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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风起,我却依然停留在这里。看那窗外的梨花漫天飞舞,绕着那棵老树打转。那年的春天,谁还记得呢?
我又如那天一样灌了整整一坛女儿红,烂醉的我耷拉着迷茫的双眼,望着满树的梨花发呆。依稀中好像听到了你吹笛子的声音,清澈悠扬,在梨花周围回绕。我仰天长笑,听到的却是有如银瓶乍破的娇笑。我知道,那不是我的。
清明,雨过,长亭栈外小楼西。
那年的春天,我送你到这里。
行行重行行,与君相别离。
长亭栈外,小楼春风。
你的脸如此平静,就像没有泛起丝毫涟漪的湖水一样,波澜不惊。
你还记得吗?
那晚,你在清明雨落时登上十二重楼,望着帘外缠缠绵绵的春雨,从笛子里发出了第一个音符。笛声悠扬,在星空中回荡;连那无情的雨花听了以后也不禁落泪——雨下得更大了。但你不知道,曾是有那么一个人呆呆地撑着油纸伞,独立雨中,凝望高楼,为的也只是看清你在霏霏的春雨中满天的星光下的模样。但陪伴他的只有催人泪下的笛子和泪珠一般的雨丝,他心中所念想的却甚至一眼也不曾望来。
那晚过后,雨停了。
你说,你不想留在这了,你要去更远的远方,去追逐你失去的过往。
我什么也没说。
因为我知道说不说都是一个结果,我留不住你。
你只爱春风闲画、诗酒笛花,而不是雨中伫立的一个牵挂。
你是绽放在时空之外的一朵鲜花,而我只是飘荡在时空之内的一株野草,我们俩,天上天下。
所以,我来这与你送行。
春暖,花飘,蝶戏飞花杨柳青。
“春天果然是美好啊!”
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这么灿烂,犹如银瓶乍破,三月里的桃花也不及你好看。
春风将人间裁成花团锦簇的罗绮,柳枝在风中轻轻地招摇,如烟如雾。
我信手折下一枝嫩柳,塞到你手里,但你并没有接住。
而是披散着长发,尽情地在暖暖的春风里狂放。
你载言载笑,尽情地舞蹈。和蝴蝶一起追着飞花奔跑,然后任凭长发被风吹乱,沾满一朵朵六瓣小花。
我看着你高兴的样子,又看了看手中青青的柳条,于是毫不犹豫地把它揉碎,置之于地。
接着,我走上前去,拉着花蝴蝶似的你。故作笑意:“走,去更远的地方。”
晓雾,连天,烟笼寒山云端过。
“翻过这座山,就能走出清明镇了。”我脸上笑着,心里却有十万个不开心。
你眨眨眼,冲我挥挥手:“那就多谢了,再见!”然后飞也一般地消失在了连天的晓雾中。只留我一个人痴痴地望着你逝去的背影。
“青裳渺渺人去也,你终究还是走了。”我如是感慨。
雾还是那么大。
寒山还是和以前一样,早上总是被烟雾缭绕。
半个时辰前,你还在莺飞草长的那头;半个时辰后,你已经到了雾霭连天的这头。
我和你之间其实只隔着一层纱一般薄的雾,但它却厚重得像铁门一样。
我知道,“再见”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你想说的实际是“再不相见”。你想要的是自由,而不是其他;是诗酒笛花,而不是那首吟了一万年的《蒹葭》。我都懂,所以为了不成为你的羁绊,不给你惹麻烦,让你自由地在天地间飞翔,我送你到寒山。
寒山,直上云端。
今年的第一只云雀飞越寒山,飞出清明镇,飞上云端。
今夕,何夕,清明雨后又闻笛。
自你走后,我便再没有离开清明镇。
我开了一家医馆,后来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夫。我能医好别人身上的痛,却怎么也医不好自己心里的伤。这些年来,陪伴我的也只有你留下的半卷诗书,一声长叹。
寒山,还是老样子。镇上,也还是老样子。只有那株老树变了样,竟焕发了新春,又吐出半树梨花。
你说,你最喜欢在梨花盛开的季节,看它们在雨中纷纷扬扬,念着梦里花落知多少,携着满袖的春风在树下自顾自地徜徉。
你说,你最喜欢那些无拘无束的燕子了,它们在风中翩跹,直冲云霄,没有谁可以阻挡。
你说的这些,你还记得吗?
你还记的那年清明的那场雨吗?
你还记的那年栈外的那支柳吗?
你还记的那年寒山的那片雾吗?
你还记的那年雨中的那把伞吗?
或许,你早忘记了,而这一切,你本是该忘的。
你当然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在你走后大醉一场。我不会喝酒,但听驿站的酒保说,我整整喝了一坛女儿红。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下来,打湿了洗旧的青衫,慢慢在心里扩散。我焚尽你给的最后一块檀香,却把你留下的诗稿默默珍藏。
你不知道我成天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不是闲着无聊,而是想寻你当年的模样。我怕我稍微不注意,就会把你遗忘,永远遗忘。你在我的生命里愈走愈远,我试图抓住你的影子,却发现,那仅仅是一个影子。
恍惚,我好像又听见有人在小楼上吹着那曲你爱的《月当窗》,催路人断肠,催游子心伤。
我迎着风,歇斯底里地狂笑,用笑尽浮华的双眼朝笛声传来的地方望了望:倩影弄玉笛,楼上迎风笑。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你,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
“客官,你醒醒。”
原来,这又是大梦一场。
今夕何夕,小楼之西。谁弄玉笛,何为叹息。
我看到在老树下,一个人笑醉春风。绿袖掩映下的纤纤玉手紧握着一只细细的短笛,梨花在她的身边飞舞,久久不曾落下。那个人,是你吗?
长亭栈外小楼西,蝶戏飞花杨柳青。烟笼寒山云端过,清明雨后又闻笛。
附录
她来到清明镇是在一年前的那个雨夜,头发松散着,穿着淡绿色的水袖长裙,带着一只细细的短笛和满身的不羁与潇洒。
她来到这是为了更好地奔向远方,她从何处来往何处去,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所能做的,只是抱定一个信念,风雨兼程,不舍昼夜。
她爱自由,爱生活,爱自然的一切。
她对每个人都是淡淡的笑,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她冷漠的掩藏。她的心是冷的,她说她注定不能爱任何一个人,她爱不起,也伤不起。
我没有见她哭过,她总是静静地,静静地说好想留在这,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为着一个没有理由的理由独自流浪。
有一次,她好难过,默默地吹着笛子直到终章,然后抱住了我,我什么都没有说,只盼望此刻即永远,但是第三天,她就说要走。我没有拦她,她的表情,我也没有看到。
她希望我把她留下来,她太累了,想永远在清明镇生活下去。
但我没有理解她的意图。于是,我们之间隔了一层雾。
雾在阳光、笛声和雨点般的梨花的作用下,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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