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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不知道何时起,我对未来有一种未明的恐惧和不可遏制的向往。
——题记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在桃林里遇见夸父。那是我只知道他是一个神灵,而不知道,他是曾逐日的夸父。
我问:你为什么在这里,这是王庭的桃林。
他看着我,麦色的脸上浮现迷惘的神色。我记得我的名字是夸父,我一直追着太阳跑,于是到了这里。
我皱眉: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说他不知道。
我索性坐下来,在他身旁,仰头看他,想他们给我讲的夸父的故事,想逐日的夸父也不就是一个普通的神灵。他死了。而他不知道他死了。他的灵魂依旧追着太阳跑,飘荡到了这王庭的桃林中。
夸父问我:你是谁。
于是我笑了。他不是无所不能 。不过我觉得我不用告诉他。连太阳都能追着跑的夸父,总会知道我是谁的,他现在不知道,我也不用说。
忽然呼叫声由远及近,奔跑而来的是我的宫女。她气喘吁吁地道:公主,可找到您了,王让您过去。看到我坐在地上,顿时失色。
我指了指夸父;他在这,我想和他待会儿。
她看向夸父的方向,又转向我,一脸莫名:公主,还有谁在这里?莫不是又犯病了?
我眨眨眼,笑了,夸父是亡灵,只有我能看到他。
我是王庭的公主,我叫桃夭。
二
此后我常去桃林,那个母亲最爱的地方,夸父不知道为什么而留了下来,他说他即将有一条全新的路要走,在此之前,他要小小休息。
他教我桃林里的花鸟鱼虫草木都有其意识,告诉我鸟儿什么时候是笑的,鱼哭的时候会被自己的眼泪包围,山鬼的笑声能让整个山林的桃花绽放。
他一直像是我父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期待有一天我能像他一样,一样的博识,一样的勇敢去追逐太阳。
可夸父说,博识由岁月累积,而勇敢为自己。我目光闪烁的眼看他:为自己的命途反抗么?
夸父大笑,原是虚无的手化成有形的实体拍打我的肩头:
我聪慧的公主殿下,勇气可不仅仅只是那样。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叹了一口气,说:
反抗的勇气也许在某些时候只是一种无能的逃避吧。
我不满道:我的母亲……
提到母亲,我哑了口,没再说下去,夸父只让桃花迷了我的眼,不再让我深思下去。
直到后来的一天,我终于明白,夸父不问,只不过他知道,也不愿与我争。
在我眼里,她是反抗天命;
在夸父眼里,她正面天命。
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作为王的唯一一个女儿,政治婚姻无可避免来临了。我知道,一向疼我的父王也无可奈和,他是我的父亲,更是一个君主。
于是在他们纵容我越来越多次,去母亲生前最爱的桃林,他们似乎认为,待在那里,是对我的补偿。也许是的,在哪里,都比不上桃林给我的片刻冷静,给我的短暂呼吸。
夸父的灵魂越发薄弱——似乎很快就要消散于天地。
而他似没有发现似地,一如既往。
我问他,为什么要逐日,为什么能一直一直地追下去,为什么死了以后灵魂依旧追逐。这些问题我问了无数次,可他总是笑得很像我的母亲——我是说,神情——模棱两可的回答我,用那透明的,可见青色血脉的手拍拍我的头: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是上天要我这么做的,我生下来,总有什么是一定要做的吧。
那是我总想反问他,难道他就没有想过反抗吗,难道就这么卑微的接受了自己的天命吗,他的降生,难道仅仅为了这世上有个逐日的叫夸父的人吗。
我想有一天我总会找到答案,站在他面前,骄傲地告诉他,他错了。
四
我出嫁的前几天我再次来到了桃林,夸父已经快要死了。我是说,真正的死。
他原先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不断暗淡下去,逐渐变得透明,我一户可以透过他,看到他身后的树了。
看见我,他虚弱地笑了,桃夭你来了,马上就要出嫁了吧,真好,可我快要死了呢。
我眼里忽然泛起重重的悲哀,你知道。
夸父淡淡地微笑。是啊,我一直知道。
那一日我去找夸父,想了想,还是把母亲从给我的玉玦带上。
虽然无寄体的魂灵衰弱是必然的,但他是神灵,他在世间游荡几千年,魂灵不过磨损了一点,而在桃林的十年,居然快死了,灰飞烟灭。
那块玉玦会吸收我的力量,加于你身上。
我哭了,没有想过拿它害人的,我没想给你会死的。
他用冰冷的手指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我没有怪你,这不过是我的另一条路,上天既然给予了我,我会有勇气走下去的。
他留恋地看着这片桃林,喟叹道:没有你陪伴,我会不会寂寞,我曾经的伙伴啊……
哭着拉住他,惊恐的发现,我的手透过他透明的身体,在桃花未飘落之前,夸父终于消失了。
真正死了。
五
许多年后,我带着我的夫君去那片桃林,给他讲述这段往事。他像是听故事似地,好笑地搂着我,那夫人那时是想借夸父之力干什么呢?
逃婚,我不想走上命运既定的道路。
夫君的脸顿时垮了下来,那时的婚约,不就是他么。
不过,夸父好像用生命告诉了我,逃避不等于反抗。既有勇气逃避,何不试着面对。他指导我那么多年,我怎么会没有他的勇气。
我的母亲,是西山神女,所以我能看见亡灵,会用那块玉玦。生下我后,不过数年,灰飞烟灭。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在反抗天命,才死去。可夸父说,母亲知道结局,却偏生要迎上。我的临生,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夸父死后,我终于启步,迈上我无法预知的——那注定是我的,而我从不曾想过会踏上的一条道路。而我不知道的是,那块被我埋在树下的玉玦,在我离开王庭的那一个刹那,化成齑粉。
起风了,夫君为我披上衣袍:天已微凉。
我看着他微笑。
桃花随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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