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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师弟
这个世上有很多种师兄弟。
比如鬼谷那两只。说起来是宿命对手争锋相对亲爱的师哥三年之后我一定要打败你其实不过是小庄别闹了今天师父出差我们只能吃素包子云云。所以在荀夫子心中,鬼谷那帮人无疑是失败教学的典范。夫子曾经曰过:“鬼谷那样的精英教育是不符合当代国情的。你看苏秦张仪,按照他们的规矩来不是在出师之前就要沾上同门师兄弟的鲜血?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在山上没事儿的孙膑和庞涓,下了山之后就打起来了,结果你看,一个死了一个残了……诶,这就是血腥教育的下场啊!要普及教育,应该让同门之间琴瑟和谐相互扶持,让师兄来拉动内需带动师弟的发展,这样培养出来的人才才能适应和谐社会的发展。”
好吧,那么琴瑟和谐的儒家三兄弟,他们符合和平与发展的主题吗?答案是——在小圣贤庄还只有齐鲁双杰的时候,是这样的。等到庄子里出现了一个经常性吊着眼角的小师弟后,博学威严的大师兄变成了小师弟和荀夫子共同吐槽的对象,而温柔缜密的二师兄则不得不开始和小师弟一起从事锦囊批发活动。
“那是因为我那个蠢货师兄养出了这么两个傻啦吧唧的徒弟!尤其是伏念这个小子,一张死人脸好像全天下人欠他钱似的。”
“是呀是呀,师叔,大师兄今天又罚我抄书了呢。”
“你别理他,和老夫下山去吃面。”
“好。那师父的课我也翘了吧。”
“无所谓,那个蠢货的课不上也罢。”
小师弟,你太任性了!
“才没有呢,我们感情可好了。是不是,二师兄?不过话说回来,老是把自己师兄叫成蠢货的师叔,他到底是怎么看师父的呢……”
其实自从张良来了以后,荀夫子总是会想,从不得志的韩国王孙,到家境败落的相国之子,自己这辈子和韩国的贵族公卿可以算是颇有渊源了。也许他们这种人,一辈子也不能安生,忙忙碌碌的总也摆脱不了一个“家国”的担子,哪怕是韩国大厦将倾,或者已成废墟,他们都觉得自己骨子里依旧是韩国人。一辈子也抹不去的印记。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能够肆意妄为的年纪,还有人能够在背后默默的看着他,和他一起承担,一起成长。
这就是师兄拉动内需带动师弟发展嘛!
荀卿站在竹园里,看着兴高采烈的张良“胁”同颜路兴致勃勃地堆着一个伏念状的雪人,默默地感慨万千。
一.
在韩非来到兰陵之前,李斯已在这里学习了三年。原本在那时,李斯就应该离开,然而,老天爷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呢。
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而在这之后,你就会发现自己的RP呈直线上升趋势。所以,对于必将成大事的人,他给你一只仓鼠后,会再给你一只米奇。
荀夫子在兰陵的庭院,一如在小圣贤庄的那般长满了绿油油的竹子。当李斯背着包包推开竹制的栅栏时,另一人的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看便知是常年宅在家里爬格子所致。遮过大半只手的袖口,虽然绣着不太繁复的花纹,面料却非常的好。被宽大袖袍虚掩住的腰封上吊着一块白玉,隐约刻着一个“非”字。
大约是哪国的公子吧……非,是他的名字吗?李斯很不厚道地猜测着,然后眼珠子慢慢往上移——这位公子的衣衫穿得很是工整,但是再工整的衣服也是不能全包住领子的,于是在李斯直起身准备直视这位公子的时候……
我不是有意要往衣领里瞟的啊!!!
然后李斯再度耳根红红地抬起头对上了韩非的眼,看到了他略带疑惑的眼神。这位公子的脸相当清隽,脸鼻凌厉得像刀斧割过一般。幸而他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丝的微笑,最终使眉眼里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亲和力。公子的眼除了疑惑,李斯看到了更多令人浑身冰凉的东西。当然,日后,还会见识更多。一直到他自己也成为这样的人。
李君当然看不到未来,只是现在大脑当机地想:这家伙的皮肤和由儿一样好啊。又白又嫩的……摸起来是不是滑滑的呢。
咳咳,请不要把李君当做一个二货。他和此公子都很相像的人。
所以,当回过味儿来的二人眼神相对时,他们的瞳孔中映出的是彼此。而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无一人堪当知己。
上天,为二人的神交,暂停时间三十秒。
三十秒后,风度翩翩的公子还给李斯一个漂亮的笑容,然后,推开李斯从他身边挤了过去。这个人好呆好腼腆……公子默默地想。
被推开的李斯一手还搭在栅栏上,目送着风度翩翩的公子背着小包袱大步远去,突然忘了自己也背着包站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在兰陵,从没有过这样的人。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李斯在心里感叹——那是怎样的一双眼——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像华特看到了米老鼠一样、抽动不已。
也许,这一次。我将为你留下。
二.
韩非的入门几乎毫无悬念。比起在课堂上和老师顶嘴不下百次才获得面见荀卿机会的李斯来说,作家公子这个身份实在太扎眼了。
荀卿一边品读着韩非的著作,一边和坐在堂下的某人东拉西扯。
“好徒弟啊,我和你说。其实原来呢,这里有个和你一样都很不错的弟子。要是知道你要来,我就该把他留下,你们二人若是互相学习,当有比他人更多的收获吧……真是可惜,那家伙今天早上打包回家了。要是李斯还在的话,也挺不错的吧……”
“呵呵……”
“那个小子呢,很讨人厌,但是又很聪明。他以前是在楚国做公务员的,字写得很不错。哦对了。他还有老婆孩子哩……”
“呵呵……”
韩非端正地坐着,苦于自己开口不能,只好不断地干笑:混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荀夫子平日里讲话那么没逻辑啊!
当荀夫子终于没逻辑完后,韩非得以头昏脑胀地站起来向门外晃去。
然后他很快地“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啊,你是早上那个……”
“李斯!你怎么还没走!”一卷书不偏不倚砸在扶着韩非的某人头上。
“师父,徒儿觉得自己还没有学到家,所以回来继续读书。”
“出尔反尔,成何体统。今天没你的晚饭了,回去把剩下的书都抄完给我!”
“哦。我把他带走了。”
然后荀卿目睹李斯拉着韩非飞速地跑走。
“你和我住,介意吗?”李斯小心翼翼地问。就在韩非见到荀夫子的同时,一直跟在后面的李斯也知道了这位令他心潮澎湃的公子是谁。
学习帝王术的李斯当然知道韩非是什么人。果然,写得出《五蠹》的韩非,眼里也必定有着让人心寒的肃杀。但他不信,看上去如此单薄的公子会一辈子,做一个没有朋友、时时刻刻被他人排挤、时时刻刻算计着他人的人。
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思想斗争,李斯决定自作主张拐走韩非做他的室友——他想看看韩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李斯从不屑和老家那些看粮仓的老同事做朋友。他已经十多年没有一个朋友了。
韩非,你能否从今日开始,做我唯一的朋友。
“……”
“……”李君目光灼灼地盯着韩非,把个人看得很不自在。
“……”
“……你要是不愿,就算了”
“……不……好……”
于是李斯在没有饭吃的一个傍晚,知道了韩非是一个口吃。
三.
同窗生活是很快的。不管你上的什么课,就算是上党校,只要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战友一起聊聊AV搅搅小基,日子就会充实而飞速地唰唰唰过去。
在过去的一年里,荀夫子对二人的组合模式相当满意,“他们在兰陵的学习生活是和谐而发展的。现在的李斯已经不是当年的李斯,而现在的韩非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韩非了。他们都有了很大的进步,真的。作为他们的导师,我感到很欣慰。呵呵呵,你不要夸我啊,老师起到的只是引导的作用,真正的进步,还要取决于他们自己嘛。”
不管夫子他怎么说,李斯知道,一年前的决定他是做对了。韩非绝对是个笼罩着“SUPERB”光环的优秀男人。长相好,出身好,脑袋好,文笔好,什么都好。除了有比较严重的口吃,生活不是很能自理,和李斯以外的人交流不是很便,凡事固执认真以至于常常激动不能自持以外,真的什么都很好……
其实韩非本人对于自己的状况还是挺有怨念的。记得曾经有医生说,口吃不是什么问题,多练练就好啦~~~在开口的时候深吸一口气,说话的时候慢一点,气势足一点,这样还能有抑扬顿挫的美感呢。
抑扬顿挫你妹!老子在讲话的时候有没有人听啊!辩合的时候我一句话没说完人家十句讲完啦!要不要这样的门门都是A只有口语是P啊!P啊!!!
于是某一天,荀卿回到自家小竹屋时,看见面上笼着一股黑气的韩非抱了个小牌子蹲在门口,上书:辩合压力山大,生活不能自理。口吃是病,得治。师父求解。
那天晚上,荀卿和爱徒韩非像东北人一样蹲坐在门槛上,“聊”了整整一晚。
小非啊,你知道吗。玉皇大帝在派出每个散财童子之前,都要给他们上课。
“散财啊,人间是很险恶的,有很多很多坏人。你一定要小心。”
“噫——那么多坏人,那么我在人间谁会来保护我呢?”
“不要紧,会有一个人始终保护你,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付出生命。”
“啊,那么,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玉皇大帝抱起散财童子,摸摸他的小光头笑道:“她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你可以简单的称呼她为,‘娘’。”
所以小非,对于你来说,口才已经不是重要的东西了。你只要明白,我们儒家是提倡相互关爱的,纵然人性本恶,但当你遇到办不了的事情时,总会有一个人为你挺身而出,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那么师父,他是谁……”
“他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只要,简单的称呼他为,‘师兄’。”
从那以后,李斯成功的从韩非的室友兼普通学友一跃而成形影不离的师兄,成日忙里忙外勤劳的如同小蜜蜂。
然而,李君,你好像很受用嘛。
“……师……兄……”
“那卷书在书架的最上面一层……等、等会儿我去给你拿!”
“师……兄……”
“恩?哦,要水啊?等一等。”
“师、师兄。”
“哪个蠢货又来招惹你?你等着我去说死他。”
“师兄!”
“不行,今日不能下山去玩。师父已有课业布置下来,必须要完成。”
“师兄~~~”
“小非别闹。赶快躺下睡。”
其实这一年的学习任务是很繁重的。二位在卿卿我我的状态下成绩有了一大飞跃。
李斯说道:“自从和小非住在一起后,我洞察人心的本领迅速提高了。在思维得到拓展训练的同时,行动力也大幅上升。我从他那里学到很多法学知识,真的。”
韩非写道:“自从师兄照顾我的生活起,我再也不用为洗衣服整理书柜什么的烦恼了。学习效率也就大大提高。所谓时间是师兄挤出来的,我很感激他,真的。”
四.
李斯和韩非同窗了四年。是一对好战友。
可是好战友也有一方要下战场的时候。
离别那天,李斯和荀卿聊了一个晚上。从人性聊到帝王术,从秦国聊到楚国。和师父探讨问题的时候李斯总是很快乐。因为那种天生能念书的人总是能在睿智的人的话语中,汲取到利于自己的部分。荀卿看着侃侃而谈的李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四年前那个本该离去的李斯,却一直留到了现在。而他也确实留对了。此去秦国,李斯将在不是七年前上蔡的李斯,也不再是四年前的李斯。甚至,他不能再是现在这个李斯了。
李斯感激涕零地拜别了老师后,却发现他和韩非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从四年前的“惊艳一刀”起,那个凌厉肃杀略显单薄的公子,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脑海中时常脱线撒个小娇,事事都要自己操心的师弟。
也许,两个同样睿智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彼此。
原本要的,比如才学,比如思想,都以为已经在每一晚的温习中交给了对方,然而留到最后的,却不是那些东西,而是在潜移默化中,让人想丢也丢不掉的,感情。
为什么我记不起来这四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从他的身上学到了什么?我从他的思想里,得到了什么有利的东西了吗?
也许有,但我忘了。
值得庆幸的是,当初留下的目的达到了啊。现在,韩非是我的朋友,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李斯在房外静静站了一夜,房内的烛火,也静静燃了一夜。
我的师弟,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
韩非在楚边境送别李斯。
“你要去秦国……我、我也要离开了,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韩国。”
“对了小、师弟。我原本以为我们对会为对方改变很多……”李斯突然抬手执起了韩非垂在肩上的一缕发,细细地搓了搓,“但是你看……你的头发又粗又硬,一看便知是个又固执又别扭到极点的人。”
韩非也抬手为师兄整了整发髻,笑着说道,“你、一样。”
多年之后,浑身是血的李斯坐在大牢里,突然抬手散了发髻,抓起自己的头发细细地搓了搓,一声不可自已的长叹悄然而出:“至今,我不知为何当初为你而留下来……而今日,我依旧固执的如同往日一般。”
李斯还记得韩非初来秦,记忆深处凌厉的单薄的、肃杀的公子和面前这位中年人重合在一起。这是真正的韩非吗……也许吧。当初就觉得,也许会从昔日的师弟眼里看到更多的肃杀,而他的身子也将愈发单薄直至无法再撑起韩国,也将日复一日重复着被他人排挤被他人算计的日子。韩非变得更肃杀,更凌厉——又或者是,仅仅是不再告诉任何人,“其实我也是个很可爱的人”。
往日同窗的生活是多麽快乐……但师父所言师兄拉动师弟成长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于是李斯突然明白,每次皇帝陛下朝着燕国的方向45°望天一言不发时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
当李斯的身影在韩非眼中渐行渐远,他突然挥手大叫:“师兄!你说你在上蔡的时候!和儿子一起牵着黄狗出东门逐兔!你!也带要我去一次!”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
“小非!别闹了!明日例行考试!你要早点睡!”
“是的,我也应该早点睡了。”李斯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绢,抖开,细细地抚摸着上面的绣字。
师兄。
只恨,十年踪迹,十年心。
五.
小非,我们是师兄弟。师父说儒家弟子都要相亲相爱,师兄带动师弟发展才行。
我们,可以欢脱地回到同窗的日子吗?
七月。李斯腰斩于市。
正是秋草肥的季节。李斯于刑前喟然叹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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