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CH11

　　飞行平稳之后，昆图斯拉开门走进家主专用的休息室。
　　他一眼都没有看青蛙一样姿态扭曲地趴在卧榻上的麦耶理塔，只把空调温度降低一点，再把温水和药片放到床头。
　　麦耶理塔头也没抬，满头金发蓬松地散着，遮住了脸。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灰底织彩纹的菲拉格慕长围巾，料子柔软，薄如蝉翼。昆图斯皱了皱眉，伸手替他解了下来，麦耶理塔抬起一只手想要阻止，被他轻轻推开。
　　一解下来，雪白后颈上的青紫指痕一览无余。昆图斯见惯不惊地耸了耸肩，“冰块、药油或者鸡蛋，选一个。”
　　麦耶理塔动了动，声音沙哑地说：“都不要，滚。”
　　“我是不介意您带着这个召开主事会议。”他笑了笑，“只要您也一样不介意。”
　　“……随便你。”
　　考虑到家主大人的习性和坏脾气，昆图斯选择了最后一种。他把煮熟的鸡蛋剥壳，在麦耶理塔后颈上力度均匀地滚了起来。随着他的动作，家主大人用希腊语喃喃咒骂个不停，用词之绝妙只怕连众神都掩耳不忍卒听。
　　催促麦耶理塔吃掉阿司匹林，他坐下来，叉着手，是个等待吩咐的姿势。
　　麦耶理塔不适地翻了个身，用一只手支撑住身体，皱眉看他，“干嘛？”
　　“事关那位大人，所以我想问您讨个确认。”
　　麦耶理塔摇摇头，“别傻了，忘了这回事。”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
　　麦耶理塔笑了，瞳孔里却全无笑意，“这他妈的怎么可能是我的愿望？”
　　昆图斯耸耸肩，鉴于麦耶理塔此时的情绪，他决定不要挑衅，更不要讲冷笑话。
　　——您既然对女人没有兴趣，我怎么知道您是不是对男人有兴趣？
　　他还不想冒着被麦耶理塔从一万尺高空扔下去的危险一逞口舌之利，何况他心里明白，麦耶理塔不可能冒着同萧氏翻脸的风险对北海公爵予以报复——能做的话，他早就做了。
　　清晨离开公爵府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麦耶理塔的异样，他拒绝以往一贯的送行仪式，坚持不肯见府邸里的任何人，公爵脸色苍白地独自送他到门口，把那条纤薄的羊毛围巾替他裹在颈上，麦耶理塔退了两步，自己草草围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昆图斯捏了一把弟弟，海德拉卡立刻奔上去站在麦耶理塔身边，让家主大人方便地撑住他的肩头。孩子立刻察觉，麦耶理塔几乎把一半体重都放在了他身上。
　　尽可能姿态自然缓慢地上了车之后，麦耶理塔立刻一头栽倒在座椅上，愤怒地诅咒了几句。
　　昆图斯毫不遗憾地叹了口气，他猜，家主大人这次说不定是真的决心戒酒了。

　　三个月后的傍晚，麦耶理塔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六月迷人暮色，叫了声昆图斯的名字。
　　“告诉信站，斯德哥尔摩再打电话过来的话，给我接过来。”
　　昆图斯没有作声。
　　他转过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另外，没收他们拿来打赌的点卡。”
　　侍卫长微笑起来，“遵命，主上。”
　　他同样认为，山下信站的新人实在需要好好管教一下了。那位公爵三个月来打过的无数次电话，似乎已经成为信站里拿来秘密赌输赢的话题之一。
　　走在家主寓所长长的石雕走廊里，他愉快地扭动着手腕，准备等下亲自上阵舒活一下筋骨。无论如何，按规矩每人一百鞭子是少不了的。生丝还是牛皮呢？蘸冰水还是盐水？这都是值得考虑的精致细节。
　　何况麦耶理塔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一个月内如果有人能够起床，你就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坐回到宽大的扶手椅里，麦耶理塔一眼又看到桌上的达拉木马，不知何时，暮色已经悄悄攀上书桌，火红的颜色变成了橘红，看上去益发明艳。
　　他正想伸手去捉一只，电话却突然响了。
　　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微微急促地说：“你好，迈耶。”
　　麦耶理塔的手从木马上收了回来，“爵爷。”
　　不待萧殊寒继续，他抢先问了出来，“你想干嘛？”
　　对方像是反复思量过答案，沉默一秒钟之后立刻说：“我想见你。”
　　麦耶理塔开始疑心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想见你，我想跟你谈谈。”
　　“哈。”麦耶理塔不能置信地干笑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萧殊寒半点结巴都不打地回答，“我想见你，我想和你当面谈一谈。”
　　“关于什么？”
　　“所有。”
　　有那么一小会儿，麦耶理塔几乎被他弄得无话可说。
　　“我不会见你的，公爵大人。”他最后说，“请别再打来了。”
　　挂上电话之前，他似乎听到萧殊寒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迈耶……”他低低地叫着这个名字，声音里的质感柔软而又富有攻击性，就像……舐过耳廓的温凉舌尖。
　　温柔而又危险。
　　麦耶理塔陡然打了个冷战。他抓抓手臂，发现汗毛都立了起来。
　　同一晚接到的第二个电话却让他有点啼笑皆非。
　　萧初亦显然心情很好，叙述了一下自己抢在佳士得春拍前从伦敦总店定下的几件古董珍品之后，他突兀地问，“迈耶，最近你有没有和弗罗斯汀联系？”
　　麦耶理塔不由自主摸了摸手臂，刚平复不久的汗毛和鸡皮疙瘩一起立了起来。
　　他虚弱地回答，“没有啊。”
　　萧初亦笑了笑，“其实你们应该多接触一下，别怪我私心，我这么想，确实是考虑弗罗斯汀多一些。”
　　麦耶理塔咬着牙根笑起来，“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从小就没了父母，一直和他祖父相依为命，据我听说，他祖父管教很严，没给他什么机会交同龄的朋友。长大之后虽然不错，总是有点孤僻，要是跟你多接触，说不定还能学乖巧一点。”
　　麦耶理塔愣了半晌，几乎无言以对，只好哼哈答应。侯爵又开始纠结养女的婚事，说来说去绕不开懊恼当年没早跟芮打招呼，错过麦耶理塔这样一个乘龙快婿。麦耶理塔听到最后几乎头晕，所幸侯爵见好就收，再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次日是个周末，虽然对麦耶理塔来说每天都是一样，可是此时，他的确觉得自己需要忘掉一切，像任何一个渴望周末已久的上班族一样，好好地一头扎进床铺，为睡神舍生忘死一回。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因为再隔一天的上午，他就又接到了一个着实不想面对的电话。
　　公爵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疲惫，但不算狼狈。
　　“迈耶，”他短促而果断地说，“我希望能和你见个面。”
　　他的下一句话几乎令麦耶理塔劈手摔掉话筒。
　　“我现在就在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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