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家主大人却无心管自己的侍卫长究竟是不是个变态，他若有所思地靠在床上，连电脑都没开，这一点就足够海德拉卡觉出异样。
　　麦耶理塔叹了口气，他觉得有点不对头——自从这次来斯德哥尔摩，他就觉得不对头，又挑不出症结所在——也许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头？
　　这次他并没像去年一样，临到圣诞节前才不慌不忙地跑来吃喝玩乐，而是在十二月初抽出空来，匆匆地跑来打算醉上一场，再回自家跨年——或者去英国给萧初亦拜个年？
　　然而公爵宅邸里的气氛有点怪异。大多数人是真正毫无反应，少部分人则是努力若无其事，然而这少数让麦耶理塔看在眼里，就足以让他的疑心病熊熊燃烧，家主大人眼里从来不揉沙子，心里有事若不解决，他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睡好觉的。
　　这个疑问很快便被萧殊寒解决了。
　　麦耶理塔抵达次日正是个周末，一大早他听到海德拉卡通风报信，便勉强自己从被窝里钻出来，披头散发裹着毛衣给萧殊寒拨了个内线电话，开门见山便说：“你过来一趟。”
　　萧殊寒不知所以，却知道麦耶理塔性子不算古怪，断不会没事找事。他一身外出装扮，来到麦耶理塔房间，一脸起床气的家主大人上下扫视他一遍，突然笑了，“一身黑？你这是要去葬礼吗？”
　　萧殊寒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又按捺，过一刻才下定决心似的，摘下黑色羊皮手套轻轻把麦耶理塔按回床上坐好，说了句，“回来告诉你。”
　　得了他这句话，麦耶理塔也不追问，干脆利落地挥了挥手，“再见。”
　　萧殊寒说到做到，下午回来脱换了衣裳，便到麦耶理塔房间，见他还窝在床上，并没打游戏，只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影，便过去给他摘了耳机，笑道：“自己在屋里还戴这个？对耳朵不好。”
　　麦耶理塔也不做声，只对身边一挑下颏。萧殊寒揉了揉眼睛看过去，才发现儿子正缩在他身边午睡，细看却吓了一跳，孩子一头银亮亮的长发本来直披到肩后，现在却成了个短短的娃娃头，掩着小脸，倒是益发可爱。
　　麦耶理塔不紧不慢地说：“都五岁多奔六岁的孩子了，还留那么长的头发，多不方便，我请管家叫人来剪了，你看怎样？不是又清爽又安全么？”
　　说完他一挑眉，心里暗想：就算你这当爹的不满意，也长不回去了。
　　萧殊寒倒是怔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层，本就不是心细如发的性格，又整日公私两忙，确实从没注意过儿子外貌问题，归齐吃穿都有管家一手操办，身体又有医生护士照看，却没想过，当爹的不发话，剪发这种琐屑事，别人怎好替他做主。孩子生得又美，怎么打扮都出众，留一头长发看上去更似小精灵，年轻看护们也都不在意，反而觉得十分正常。
　　麦耶理塔却看不过去，他在紫菀家见惯了规规矩矩的普通孩子，哪个不是一头短发，野地里摸爬滚打，故此见了萧怡衡只觉别扭，好看归好看，终究是个男孩子，年纪也已经不小——他自己六岁时都镇日和昆图斯打得鼻青脸肿再和好，暗中立志要出人头地，当然觉得六岁已经不算年幼——还一副女孩儿相，都不利性格发展，所以趁着萧殊寒出门，心里疑心病又发作起来，左右不安，干脆一高兴请了管家安排下人，把孩子自周岁起便没动过的一头银发齐耳剪了个干净，长短削碎，看起来竟精神了许多。
　　他心里一松快，哄着孩子玩了一上午，和医生一道吃过午饭，萧怡衡自然在他床上睡了，医生见一切安稳，放心得很，自顾自回去读论文。
　　麦耶理塔便安安静静只等萧殊寒回来献宝。
　　萧殊寒却给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六年来看惯了儿子那么一副半男不女的弱质模样，陡然发觉孩子剪了头发竟是个俊俏坯子，并不比自己当年差到哪里，不由得百感交集。
　　他只觉得自己白当了一回父亲，竟连儿子生活细节都没体贴到，心里又窒又痛，又想到麦耶理塔跟自己认识充其量不到两年，却跟儿子亲密投缘，又悉心照顾到这个份上，再想到今天一天见的人做的事，鼻梁上陡然仿佛给人捣了一拳，酸涩难言，眼泪直涌到眼眶，强忍不发。
　　——就算他母亲还活着，只怕也没心思关爱到这层地步。
　　这个念头一迸出来，直刺入心，公爵几乎落下泪来。
　　麦耶理塔不知他心思，见他呆呆站着不动，表情冷峻，只当是不中意，不禁有点泄气，又不想认输，哼一声刚想转过头去，身上突然一紧，萧殊寒探出手臂抱住了他。
　　麦耶理塔怔了怔，公爵埋头在他耳畔，无声无息，呼吸绵长急促，是强忍什么的模样。他本能地抬手拍了两下萧殊寒手臂，见他不动，也由他去了。
　　那胸膛宽阔结实，靠起来十分惬意，麦耶理塔索性容他抱着，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几乎打起了呵欠。
　　良久萧殊寒才放开他，一侧身坐在床边，麦耶理塔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洛莱这头发剪得不错？”
　　萧殊寒怔怔看着他，眼泪已经压了下去，眼圈却还红着，麦耶理塔不知就里，猜不透他心思，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明白萧殊寒是感动，却不知为何感动成这样，正想再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萧殊寒又握住他的手，几乎下意识地举起放到唇边，轻轻触了一下。
　　这一下麦耶理塔倒愣了，大脑系统找不到相应解释，顿时有点短路，萧殊寒仿佛也才回过神来，脸上陡然一片通红，匆忙站起来，怔了一刻，没头没脑地低声说了句，“晚餐时同你讲。”说完转身就走。
　　他刚一离开，麦耶理塔就笑了出来。
　　昆图斯施施然踱到他面前，“您有什么想要吩咐的？”
　　麦耶理塔斜了他一眼，“厉害，都不用我叫了。”
　　昆图斯耸了耸肩。
　　“他亲我的手干嘛？”
　　昆图斯斯斯文文地回答，“觐见教皇时也有类似的礼节。”
　　“放屁，那是吻戒指。”
　　昆图斯摊了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您需要我去查一下么？”
　　麦耶理塔对他翻了个无计可施的白眼，“……少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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