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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出山(完)
指导别人这种事,苗心在村里也一直在做,作为新一辈中的顶尖人物,教后来的小娃娃们点功课也是她在族内的义务。只不过,这种活即枯燥又无聊,还要扮黑脸,每次族内轮到她的时候都是能逃就逃,找出各种理由来溜号。所以,苗家内有个传说,能够得到苗心指导的人,在未来一年中会有极大的好运,比如买彩票中奖什么的。传说的由来已经不可考,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她有多逃避这种活动。所以,族内如果有谁能得到她的指导,通常都是诚恐诚惶地听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大个子这句话突然讲出来,就连苗心都听出来其中的怒意,知道自己触了别人的霉头,她也不是傻子,知道对方不高兴还硬跟在后面说,便转头离开准备去找失踪了的秘书。没想到,她的步子还没迈开,手臂已经被另一只更有力的手拉住了。
“我哪里绣错了?”
苗心转过头,看了看大个子怒气冲冲的模样,又不自觉地扭过脸去——太滑稽了!一个大男人穿着围裙,头发梳着整整齐齐的,手里捏着个绣花针,那付模样,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实在太搞笑了!哪怕是她这样见惯了绣娘的,见到这样的场面都忍不住有爆笑的冲动!
“呃,没错没错,我眼花了,对不起。”她哪里还有纠结下去的心情,顺口敷衍几句后便打算逃走。
没想到,对方却是个比她想像更认真的人:“你撒谎!告诉我到底哪里错了?”
本来以为对方会勃然大怒,与自己争辩不已的苗心,此时却发现大个子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认真,不禁有些好奇起来——这个男人真的会刺绣对这种事感兴趣?
难以理解!那么,接触一下也无妨,也许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事。她的出山最大的目的不正是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吗?
“呃,你这里……”她指向绣床上的一处,“这一针的角度有些错误,你如果没发现,绣到后面就会不下去针了,和其他的针角会有差别。你要是硬绣下去,等绣完了再远看,这缕头发的角度和其他的会不一样。”
这络头发大个绣了一半,还看不出来什么,闻言他不禁有些疑惑地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你不是绣不下去了吗?”
“对,但这未必是前面那针的原因。”
她耸耸肩膀:“不如你试试?”事实胜于雄辩,百闻不如一见。
大个子犹豫了下,便放开了苗心,开始在绣床上飞针走线。她再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的技艺非常娴熟,即使把速度提高了手指仍然没有丝毫颤抖,下针的角度更是十分准确,没有丝毫犹豫。这需要长期的手眼配合锻炼,缺了任何一方都是不行的。她不禁有些意外,没想到大个子居然不是玩票,而是专业的。
只不过,再专业也没办法赢过她这个专业的顶尖。苗家是目前现存刺绣领域的金字塔,而苗心则是这金字塔中上层的砖头之一。目前,只有苗妈能板上钉钉地赢她一头,其他人来,都要掂量掂量,未必是必胜的局面。
大个子果然很快碰上了瓶颈,在那缕头发渐渐被丝线“染”上颜色后,他果然发现这缕头发在接受反光照射时,并没有按照原先图样设计的那样散发出明亮的色彩,而像是阴影一般变成暗色了,使得这一片头发只要换个角度,就会在片明亮突兀地出现一根阴影。更惊人的是,他既然听了苗心的提醒,绣的时候就在注意想要纠正前面错误的那一针——虽然嘴上不说,他心里还是承认她说的对,前面那针确实有问题——在后面绣的同时他几次三番想要尝试纠正,却都没有成功。
此时那一片明亮的色彩中,那缕黑色的头发如鲠在喉,令他郁闷极了。
“怎么会这样……”大个子喃喃自语道,“你能看到那么远?”
苗心回答道:“看多了自然有经验,熟能生巧而已。”
“不,这不仅仅是熟能生巧。”大个子却有些激动,“你叫什么名字?”
“苗心。”
“苗心?”大个子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没听过,新来的绣娘吗?”
“呃,应该……是吧?”苗心有些不肯定,对于苗璐说的“技术部的师傅”算是个什么工作完全没概念,“
大个子却像是来了精神,从头到脚像是梳理般把苗心打量了一遍,问道:“你是自学的还是家传?”
“家传。”
“苗家吗?”咀嚼着这个字眼,大个子似乎也悟出了什么,“苗总家的吗?”
“呃,严格说起来不算是一家的,不过总族谱是一家的吧。”
苗心说的这话,在这屋里恐怕没几个人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严格起来不算是一家的,这就说明她所学的家传刺绣与苗璐的不是一路,但再往前追溯又是一家的。意思是,她这一支在上几代中便分了家,自个儿立了户,这在现在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在以前的年代来说,苗心的长辈就是开宗自派的人物,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而且,有一点她没说,她所继承的正是苗本家传下来的,不过到她奶奶这一代,似乎觉得自家的规矩太严,便乘着动乱年代跑出家门自力更生去了,可谓是一代女中豪杰。所以,苗家村现在为了苗本家到底是哪一支还时有争吵,不过苗妈却从来没有争过,只是拿自己的作品说话,作品一出,所有人立刻闭了嘴再不讨论这个问题了。本来嘛,如果说自己是本家,结果拿出来的作品还不如人家不吭声的,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苗璐时常还故意在苗心面前提起要把苗本家的荣誉拿回来,苗心却对这些根本不上心,都是些虚名,争来当饭吃啊?她在外人面前也从来不提这回事,况且提了别人也不懂啊!
“怪不得有这样的好眼力。”大个子点了点头,“你是苗总的亲戚?”
“这个,勉强算是远亲吧。”苗心在脑海中计算了一下自己和苗璐的辈份,结果加减乘除全用了上还没清楚,干脆地给无视了。
“你来这儿帮忙的?”既然是苗总的亲戚,大个子不认为对方是来混口饭吃的,口气也不自觉地客气了一些,对着顶头上司的亲戚大呼小叫的,那不是给自个儿找堵吗?
苗心倒是坦率:“来工作。”
“来工作?”大个子一愣,“你是说,你来工作的?”
“是啊。”苗心没有想那么多,“我刚出山,总要找份工作糊口吧。苗璐还说给我包吃包住呢。”
所有偷听着话的绣娘脸色都是一滞,有些转不过弯来——难道是穷亲戚来混饭吃?前面表现的那是啥?
大个子又从上到下打量了苗心一遍:“在哪个部门?”
苗心又是好一通回想,犹豫地道:“技术部?”
“技术部?”大个子又是一愣,“就是这儿啊。”
“啊?”
苗心刚才跟着秘书一边走一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四处张望,看见这间屋子开着门,又看见不少人在刺绣,她便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看看。这熟悉的环境令初入陌生世界的她有丝安全感,才会在看见大个子出错时出声提醒。
“这个,那我恐怕就是在这儿工作了。”
“是吗?”大个子还有一丝怀疑,“做什么?”
“呃,这个我不知道。要不我打电话问问?”
大个子一愣:“问谁?”
“苗璐啊。”
大个子沉默了,这直呼老总的勇气太可嘉了,同时他也在想,这人到底是谁?真是来混饭吃的穷亲戚?反正不可能是刺绣高手了,苗璐以前也时不时会找村里的刺绣高手来指导技术部的工作,从来没有这么年轻的,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是当然的,苗心就是苗璐心头那不可言说的秘密,无论谁她也不敢流露出半分对苗心的感想,在外面更是提也不想提,因为一提起来她就不舒服。本来在外面工作就繁杂劳累,还给自己找不快,何必呢?
大个子有点吃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对待苗心,他所在的技术部承担的主要任务就是创新、求精,技术的精益求精和各种绣法以及质量的提高是他们的目标,但偏偏,技术部也是公司内创造效益最低的部门。大批量机器生产的部门反而是利润最高的,普通流水线生产的部门利润也不错,这对于技术部不得不说是个极大的讽刺。
技术部唯一得以自豪的,公司的名头是他们创下的。他们的产出代表着中国刺绣业最高的标准,同时他们也要不断提高自己来维持这种“光环”,不然,他们就会被淘汰。若论压力,他们部门绝对是公司之首,同样的,待遇当然也是公司之首。
苗心见大个子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便自顾自地去掏电话,真打算问问苗璐怎么安排她。她还掂念着包吃包住呢。这要是让苗璐知道了,包准在眼角狂抽筋后要骂上一句“就那点出息”!
恰在此时,秘书终于姗姗来迟地找了过来,其实她要带苗心去的是人事,离技术部并不远,她是想着先把人交待注册一下再说。结果就这么把人给丢了,犹豫了很久最后她还是打了个电话给苗璐,得到指示后这才找了过来。
“哦,你们已经见面了啊。”秘书一脸欣慰的表情对大个子道,“那正好,我介绍一下,这是苗心,苗总安排到你手下,你们自己聊聊吧。”
说完,还不等苗心反应过来,秘书已经一转眼不见了人影。对于这个蔑视公司最高技术水平的乡下丫头她是没有丁点好感的,先前凭着谨慎还客气点,在听了苗璐的吩咐后立刻把客气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大个子也定下心来,既然是安排到自己手下,那肯定不是什么高手了。不然的话就不是安排到他手下,而是安排到他头上了。他的态度反而是放松了下来,不再那么拘谨,也没有敌意,对苗心伸出手道:“那以后就是同事了,我叫陶清,是技术部的主管。”
“哦,幸会幸会。”苗心赶紧伸手握上,只感觉那只手糙得跟铁似的,果然是男人的手啊!
苗心并没有意识到,苗璐根本没有让她来当师傅,反而是来让她当徒弟了!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安排到技术部主管的手下?她的这份“没有多想”却让大个子彻底放下心来,虽然还是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不过也许有其他的原因呢?
此时,在苗家村,送走最后一批要招待的客人,完成了应酬使命的苗璐正惬意地躺在自家小洋楼院子里的大梧桐树下,舒服地眯起眼睛,得意于刚才自己的机智。
“苗心啊,就安排在技术部了,给个包吃包住的职位就行了。”她是这样对秘书说的。
所谓“包吃包住的职位”,当然是最低等的绣娘啦,那是供给有些技术,刚刚从大山里走出来丫头的职位。苗璐的公司网罗着这样的“人才”,有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意外的收获,比如家传小派的绝技或者绣法什么的。
“苗心啊苗心,我可没有使坏哟,是你自己说要‘包吃包住’的,你可不要怪我。”
苗璐想像着一年后苗心灰头土脸地回来,告诉别人在苗璐的公司绣了一年苦活,她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而千里之外,苗心正听着大个子的介绍,准备融入这个看起来很和善的“技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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