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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
长安还是旧景象,我却似乎不是个旧人了。三四月了,长安已经是暖和了不少。我在苦寒的地方里过的久了,遇着和暖反而不甚适应。于是挑了帘子向外看,贪恋的看长安风景。
一坊坊的过去了,人声鼎沸着。原来是集市,我许久不见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致,心里亲切。探出头去看,人流都往郊外去了。我才想起是踏青的日子,也就嘱咐他们也先到郊外去看一眼。
若是先入了府里,不是操办也是侍疾了。恐怕没工夫看看,我派人去将军府先通报一声,自己坐着车走远了。
这大概是未出阁女子唯一一个见人的机会,有好些已经订下亲的女儿们也趁这个机会先相看未来的夫君。于是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出来,含情脉脉的打量着人。这踏青竟然不像看春景,仿佛是看人了。
离我要去的桥还远,车马就拥挤的动不得了。我只能下了车自己走,却是失策没梳个妇人髻。果然有些个登徒子腆着脸凑上来,我笼着手退开了。这里人声鼎沸的,我向来烦吵闹,就自己一个人往偏僻处走。陈博带着几个人跟在我身后,我回身对他摇摇头,他就离远了遥遥的看着。
我看着了一块大石头旁边有棵开的繁盛的桃树,孤零零的长着。树下到底有没有人,我却看不清。反正这石头和树都长在个偏角,我就信步往那边去。阴凉处有风,我就裹紧了披风轻轻的走过去。走的近了,我才看见桃树下有个人站着。我愣了一刻,就想转身离开。
心跳的却急促,好像要跳出腔子。我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样的跳着。手边没有什么东西让我扶一下,我好像也不需要。我想走近了看清那到底是谁,好像又动不了。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可是我又慢慢的走近了。
真是他,真的是他。我梦里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可不是他么。芝兰玉树般的立在那里,我怎么伸出手都触不到。
他好像听到我的脚步声,缓缓地回身看我。我做梦般的站在那里,怕我一动梦就醒了。我微微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只是他看我,我好像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似乎对我招手,莞尔一笑。
我慢慢的走过去,离他几步的地方站定了。他站在桃树下笑,好像不是真的。我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我的眼里全是漫出来的泪,细细的盯着他的脸看。他的脸色苍白,瘦。阳春三月里他还穿着厚厚的衣服,衣裾翩飞。他那双星子般的样子灼灼的看我,烫了我的脸。他伸出手,我就好像是溺水的人见了稻草,拼命的抓上去。
他的腕子那么瘦,骨头凸出来。我在发抖,听他模模糊糊的说:“这怎么能?我想着你的时候,你就来了么?”
我都不知道眼泪流出来了,滴在他的手臂上。他慢慢的低头去看,喃喃的说:“我白想了你那么久,怎么就没有呢?我做梦了,我做梦了……”
我的指甲按着他的手臂,刮出一道道红痕。我痴痴的看着他的脸,他脸上是做梦般表情:“怎么会。你真的在这里,真的在这里。”说着伸出手摸我的面颊,他的手冷,像是冰贴着我的脸。塞外的风都没有这样冷厉的风,这样的冷,好像冷到我心底。我的脚早就软了,很想要扑到他的怀里大哭或是转身就逃。可是他那么看着我,我什么也做不了。
天知道我多么愧疚,多么的心疼。愧疚的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就是死了也不足惜。我只是害怕,他像抹游魂一样的苍白消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眸子直直的瞪着我。我几乎怕他的目光,失了魂一般抬手去遮他的眼睛。
被他抓住了我的手,他慢慢的和我十指交叉。唇角勾出个凄凉的笑影,伸出左臂揽住我的肩膀。我想要退避,却没有力气。我认命般的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紧紧抱住我。
“你,你……”他连说了几个你,没有下文。我恍惚的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听他的心剧烈的跳着。他的胸口还是那么暖,就如同他所有的温度都集中在那里。我的耳朵里轰隆隆的响着,不自觉的开口:“我……”
他的胳膊更紧的勒住我的背,他惊慌的开口:“你不要讲话,你一说话,我的梦就结束了。就结束了。不要讲话,我只抱着你一刻,你先不要走。”
“你再也不走了,好不好?不喜欢我也罢,讨厌我也罢。求你待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求你了……”
他抱的太紧,我几乎没办法喘气。可我舍不得推开他,舍不得看他脸上失望的表情。我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憋死了算了,死了反倒干净。我在那一刻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陆沉舟,只有他的双臂紧紧地揽着我。天地缩小成了一方,我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只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但我从未感觉到我是如此真实的活着。我活在陆沉舟的心里,我活在他的身体里。我被迫切的需要,我迫切的需要别人。
可是我知道,这该是个梦。怎么就不是个梦,我脑子昏沉,心里清楚。如果这个拥抱不是个梦,我要如何自处?他被推开的那一刻,又会怎样的伤心和难过。我犹豫了又犹豫,终于狠心说:“子齐,你先放开我。”
他顿了一下,低头看我,恍恍惚惚的吻在我额头上:“果然是做梦,你从来不叫我的字。”
我一面是气自己,一面是焦急。他的手腕冷冰冰的,好像没什么活气。我不知怎么就觉得生气,发力推开他:“陆沉舟,你该醒了吧?”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然而他竟踉跄几步撞到身后的桃树上。他一撞,花枝乱颤,花都窸窸窣窣的落下来。他低着头撕心裂肺的咳起来,花幕掩着他的脸,我什么也看不清。我立在那里怔了一刻,看他抬头,我转身就跑了。
拼命的跑,他似乎在身后叫我的名字。一声声的叫雨儿,我只觉得自己痛的心胆都碎了。我抖着手捂住嘴不肯哭出声来,只是拼命的跑。跑到自己气都喘不匀,才看见陈博远远的跑过来。他一见我脸上没什么,语调却有些惊异:“夫人怎么了?”
我一个趔趄,他连忙扶住我的手臂。我早就哭的哽咽不能语,只是语无伦次的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们快走,求你带我回家。”
他不知怎么也听懂了,就放开手让我跟着他。我坐在马车上,似乎还听见陆沉舟叫我,我却连掀开帘子看看的力气都没了。
这世界上有没有一个人,当失去的时候,日月无光,天崩地裂。可是永远不能妄谈得到,从没有的开始不能结束。
车一路到了府门口,我一直悬着心害怕看见白幔一类的东西。走近了见什么也没有,也就舒了一口气。有侍女迎上来领我进去,门口站着两个孩子。我惊喜万分,小的那个蹦蹦跳跳的扑到我怀里,仰着脸叫出声来:“姨娘,玖儿想你了。”
可是胡说,我还是听得眼睛都笑眯了:“胡扯,我走的时候你才三岁,记事么?”我说着抱着他起来,六岁的孩子沉甸甸的压着我的手臂,他环着我的脖子让我抱进去。玘儿走上来像模像样的作揖行礼,我也点头应了。伸出手去摸摸玘儿的头,八岁的孩子也长的如此高了,笑起来一副样子特别的像叶戎北。我看了心生亲切,摸摸他的面颊,竟把他的脸都摸红了。
我抱着玖儿走进去,侧头去问已经懂事了的玘儿:“你娘如何了?”
玘儿脸上并没有怎么样:“前些日子不好,但是近几日已经好了不少了。”我听了才放心,领着两个孩子走到阮夫人房间里。她正歪着,有侍女喂她喝药。我把玖儿放下来,自己行礼:“微雨问姐姐安。”
阮夫人笑着点头,招手叫我过来。我走过去接了侍女手里的药碗,吹凉了药送到阮夫人嘴边。一面喂一面说:“将军本来是要回来的,只是塞外不安宁脱不开身。就叫微雨替他来看看姐姐,姐姐觉得最近如何?”
我看她的脸色虽然有些蜡黄,却没什么大事的样子。她也笑了看我,顺服的喝下我递过来的药:“没什么大事了。我前日里病的昏昏沉沉的,没管住他们写信吓着了你们。你还是写封信告诉夫君,就说我无事了。”
我一勺勺的喂她,两个孩子挤过来一同坐着。药碗见了底,我就放下替阮夫人掖被子。她握了我的手,手还温暖着。我抬了眼看她,她极为恳切的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多照料夫君,也好安我的心。”
我知道她不是有心赶人,只是不放心叶戎北。我心念电转,知道叶戎北那里不会有什么大事。我远远的走了一个月才来,总要看了她好起来才回去。反握紧了她的手笑着宽慰她:“我才来,姐姐就赶人了。微雨这么不招人待见么?”
阮夫人笑着嗔怪我:“你这个伶牙俐齿的性子也不改改,三年没见了还是一个样子。我是担心哪一个,你还不知道么?”
我摸了摸凑过来的玖儿的头:“将军那里自然没什么大事。军营里有侍女护卫什么的经管着他,姐姐还不放心么?他巴巴的叫我来看姐姐,自然是要等着姐姐大好了才放心。我先传个信说姐姐无大碍,等我服侍姐姐好了再说回去的事情。”
阮夫人拍拍我的手:“我这里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一屋子的丫头们都伺候着我。我是个恶人,还要拉上你么?你只是陪我说说话,再管管两个孩子就好了。”
说着转过头去拉了玖儿的耳朵:“这个小赖子多日没人管教了,连书都不跟着哥哥好好的读。你且替我好好管管这两个孩子,我也就放心了。”
我知道这是重托了,帮着拉了阮夫人的手下去。玖儿缩着头拱进我怀里,我就拍拍他的头安慰道:“这两个孩子姐姐管着的,自然是最乖的。尤其是玘儿,懂事的都成了个小老头喽。”
阮夫人笑着点点我的额头:“你是要写信要告我的状呦。”
我们都笑起,说了些闲话。晚上在阮夫人房里吃了饭,我就回了原本住的房间。竟然还是老样子,桌椅床榻,无一不是旧相识。看了只是怅然。我这一日累的不行,早早的上床睡了。朦朦胧胧的听见陆沉舟叫我的名字,眼里面就有了眼泪。只是闭着眼睛任由它缓缓地滴出来。
我记得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个为情所苦的人问老僧如何才能放下。老僧给了他个杯子让他端着,自己往杯子里倒滚烫的开水,到了满的时候也没停止。那人烫了手丢开了杯子,老僧淡然说,疼,就会放下。
可是我宁愿自己的心肝都放在火上煎熬着,也不肯放下。我就是这么个傻子,抱着捧着。即使是份拖累,也只是不肯放下。因为爱不是个烫了手的杯子,随手就丢掉。有的时候,剔了骨头也忘不了的事情,忘了是比记得还痛。
只有上天知道,我有多么恨它让我遇到陆沉舟,就有多么感激它让我遇到陆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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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到这里,不知道到底谁是男主谁是男二,很纠结。想知道筒子们希望女主到底跟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