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流年

　　颖姨从早上就开始忙忙的张罗着。陆沉舟现在春风得意，他发了话，颖姨断断不敢说不肯。于是清歌的竞价居然真的提到今日晚上。颖姨忙的满头大汗，姑娘们也帮着收拾安排。只剩下我陪着清歌在房里坐着。
　　我和清歌对坐着，不知怎么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良久清歌突然倾身过来拉住我的手，带着点迷茫和内疚说：“陆公子是怎么了，怎么就看上我了？小雨我并不是有心要……”
　　她不说，我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她觉得陆沉舟和我一对鸳鸯佳偶，被她横插了一脚。我倒还没什么，她自己就难过起来。这时才看出她的真心来。我叹了一口气，安抚她说：“这是你们的缘法，我只有恭喜你替你高兴的，哪里还有为这个跟你怄气的？”
　　“可是……”
　　“须知道这世上恩客与青楼女子之间，哪有什么真心的？他一日喜欢我，另一日就喜欢别人。我本也没盼着这喜欢就长久了的。我是个什么？也敢抱这样的希望？他喜欢你了，自然是你的福气。常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福气是你的。我们这样的交情，怎么有不为你高兴的？”
　　她听了半晌也是无言。松了口气似的握紧我的手：“我还怕你就此生气了不肯理我了，小雨。你可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人比你对我更重要。你若不想我跟了陆公子，我便是死也不跟他的。”
　　我听了却是失笑，连忙堵了她的嘴：“这成个什么？难道我是恶人么？要你发这样的誓。算了算了，你开开心心的上了妆，好好的唱一首歌跳一支舞。喜欢你的人怕是要排起长队来了。我到时候才要真真的嫉妒你呢！”
　　清歌被我拉到镜子前，开脸上粉。她任由我折腾着，看着镜子里的我说：“我看陆公子倒是个真心的，只是小雨你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也算是个可靠人了，这一夜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们好好的说说，日子长着呢。指不定要有怎样的福气等着小雨你呢。”
　　我仔细的在她的眉心贴上个梅花记，对着镜子看看是否合适。听了她这话，不由得笑起来：“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不说我了。我自有我的命。你今日要好好的表现一番，名满长安指日可待啊。”
　　清歌羞红了脸，我只是不理她。细心用杨木软梳子梳理了她一头及腰的长发，盘成个凌云髻。又选了平日里最衬她肤色的鹅黄色襦裙给她换上，扎到腰部以上显得她亭亭玉立。外面罩上轻纱的短衫，再加一条红纱披帛。已经是下午了，姐妹们拥到门口来瞧清歌，个个称赞清歌是个少有的美人。这一日照例是要净饿的，然而我终究怕清歌太过紧张身体不支，逼着她吃了些糕点喝了热茶才下楼去。
　　清歌被一干姐妹簇拥下去，我有些累了，便想要坐一会再下去。刚坐下低着头休息，门就“吱呀”一声开了。我想是有姐妹叫我下去。抬起头挤出个疲惫的笑来，面前却是穿着一袭白衣的陆沉舟。
　　他看起来明显憔悴了不少，我不明白经过一夜一个人怎么就可以改变了这么多。一张脸越发的苍白，眼睛里有血丝，熬得都有些凹下去了。没有等我反应过来，他走过来猛地抱住我。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一口气怎么也喘不过来。却也懒得挣扎，知道这个人不会因为我挣扎就简简单单的放过我。只听得他在我耳边悄声说：“你真的忍心？”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我只是疲倦的懒得和他争吵，于是凑近他的耳朵也小声说：“你后悔了么？后悔就直说，我不会勉强。”本来我担心清歌，但是清歌也已在长安城有了些名气。颖姨暗地里做了不少的宣传，纵然第一夜是要受些苦，以后总不会吃大亏。我本不耐烦求人，看陆沉舟有些悔意，自己也倦了。大不了一拍两散，买卖不成仁义在不就成了。
　　想通了这点，我也不想强求。但是陆沉舟这时低低的咳嗽起来，呛咳之间却带着笑意说：“我不会后悔，我不吃亏。只是你一点都不会后悔么？一点点都没有么？”
　　我还能说些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若是真的想要我说一句在乎，何不直接的讲出口。我侧头听他咳嗽着，顺手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你若是想要我说在乎，直说就是。我在乎，你满意了么？”
　　他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来，倒退了几步盯着我看。突然指着我笑出声来，那脸上是我从未看到过的痛楚和疯狂的痕迹：“我本来还存着一点念想，不肯对自己死心。所以逼着自己来问你，这下可是得了教训。我还有什么不肯死心的？我所执念的一切，在你眼里一文都不值。”
　　说完陆沉舟转身就走，我觉得又冷又累。坐下来喝了一杯冷茶，更是冷到五脏六腑里去。疲倦的靠着桌子，我是真的累了，怕了陆沉舟这样来来回回的闹下去。让他彻底死了心也好，佛说早死早超生，省了我的麻烦。

　　华灯初上，一楼的大厅里都已经坐满了人。舞台已经摆好，清歌在后台坐着，不停的深呼吸。我为她开场，要弹琴唱一首歌。我拉了清歌的手，不停的安慰她。她抬头对我一笑，笑容里都是紧张和不安。我把帘幕掀开一道缝，想要看看陆沉舟究竟来没来。然而我看到的是，他。
　　叶戎北依旧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的桌子前。和他同坐的还有几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像是军中的人。他只是背对着我，我的心就提起来。我知道是他，不用眼睛看，我的心已经提醒我他的存在。
　　那个轮廓，那个背影，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一次次用手指描摹他的轮廓。我见到他，心里是忐忑的，害怕的。怕自己不够好，不够完美，怕我不能抓住他的目光，抓住他的心。我的眼睛跟着他，我的呼吸跟着他。他的衣衫的褶皱，发丝的颤动，我都看得到。我要他回头看我，我又怕他回头看我。如果他看了我，他不认得我，我该多么的失望。可是我要他回头看我，看一个时时刻刻把他放在心上，把他记得入了骨，入了血的女子。我要他看我，要他看我的眼睛，我如何的深爱这个人，我白白过了一生都是为了他一眼。我的心早就遗失了，遗失在他身上。他带着我的心走到天涯海角去，却从不知道失去心的人的痛苦。
　　我就那么痴痴的站在那里，不敢眨眼的看着他。看他举手投足的神采，看他大笑，看他沉思饮酒。我不敢动，怕是个梦，一动就醒了。有个声音在我心底里疯狂的叫嚣着，看我一眼吧。只要一眼，只要一眼，我死也甘心了。
　　他缓缓地回头，视线对上帘幕后痴迷的我。那灼热的视线对上我的，一时间人声如同潮水般退去。他看着我，微笑，颔首。我的牙齿上下的碰撞，我的心撞着我的胸膛。我连呼吸都忘了，我只是看着他，看着他不经意的一笑，回过头继续喝酒。
　　我知道，我是爱他的。不管多少人不肯相信我爱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他只看见过我两次。可那两眼的时间让我无限制的拉长，拉长成为我的一生的执念。他是个高明的猎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轻易的俘获了我的心。我无法不想念他，无法不渴望他注意我，我想要他一点点的眷顾。只要他对我一笑，我就可以如同飞蛾，扑向焰心的温暖。
　　我究竟是凡俗的女子啊。
　　颖姨在后面推我的肩膀，催促我上场。我抱着琴上台，我的心突然安静下来。那满场的人都似乎不存在，只有他看着我。我努力使自己的视线离开他，专注于自己的琴。我本来定了唱一首欢喜的曲子，可我临时改了主意。我要唱那首我们初见的曲子，我要让你记起我，记起那个只为了你一个回顾倾其所有的女子。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我唱的凄切，因为我的眼中含泪。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我爱你，你却不知。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戚？一个女子最大的悲哀，永远是所爱的人不爱自己。
　　满座高朋，都听得津津有味。叶戎北似有所动，遥遥举杯。他的眼里有些疑惑，有些似曾相识。我突然笑了笑，奋力一拨，挑破了最后一个音。陆沉舟坐在前列，扇柄重重的磕在桌子上。陆沉舟对露出个微笑，说不出的意味。他回头看过去，和叶戎北的视线相撞。如果目光能杀人，我看叶戎北能死一千次。叶戎北看出来他的敌意，居然笑起来了。他唇角轻挑，仿佛胜利在望。
　　我低下头退出去，看着清歌上场。颖姨在台后狠戳我的额头一记：“你在台上傻了么？这么简单的曲子还会弹错？竞价的时候要是这么失态，你就等着无人问津吧。”
　　我的脑子是空白的，我似乎听不到有人在讲些什么。慌乱之中我透过帘幕看着叶戎北，他那样专注的看着舞台上的清歌，唇边有少有的笑影。我为他心乱，他却为谁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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