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约 上卷

　　2003年，斯德哥尔摩。
　　这个孩子有一张山泽精灵般秀美的脸。
　　萧殊寒用指尖于空气中轻轻描摹儿子的轮廓，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瑞典北海公爵萧-诺西阿氏唯一的继承人——也几乎不可能有其他的了。
　　“洛莱。”他在心底呼唤儿子的昵称。孩子的名字是洛雷阿•费罗斯臣•萧-诺西阿，另外一个属于家族的帛兰文名字则是萧怡衡。
　　想到家族，他又叹了口气。
　　虽然身在瑞典，历代北海公爵却都奉英伦萧氏为本家。二百余年前，北海公爵诺西阿氏绝嗣，延堂甥为继承人，遂改族名为萧-诺西阿，来自两个古老家族的血脉自此相融。但即使如此，北海公爵一系始终人丁不旺，到萧殊寒这一代，他父母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又是个病童，本家召集萧氏分布欧洲的各支继承人议事时，难免屡屡谈及此事，十分担心。
　　年轻的公爵凝视着儿子沉睡的脸，心里却是一片宁静。多年来的孤独和某种无法对外人言的困境已经令他习惯于淡然面对一切。
　　从他有记忆起，家里就几乎只有两个人，祖父，和自己。秉承萧-诺西阿家族的传统，小勋爵的乳母和贴身仆人经常被更换，以致他无法对任何一个人产生哪怕一点点感情——他们都是要离开的。
　　长大之后他明白，这是为了在他小小的心灵中种下独立坚忍的质素。
　　他得到最好的照料和陪伴，但没有人来得及跟这个小小的孩子培养起亲爱之感。
　　那种接近永恒的孤独感一直到他二十一岁成婚也没有彻底终结，或许只是被小小地打断了一下而已。
　　但他有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继承了他的血脉和容貌，更收复了他的灵魂。他相信自己可以为这孩子献出一切——如果他需要的话。
　　即使这个孩子，他并不像所有人期望的一样完美，或者至少平凡。
　　但那都无所谓。
　　他一样珍爱他。
　　他在儿子专用的套间里坐了一个钟头才离开，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就在这时，警铃突然响了起来。
　　萧殊寒第一个反应是立刻挡住门口，满怀心事都被警铃惊散，他几乎有些不明状况。虽然像几乎所有同层次的官员、贵族或者富豪一样，北海公爵宅邸一样由一流保安公司提供全天候服务。但很多时候萧殊寒都很难意识到这一点——谁会对他或者他的家庭做什么呢？
　　保安们低沉的吆喝声自一楼一路掩上来，萧殊寒屏息站在门口，他立刻关掉了门口的几盏壁灯，自己藏进阴影，逼视着楼梯口——他已经感觉到了脚步声，不是听到，而是感觉。和他的父亲、祖父以及更早的那些亲族长辈一样，他是个军人，自幼便接受严训，长大后入伍多年，在海岸游骑兵部队里也是数得上的人尖儿。作为瑞典最年轻的海军将军，他向来不敢懈怠。
　　这也造就了他野兽般的知觉和隐忍，以及那种杀手般的敏锐和果断。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那个阴影自楼梯口露出头来。萧殊寒暗暗握紧了拳头，他手无寸铁，心里只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人惊吓到儿子。
　　那个人影灵活得像一只精瘦的野猫，贴着一侧墙壁滑动着靠近，发觉有几盏壁灯已经熄灭，他不露痕迹地惊讶了一下，但并没减慢步伐，比起来保安们的脚步显得杂乱无章。萧殊寒紧贴着门板，尽可能减缓呼吸，他基本看清了对方的手势，似乎并没有枪械，只有一柄匕首攥在他右手里。
　　那个身影滑进他匿身的黑暗瞬间，抓住这个视力由亮到暗略微模糊的间隙，萧殊寒无声地扑了上去。
　　他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臂，让凶器远离身体，然后企图绊倒他。
　　一切都比他想象的困难很多。
　　那是个年轻人，大概比萧殊寒还要小几岁，肢体坚韧，力量强悍而且动作熟练，就像久经考验的丛林兽类，一经触动便能做出最本能而妥帖的回击。他立刻用手肘击中了公爵的侧腹，拉开距离，然后问出一句低低的英文。
　　“北海公爵？”
　　萧殊寒瞪着他，对方是个黑发的男孩，消瘦，并不是很高，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他用一种过分熟练的眼光打量了公爵的发色，然后抿起嘴唇握紧了匕首。
　　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
　　萧殊寒果断地对楼下喊了一声，“他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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