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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雪般情
宫廷辛秘啊……
广君一个人坐在假山旁,将头上作为发簪用的橙色铅笔拿下来,在手中翻转,用熟识的东西平抚心境。
“误上贼船,下不去。”她不会游泳。
听到远处有人接近,广君三下五除二,将一头长发绾起,“发簪”回归原处,主动向来人的方向走去。
“颖技。”她远远叫对方的名字。
颖技转身,待她走近,问道:“你准备好了?”他不很肯定,那个一听话题开头,就决定一个人考虑一下的女子,是否真的做好准备。虽然这么形容一个姑娘家欠妥,但左飞和毕右说的没错——她一副看起来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广君左右想想:“可以不听吗?”她感觉知道的越少越好。
“可以。”颖技点头。
太好了。广君几乎要山呼万岁。
“日后你就要多担待了。”颖技笑眯眯的给了她一个忠告,作势离开。刚刚走出两步,他感觉右手旁的袖子一紧。
“原因……”广君带着不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圆润清脆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颖技在对方没看到的位置诡异的笑了下,再转身,还是那副平静如水的面孔。“你要听?”他再问。
广君忍啊忍,点头。
满能忍的么。颖技笑,一切一如预料。
一个时辰后,广君坐在书房里,瞪大眼睛看着颖技,无法消化刚才听的——都是真的么?
颖技无言默认。
广君抬头看着头顶的木梁。“你真是千里的舅舅。”那么,那个将他逼到这个地步的人,不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你的姐姐……”
“堇妃。”颖技黯然接口。
姐弟……广君看着他,忽然想到一点,也许……唉,就是这样,这之间的问题才难解决。话题到了嘴边,她决定不问。最最关键的问题是——她的“情敌”身份坚强。“颖技……”她哭丧着脸。“那个……可不可以换种方法报恩?”谁想面对这个国家权位者。
“我不认为你还有选择。”颖技一笑,打消她的念头。他该早知道了,从我将你带回来那日起。
广君知道没有回转的余地,泄气的趴在书案上。沉默半晌,她困惑的问:“我不明白,你这么作为了什么?”如果对方是一国之主,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你用了什么方法,让他却步?”
“是这个。”颖技捋过颊边的发丝,显出那片白色的刺青。
广君眨眼,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身份的象征。
“明白了么?”
嗯。广君瞥开视线,所以颖技才会对它显出痛恨的神色吧,这是一生都会跟随他的耻辱。
“我起到什么作用?”她转移话题。
“很重要。”颖技简约回答。
“别人不行吗?”她建议。感觉上,比她漂亮的效果该更好才对。
颖技摇头。广君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不会在乎“他”所拥有的权势地位,我在赌另一面,你不会被“他”吸引。
然后,是自由……颖技看向窗外的天空。无论如何,这是最后一次了……
话中有话。广君有不好的预感。难不成,真指望着她抵挡对方那份“特殊”的执念?
“我,休息去了。”广君很干脆的离席,即使知道对方瞒她的更多。
她苦中作乐,边走边和自己开心——轻月,你不总说我命大吗?搞不好这次你要为我收尸呐……
同样是满月,不同地方,看起来竟那么不同。
这里是单月。
她的记忆中的双月,在满月的时刻,同时出生在天空,交织给大地带来迷幻般的银蓝色,令人渴望用双手掬起。美,而遥不可及——那光芒会噬人心神。
她只看过一次,记忆便再也抹不去。
那夜,目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沐浴其中远去的背影。
她留不住轻月远去的步伐,她太小,拨不开大人阻拦的手,追不上前方迅速消失的修长身影。
广君散下一头长发,取下随身不离的那支橙色铅笔,看着它出神。
轻月,给了她幼时美丽的回忆,又消失得渺无踪迹。
她长大了,用唯一的机会,来找他,也包括自己的未来。
只有三年……
虽然时间上,多多少少有些差异,但她已经用了一年。
轻月,你把它给我,叫我画出自己的未来,那时我不懂。现在,懂了……却不敢轻易下笔。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我可以希望,当画完成的那日,再见到你吗……
“轻月……”广君将铅笔贴放在额头,忽然想到好玩的事,轻轻笑起来。“如果我真的意外身亡,你会出现吗?”
轻月,你在这个世界吗……
满月下,身着单衣的女子,双手伏在窗旁,一张带笑的面庞被月光熏染的朦胧,仿佛在做着一个让人不忍心吵醒的美梦。一头偏长的发从肩上滑落到窗外,轻拂在风中,偶尔触动窗沿下碧青的绿草。
颖技漫步经过时,远远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走近。
这时,她已经睡着了,一只手臂搭在窗外,头偏枕在另一条胳膊上,长发流泻,眉目平和,月光投射在她面庞上,朦胧恬淡,透出一份特有的娴雅,与平日看来完全两副模样。
在梦着什么呢?
他看到一抹会心的微笑。
这姿势虽然赏心悦目,但一觉醒来,只有后悔莫及的难受几日。
“广君……”他决定还是叫醒她比较妥当。
受到惊扰的人皱起眉头,将手收回去,全部压在头下,寻找到更加舒适的角度,继续自己的美梦。
颖技看着广君咕哝一声,把头完全埋在双臂中。
好烦?他重复着两个字,笑着摇头,好像他总是那个扰人清梦的人。
“你……”咔啦一声轻响,颖技感觉自己碰到什么,稍稍弯身,轻易的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到那支总被广君别在头上橙色发簪。拾起来才发觉,是木质的,很特别。月光下,可以看到上面银色的字符,特殊古怪,反复看了下,手指在抚过字符时——一个流水似的声音响起:
“雪芙拉德·艾里……”
什么?颖技环视周围,发觉无人,才注意手上的东西。
“阿嚏!”身旁传来某人着凉的预兆。
唉……颖技反身从大门走入广君房中。
“广君……广君,醒醒!”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轻轻拍她肩膀。
“嗯?”广君抬头,眯着眼看着身旁的人。
“这里睡着,会伤风的。”
广君显然没有清醒,歪着脑袋,考虑眼前和她讲话的人是谁……
“怎么了?”颖技俯首看她。
广君忽然对他一笑,并不清醒的双眸映入月光的色彩,让她的笑璀璨生光,然后她愉悦的开口:“……轻月。”她顾不得身下的椅子,一下子扑到来人怀中,用力的抱紧,生怕对方消失一般。随着冲撞的惯性,两人后退了几步,碰到立在另一面墙壁旁的书架。广君的披散的长发飘散,丝丝环绕到身前,包围向身前的人……
颖技被她突来的举动吓到,来不及反应什么,只能由对方将自己抱紧,幸福的低喃:轻月,我抓住你了……
那一刻,她脸上是无比的眷恋。
颖技困惑的看着迷迷糊糊的人,心里却不那么畅快。
轻月?是谁……
可望不可即——何止时空,人心也是如此。
明君么?他可算得上明君。
风调雨顺,安和乐利,国富民强,他可算无愧国家,无愧人民,无愧先祖。
人生完美如斯,如果那名唤:简荆的人不曾出现。
心之所系,无法控制。
他赫然发觉他竟是有缺陷的,再不完美。
宁愿自残,也不愿屈从么……
看着简荆强忍住疼痛,从病榻上翻身下床,跪在自己面前叩首——行最后一次的君臣大礼。他胸前的伤处,因为大幅的动作崩裂,红迹迅速渗出扩大在一身洁白的衣襟上,仿佛下一刻就会全部涌出伤口。因为疼痛流出的冷汗,密密的布满苍白的面庞,汇成晶莹的汗滴,滴落在地面上。然而,那张面庞的主人却是平静的,眼中再无神采,死灰一片。
“朕,成全你……”他全然忘却自己那“金口玉言”的身份。
“臣,谢主隆恩。”简荆俯身叩首。
他没有忽略对方眼中掠过的光彩。
这次,你赢了。他激怒而去。简荆,未来,我如何放过你……
前些日,私自溜出宫的千里,一脸泪水被带回来。
那孩子本是天之骄子,帝王之相。自小,从不轻易服输,亦不会轻易表露太多内心。好强,却不至于顽固;任性,却不至于暴虐;爽朗,亦不会不分尺度……他的继承人,定会比他更显风采。
随着岁月的变迁,可以轻易看到他在千里身上的影子,骄傲不羁。
他只能感慨时光流逝太快。
三年了……
“父皇,您可曾骗过千里?”四皇子擦去泪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发问。
大逆不道的声调,带着顶撞。您可知,伴君如伴虎,晓是陛下再偏宠您,也不当如此。一片随身侍卫均捏着把冷汗。
“怎么?在外面受气了么?”他挑眉,对于爱子的不敬,不与计较。
“舅舅,可是外出游历?”
“这你不早知道么?”他心下一动,依旧不动声色的笑着反问。
千里看着他,一双眼睛难掩失望,再开口时,他恢复平静,一派皇家风范,躬身向上位施礼。“适才,儿臣失礼,父皇谅解。儿臣此次私自外出,请旨处罚——面壁思过三日,望父皇恩准。”
“难得皇儿明理。朕准了。”他点头。
千里下跪叩首谢恩,与一班侍从下殿。
他看到千里眼中的不信。
想必,千里见到他了吧……
叹息一声,他坐回龙椅,无心朝政。
几日后,他在芍药居的临水台,远远看到那个平凡的女子。
她是你这一次的选择?
为了自由,你也真是不择手段。以你现在的身份处境,你选择的人,怎么不会投向我这一边?我和你赌,让你看清世人都是相同的。无论男女,无论你对他或她是否有恩,有情,这些种种永不敌名与利的吸引……
他不是昏君,不是瞎子,他们自有他们的下场。
他不会留情。
隔日深夜,他在临水台二楼召见那人。
“东篱,你若赢了,想得到什么?”他明知故问。
“草民所要的不过两字而已。”颖技听到许久不曾用到的名字,如此陌生。
“呵。”你真不死心。他笑。“好,照旧。若你输了呢?又当如何?”
颖技垂手而立,自临水台的二楼望向窗外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低低的回答:“万岁,草民累了……”这话,其中的含义很多。
他可否听成,这是最后一次呢?带着兴奋看向对方,却看到反射着月光的面庞,柔和如斯,有几分切实的疲惫,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何时,变成如此?他的骄傲,已经被消磨殆尽不成?他错了么……
他在心底生出莫名的兴奋以及更多的不忍。
“你退下吧。”他挥手,不想看到他这模样。
“谢万岁。”颖技依言离开。
广君……你是从何处来的呢?
颖技没有叫醒她,而是移坐到内室的床榻上,任由她紧紧抱住自己,长长的发丝披散在床面上,有一部分蔓延过他的大腿,向床下垂去,在投入窗户照射到屋中的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银色,如同错觉一般,在伸出手抚去的那刻,依旧是深黑的颜色。
轻月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颖技俯首看着那张仿佛得到天下似的幸福笑脸,轻轻叹息:“抱歉,害你卷入其中……”
我是太渴望自由,你会帮助我吧?
他自私了,只能表达自己的歉意——没有机会反悔。
似乎是听到颖技的道歉,广君在梦中皱了下眉头。“好烦,我没时间了啊……”喃喃自语着,像猫一样将头更深的埋在颖技怀中,依旧作着幼时的梦——轻月抱着她,轻声细语的为她讲着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很美,仿佛她同他在一起……
他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用手捋开覆在她面颊上的一缕头发,很想知道她在梦着什么……那么幸福的表情。
“我有些嫉妒……”多久不曾有过梦了?
他垂下头,细细观察那张并不出色的面庞,似乎已经从中找出不平凡之处。身后的银色发坠垂到身前,留下叮当的轻响,清晰的回响在静寂的内室……
“这一次,你是认真的么?”
叮——!久久静止的发坠颤动了一下。
观察了下没有醒来意思的广君,颖技才抬头,面对那熟悉的人。“我别无选择。”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起因是他自己也不清楚此刻自己的内心。
“你变了。”
“我只是累了。”颖技轻浅的笑了。
“那么,我走了。”
“琅璇……”在对方转身的那刻,颖技叫住他。“如果我输了,你放过她吧……”
离去的身影风一般,掠过。下一刻,他站在颖技面前,深深的凝视他:“多久,没听到你换我的名,你……是为了她么?”他看不到那张埋在颖技怀中的面孔,只有一头长发在月光中,隐现出耀眼的色泽。
“她也有重要的人去寻找……”是,那个名叫轻月的人。
东篱,你可知道,从前你不会为别人考虑如此周详。
琅璇伸出手,贴抚在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上,神色复杂,在碰触到那朵白色的刺青时,抖了下,被刺痛一般放下。
颖技垂眸,掩饰了眼中闪过的嘲讽。“你还缺什么呢?”
没错,我什么都不缺,可却得不到最想要的人。琅璇定定的看着他很久,兀然回身。
“我……会考虑。”他同样没直接答复。
她,留不得。因为,你动心了。
“抱歉……”颖技待对方离开,俯下身,将头埋入广君一头长发中。“抱歉,我让你的处境更危险了。”
抱歉,抱歉呐……
为什么他的心里那么的沉重?不是说过了吗?他要的只有自由而已……
“广君,你有什么可让人挂心的地方呢?”他自言自语,问着梦中的人,问着自己。
窗外,偷听到彻底的两个人,挨着墙壁滑坐下去。
麻烦了,倒不是公子,是那个女人……而且,公子和以往不一样,居然为了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担心。
“左飞,我们看到了什么?”毕右小声问道。
“没,什么都没看到。”左飞很干脆的回答。
不错,我们很有默契。
当然,兄弟嘛……
两个人对视,而后一同站起身,悄悄来到窗旁,反手带上大开的窗户,将安静留给屋中的两人。他们两个保护的是公子。其他人,旁边站站。
今夜,所有事情的发生,只有广君一个人不知。
她梦到了很多会让她由衷幸福到想笑的美梦,梦里她还是年幼的,轻月陪在她身旁,为她描述属于他的故乡——很远。他说:哪儿离这里很远,我也是在找人……找我的姐姐……双月投下的银蓝色月光,让他一头齐肩的金发闪烁出不可思议的金蓝色……他的笑容很温柔,却看不清。
对了,这是梦。
所以,她不要醒,就这样吧……
轻月,我只有这样才能回忆起你的容貌。
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将一室的幽暗驱散,梦还在继续,一个人或者两个人,不知道何时才能如同两个人的发丝一般交织。
月光纯白如雪,清淡似情——却是若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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