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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计就计
一、
“看你的样子像个书生,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一顶篷草,四根木桩,烈日下刀客提刀走进落脚亭,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坐在第五根木桩上,看着对面执扇遮阳,斜倚而立的书生。
书生闻言睁眼,向他倾身作了一揖,眼梢带起一纹涟漪,算是微笑。
“怎地不做声?你放心,俺不是这大漠里的强盗,不抢你钱财,也不害你性命。”
“哦。”书生点了点头,“那便好。”
刀客以为他没有下文,正要接话。
“小生是怕自己害了你的性命。”书生又说。
二、
“没想到你这样子文弱,却敢做出亡命天涯的事。”刀客一手握刀,抱拳道,“你可也不怕那伙辽人取了你性命?”
书生摇头笑:“自然是怕。”
刀客略作思忖:“不知道先生要往哪里去?”
书生将扇子从头顶挪开,摊向日落之处。
刀客大笑:“无妨!你我既然相遇,又是同路,先生若信得过俺,俺路上便护你周全!”
“那怎么敢当,无功不受禄。”书生又作一揖。
“诶。”刀客摆手,“路见不平罢了。那辽人犯我疆土,本也想杀之而后快。”
书生嘴角轻扬:“壮士大恩,感激不尽。”又道,“不知壮士怎么称呼?”
“俺乃杨家三代将门之后,姓杨,名志。”刀客回礼,”先生如何称呼?”
“小生姓吴,字学究,单名一个用字。”书生谦恭。
三、
书生在前面走,刀客在后面跟。
风沙扑面,羽毛扇遮住大的沙石,却挡不住细的风尘。书生不停地咳嗽。
刀客赶前两步:“先生身体不适?”
“啊?”书生抬手拢起耳朵,“风大。”
刀客吼道:“先生身体不适?”
书生垂下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从前是,这几日习得医术,已好了大半。”
刀客指指他胸前:“可是先生怀里的书?”
书生又点了点头。
“如此奇书。难怪辽贼都垂涎三尺。不知先生从何得来?”
书生沉默片刻:“借的。”
四、
大漠风过飞沙,肆意张狂。
刹那间——
迎面飞走的除了飞沙!
更有羽箭如麻!
肆意张狂的除了尘土、
更有四起杀意。
东、南、西、北!
逼仄的敌人像满涨的床子弩里窜出的飞箭,嗖嗖嗖地从沙丘里破土而出,眨眼间又如飞箭一般,嗖嗖嗖地朝书生和剑客俯冲下来。
“倒是人箭合一。”刀客一念起拔刀横扫,一念落——啪啪啪——羽毛箭只剩羽毛在随风起舞。
“什么人!”蒙面人虽然蒙面,却蒙不住一身辽人装扮。
“杀你的人。”刀客说“杀”字的时候,刀光正掠过说话人的咽喉,说完“人”字时,最后一个刺客已经咽气。
书生见第一滴血,便慌不择地举扇蔽目。直到听见最后一颗脑袋撞沙地的声音,才缓缓探出头来:“壮士……好身手!”
“哪——”
“当心!”
三字之间,一个黑影鬼魅般自刀客身后一跃而起,直取他脑后哑门穴,却又在举刀一瞬踉跄个侧身,鬼魅般消失在二人眼前。
“你?”刀客追赶不及,转头看书生,满目狐疑。
书生一皱眉,捂上胸口:“书!”
刀客脸上一时阴晴变化:“看来那果然是本奇书,不仅治病,还能害人。可惜如今叫贼人盗去。”
书生不好意思:“被识破了。小生也是为救你性命才出针扎了他气海穴,破气淤血,不致命。”
“哪里发的针?”
“嘴里。”书生抬手指着嘴巴。
视线跟他动作走,刀客目光有些闪躲。
“不过……”书生低头看已被黄沙埋了大半的一地尸体。
“什么?”
书生摇扇而笑:“书还在。”
五、
“好一计偷梁换柱!”刀客大笑。
书生摇头:“见微知著。世人却往往只见微,不知著。”
“难怪学究扇不离手。”
“平时也这样。”书生也笑。
六、
“学究,这扇子可能借俺看看?实在好奇的紧。”刀客抬手去夺。
书生挡下:“不可。”
“为何?”
“里头有针,弄不好扎你精明鸠尾。”
“先生还是信不过俺。”刀客抱臂扭头。
“此话怎讲?”
“若信得过俺,教我机关便可。又怎会被扎。”
书生想了想:“也罢,教你便是。却不能在这风沙地里,干扰过甚。”
七、
“杨兄从哪里来?”
“京城。”
“京城是个好地方。怎地无端来这干苦之地?”
“家中生了些变故。故而来此想了解此事。”
“当真能了解?”
“也许能。也许不能。”
“你看来不像会做无准备之事。”
“的确。”
刀客隐约听到书生叹气,抬头见他指着前方。
“前面有家客栈,去歇歇脚吧。我教你这扇里的门道。”
“好啊!”刀客眼神一亮,“也让俺看看那是怎样一本奇书。”
八、
“懂了?”
“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刀客一根一根从扇子里取出银针,取完最后一根,一手将扇子裹进怀里,一手执刀而起,直指书生命门。
书生慢慢放下茶杯,抬头看他:“要杀我?”
“你不意外?”对方反应出乎意料。
“嗯……”书生整了整衣摆,“因为你太热情,热情得有悖常理。”
“那你还甘愿中计?”
书生瘪嘴:“你救了我性命,况且我打不过你。也许老实把书交给你,你还能饶我一命。”
“你不是说这书里有致命暗器?”
“……骗你的。我路上随便塞了几根针进去。”
“多此一举。”刀客蔑视。
“也不是。”书生想了一会,“小生是觉得,如果要死,死在一个体面点的地方总好过喂黄沙。”
刀客眼里的蔑视转为怒视:“学究先生倒是良苦用心,却是良了自己,苦了他人!”
“何意?”
“此书。”他从怀里又掏出扇子,眼中血丝满布,“是俺父兄七年心血著成,意本在治病救人,却不料因此惹来杀身之祸,沦为江湖争斗的牺牲品。俺曾立下血誓,有朝一日让我寻到仇人,定将他碎尸万段!”
书生沉默半晌,用一种深表同情但我很无辜的眼神看着刀客,直到确定他不会因为自己说话的动静丧失最后一点理智,才缓缓开口:
“这本书……不是我……”
“俺知道!”刀客武断地打断他,“你的长相和俺父兄死前的描述不同。”
“哦……”书生松了口气,想想又提起口气,“所以……”
“所以俺不会杀你。”刀客语罢收刀、入鞘,“再说你也救过俺一命,扯平了。”
“谢谢。”书生这才真是放下心来,暗自换了口气,又腾地站起来拱手道,“杨兄你、别站着。如今物归原主是件好事。至于仇人,日后也必然可以手刃。”
刀客见他一脸诚恳,也不好拒绝,由他推搡着坐回座位。
“喝口茶,顺顺气儿。”书生又端起茶壶给他倒水。
刀客喘了口粗气,仰头将茶水灌进喉咙。
九、
咚咚——
“进来吧。”
客栈房门吱呀开了条缝,一个鬼魅般的黑影飘进来,朝书生恭敬抱拳:“军师。”
书生瞥他一眼,又瞥了眼茶壶:“壶盖机关里药没过量吧?”
“军师放心。只让他昏睡三天。”黑影低着头瞄一眼座椅里睡着的刀客,鼓起勇气,“军师,方才沙漠里为何不让我杀了此人?”
书生白他一眼,黑影低着头没看到。
“他身手了得,又出身名门,有大将之才,死了太可惜。”
“可……这事要让相爷知道……”
书生摇了摇头:“你今天问题真多。相爷不是不知我有两道计谋么,他叫手下扮作辽人掩人耳目,我不过将计就计。再说他的人如今都埋在黄沙下面了,至于你,你是我的人还是相爷的人?”
黑影诚惶诚恐:“军师是在下救命恩人,属下自然是军师的人。军师放心,相爷只会知道我等众不敌寡,绝不会知晓军师网开一面。”
“嗯。”书生踱步坐回茶座,细细瞧了会对面睡得香甜的刀客,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涟漪,似乎忘了黑影的存在,自言自语道:“你的书,我还要借用几天。当初蔡京夺你医书害你父兄性命,一者为分散江湖势力,一者为他自己延年益寿。如今,我只需再给他补上几针,就能让他的长命梦变成偿命梦。到时,定当真正物归原主。”
黑影内心一阵唏嘘:“军师,你何不对他言明?”
书生锁眉,长吁一声:“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可……那贼人于你有杀父之仇,你忍气吞声博他信任,太过委屈。”
嘴角一抹凄凉,书生自嘲:“反正这天下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生父之仇。我也不过是无人问津的私生子罢了。”
“军师……”
书生摆手:“好了。你为报恩跟着我假意投靠蔡京,不也是饱受羞辱。”
房间里静默片刻。
书生最后看了眼刀客,拿起桌上的扇子道:
“把他抬到床上,让掌柜好生伺候,别饿死了。”
十、
三天后。
刀客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头顶的房梁似曾相识,猛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人没了!
扇子没了!
书也没了!
刀客怒极攻心,气得要炸掉。
于是一声高吼,窗户纸真的炸开了。
——“吴用!
——“我和你!”
——“不——共——戴——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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