,就去唱歌了。”溪年抢白,提了一下右肩上的GUITAR带。“若有人给我钱,我也会去的。”
颜袖一声不吭,站好,整整衣摆,背着BASS离开。
落漫的死讯在11月传来。
11月的时候天已经有点冷了。颜袖刷牙的时候把头往前伸着像一只装天鹅的老母鸡,小心翼翼地避免水低到衣服上。她回头冲我嚷嚷让我加件衣服,喊话的时候水从嘴角滴下来是假装的血。我拿了件大衣穿上,然后颜袖抓着我的手下楼梯。她的手冰凉如故,力道却放轻了。我们低头说一些话,然后静悄悄地走出去。
落漫的死讯是PUB老板发到落漫和溪年手机上的。溪年那会儿刚睡着,我拿了她手机看完消息删掉,然后抬头发现颜袖也在盯着我,我们商量好了不让溪年知道。
“我想去看唯哀。”眼修说。然而我觉得,当她跪在唯哀的墓前拔也草的时候,她卷起的裤腿以及手上带腥气的草汁,都是前往另一个地方的。她的盯着唯哀遗像的眼睛,看到的也不是苍白地贴在一张纸上的唯哀的脸,而是在墓后面某一处一堵我看不见的墙。
我真希望,回去的时候,和风一起向后的还有别的什么,比如死去而生的灵魂,比如破碎的梦呓,比如我十四年惨淡而鎏金的年华。
很高兴我在失去之后,才一无所有。
溪年带来了新的合作人,替代落漫与我们合租。她的个头不高,长得很甜美,嘴两边有两个酒窝,在她抿嘴的时候露出来。她说她叫凌巧,大二。
我想落漫,想得头疼。
会考的时候我狠狠地砸了。
我蹲在人来人往的楼梯口,缩在角落像清洁工常一落在那里的大水桶。无数的裤管在我眼前晃,晃得眼睛痛了起来,我站起来揉眼睛。揉着揉着就看见堵在前面的凌巧。
“放假了之后去哪里呢?”她问我。
我想了想,台起头来看她。她抿着嘴,酒窝出来但不知道盛的是什么。
“回村里吧。”她提议,她也是从那村里出来的人。
我们玩游戏的时候,从来不会想是别人在玩自己。
就像施力和受力一样。其实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发霉的面包而已,细菌在身上繁衍着,我们溺死在自己所谓情怀之中。最痛的时候,谁也不会知道,自己就是别人的止痛药。
我痛着,却已经不再长大。
过了那个年岁,只剩下一股苍老,并非轰轰烈烈地疼,而是在长久的寂静中醒来的瞬间的痛彻心扉。
但是你看,垂下的手,手指还在跳舞。
在我踏上木桥的一刹那,所有关联词拼成一个整体,像一块大蛋糕,已经摆在橱窗里。
几如后,就是三年一度的山祭。
我看见嗷嗷待哺的婴儿睁着迷醉的眼,他们是神的孩子,柔软而细腻,干净得像块璞玉。是那么纯洁地享受着一切天生的纯洁的讽刺与裂痛。
凌巧说她喜欢这个村子,特别纯朴。她出去的时间早我3年,那次也是山祭之后,柴垛里着火,三四个孩子被困在里面,有一个严重烧伤,浑身都是伤口,流着脓水,皮肤像是气球一样被吹起来。
我安静地听她说,坐在木桥上,手缠绕上了藤蔓,静静把玩着。听完故事,我好象看见天着火了,所有的红色开始一场杀戮,阳光凶手一样吮吸着生物的血液,一切看起来就像一个弥天的谎,却处处是真。
我惶恐地跳入水中。
我以为我应该是死了的,但凌巧的拥抱告诉我我还活着。她告诉我山祭已经开始。我抓着她的手,指尖陷在她的肉里。我觉得我已经变成一艘船,我抛下了锚有了一个支撑,我立刻安心且心满意足。
凌巧笑起来,给我一杯热水。我透过水杯看房里的一切,还有凌巧俏丽的脸。
“我今晚,要去祭洞。”我突然开口,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相信凌巧也惊了,但随后她点了点头,说好。我的视线停在了她紧咬的嘴唇上。
晚上,凌巧牵着我的手,带着我去了祭洞。
祭洞在一片峭壁之上,是一个四五百见方的洞穴。正中央摆着祭坛和一些乱七八糟的色彩和线条。据说是文字,但谁也没看懂。祭坛的桌子是红花木做的,上面常年摆放祭品,边角处有些微的划痕和黑色的未知印记。
凌巧和我走进桌子。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在发抖着。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前伸着。凌巧一把抓住我的手:“戴手套吧。”她不知道我的手已经摸到的桌子,而我的手,带着手上的灰,不言不语地钻进手套里。
透过透明的塑料手套,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红花木的桌子,感受指腹间的凹凸变化,心里一阵□□。然后在一瞬间,我神情恍惚起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放大了。
我惊讶从我耳侧擦过的影象居然是落漫 。下一刻我感觉自己身体无比湿润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我仍然在祭洞里。
天已经快要黑了,村子的夜景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天空上方是红色,逐层下来是紫色和蓝色。没看见月亮。星星却已经全都出来了。
它们离我这么近,它们在等着我的愿望。
一旦我有了愿望,它们便开始降落。
我伸出麻木的右手,这动作很吃力。空气很潮湿,我的手就总是很痛。我能想象自己是在举起一根被虫蛀过的木头而不是我的手。
我的手摸到了凌巧的脸。
我的手停在她的眼睛上。
我哭了。
凌巧告诉我,我的衣袖碰翻了祭品。有一样从桌上掉下。她想去捡的时候,却找不到了。
那是因为后面有个洞。
凌巧带上我,爬到桌子的后面,我们已经穿好了全身的隔离服,凌巧是学生物的,她和我说要小心,这里的东西都有可能致命。
从洞口看不出洞的深度和内部情况,我跟着她下去。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触犯某种禁忌,最后的一眼,我看见一只云雀,它安静地飞。
我呼出一口气,有白雾。这夜,已经开始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钟乳石洞,非常壮观,后来证明这个洞超过了任何一个已经被人发现的钟乳石洞穴。洞中到处是因为水滴而形成的石笋和石柱,这些由石灰岩和水构成的畸形的物品被我们的手电筒拉出一条影子,影子倒在它的另一个同伴上。
凌巧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捏捏我的手掌心,示意我上去。
回到人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们脱下衣服,将它和手套丢到一边。凌巧拿手帕把一只死虫子和一只手套包起来,她看我一眼:“小乖,以后不要再来了。”
她径直走向前。
凌巧把那些东西寄出去了。
我看着她的脸,奔回自己的房间。我拿出自己的软面抄,拨了个电话然后很快按掉。
“小乖。”凌巧收完EMAIL转过来,“好好睡一觉。”
她走出门,我转过头盯着窗户外面,一切那么安宁,而这安宁居然是用危机四伏搭建起来的。
凌巧告诉我,那洞里有病毒。这病毒会干扰人神经系统的工作。钟乳石洞的空气与祭洞是流通的,但钟乳石洞是在祭洞的后面。本来是无事的。但是我们这些偷祭品的孩子,无法在大人面前得手,就往往向后方跑,很容易沾染上病毒。而唯哀那辆车的司机,兴许也就是沾染了病毒,在会在宽阔的路上只往悬崖上冲。
我突然觉得混乱,眼睛干涩而疼痛,我伸出手想像以往一样揉出身体里的水分,却越揉越干涩。我的眼睛或干涸,或断流,或改道。
再能从我体内流出什么水分,也就是血了。我这么想。
天开始下雨,宛如掉泪一样让人猝不及防。因而也无从预知和防范。我很静,我知道我很静。连风都好象怕打扰这分静而绕道而行了。我很想休息,但我也很想等到天晴。
好吧,我干了,天空湿了。
我看着这些说话带着口音的医生向我走来,平静地“谛听”他们对我怜悯的对话和飘若浮云的叹息。我把头一垂,身子落到被子之下。
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这里是县城,神经病院。
我想起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对着每个人笑,然后起身爬到病床尾部,取下病历表翻看——“幻视,幻听,轻微精神分裂”。然后主治医生像哄小孩一样抽走了病历,我被抽干了灵魂,之后在一针镇定剂之后睡着。
凌巧来了。回忆被打回原形,收拢在枕头后。
“凌巧 。你救我,你救我。”我说。“我有那种病毒,七岁那年,七岁……”
“小乖,我们不会有事的。那病毒不会威胁生命。那洞也已经封了。”她睁着疲惫的眼。
“凌巧 ,你没染病毒,你不知道。”
“我染了。那年那把大火,是我放的。”
我说不清这是凌巧第几次来看我了。很久以前她告诉我她也染了病毒。那之后,我都有意识我是不正常的了,床尾的病历似乎也证明着这一点。
我依旧害怕。这中害怕并没有因为凌巧而有所缓解。
“小乖。“
我激动起来,甚至在凌巧叫我的时候像只疯猫一样乱抓。
“够了,”她喊,左脸上有一条抓痕。
“落漫还活着。”她说。
我怔了一下,眼泪终于掉下来。像挤掉了一朵云,外面天空终于安定。
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在凌巧的鼓励下,我甚至给落漫写了一张明信片,让凌巧转寄了出去,我不再发作了。我明白了我和凌巧都没有杀人。而我身边也不会再有人立墓碑,不会再有人需要我也跪在地上拔去长在他们身体或是骨灰正上方的野草了。
二月底,凌巧带着我接种了疫苗,然后我回去了。
我从邮箱里取出落漫没取的明信片,冲着凌巧笑,之后拿给落漫,落漫拥抱我。我能感觉到她的鼻子在我的脖子上嗅了两下。
斯人如故。
而我已经感受到了命运的迂回。
半年之后,我捧着雏菊,我觉得雏菊很适合这样的场面,它像一只流动的歌。在悼念的时候。
我看见凌巧的脸,她像是要挣脱出画框,来到我面前。而某种力量,硬生生地把她再镶嵌回黑色的边框上。
她有一张漂亮的脸。照片里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我觉得四周很安静。死去的人她也发不出声音,死去的凌巧,她发不出声音,她在轮子底下发不出声音,现在更不能。
我向后倒退,然后转身就跑。
我感觉我的病又回来了。
可这次没有人可以救我。……
“病历:
林暖。
神经性失聪。
重度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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