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作者:诗肩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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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雾难散情难明,前尘易忘恨易废


      时值近午,武婉仪才款款出来,高力士听见动静,忙让崔子衿进里间看看皇上的伤情。二人一个掀帘将出,一个揭帐欲进,四目交错,眸光流转,宛如叹息,崔子衿敛襟行礼,武婉仪颔首而过。
      高力士与崔子衿进了内殿,武婉仪见雍容在此,淡淡问道:“杨女史今日怎来得如此早?”
      雍容也没什么精神,淡淡答道:“皇上受伤,臣来帮着高将军理理奏章。”
      武婉仪迟疑片刻道:“那崔太医怎么会在……”涩涩一笑她又道,“皇上不是一向由胡太医诊治的吗?”
      雍容知皇上不愿将伤事外传,信口诌道:“胡太医染了风寒,便传了崔太医。”
      武婉仪颔首,向内殿瞥了一眼,道:“杨女史与崔太医素来亲厚,还请女史提醒他多多保重。”说着又是涩涩笑笑,“若太医自己都病了,怎么能为皇上尽心尽力。”
      雍容颔首,道:“臣定会相告。”
      武婉仪微微一笑道:“我也乏了。”转首向随行的宫女道,“去回皇上,说本宫要回长庆殿了。”
      宫女领命往内殿中去。
      内殿中,崔子衿见皇上伤处渗出片片殷红,只得重新伤药包扎,剪开棉纱,伤口已裂开,肉翻血淌。
      宫女禀奏:“武婉仪觉得身体困乏,要先行告退了。”
      李隆基道:“力士,派人将长庆殿护起来,这三日任何人不得出入。告诉婉儿,今日殿中所见人、事皆不许与人言,待朕伤势好转,自会去看她。” 崔子衿听到武婉仪,手下不觉重了些,引得李隆基倒吸一口气。
      高力士领旨出去。
      换完药后,李隆基终于睡下。
      崔子衿来到外殿,与雍容相视一笑,却各是苦涩。高力士见二人形容淡淡,也就坐下继续整理奏章。
      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雍容这才将昨夜之事细细回思,觉得疑云层生,不禁问向高力士道:“高将军,昨夜皇上离宫,都有谁知?”
      高力士也一脸惘然,道:“我也是昨夜崔太医拿着龙佩来,才知道皇上出宫了。”看着雍容与崔子衿的满脸惊疑,他一一道来,“昨日皇上心情本就不悦,晚膳后,便换了胡服,说是去长庆殿,又不准人跟着。”
      雍容沉吟:“长庆殿……武婉仪不是说皇上昨夜没去吗?”
      高力士道:“是啊,老奴揣测着,恐怕皇上没去长庆殿就直接出宫了。”
      雍容又问:“那宫门守将就不知吗?”
      高力士瑶瑶头,道:“我也差人问过,昨夜却有一人一骑出宫,但守将说那人马不勒缰,向他们甩了令牌,就疾驰而去,没认清是谁。”
      崔子衿亦问道:“那御马司那边可问过了?”
      高力士道:“问过,但他们也无从知晓皇上去向啊。”
      一时三人皆思索不出结果,连一个可怀疑的人都没有。雍容忽又想起李隆基在乐游原上仍留了九百禁军,还有那三个假扮他们的人,于是又道:“不知乐游原上设的局,可不可行?”
      高力士道:“权且一试吧,再说已经在暗中调查是何人行刺了。”
      雍容不以为然,道:“刺客见禁军重重,怎么还会轻易就范。”
      崔子衿沉吟道:“此举既是诱敌,也是缓兵,这几日,还需多留神朝中谁有异举。”
      雍容点点头,似乎崔子衿总能想得更细更深一些,高力士则冲他微微赞许地一笑。

      三人也无甚可聊之事,怏怏地挨了一下午,早早用罢晚膳,雍容只觉困乏不已,天色稍暗就去歇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雍容被宫女唤醒,说是皇上急召。雍容一股无名火起,这个李隆基,怎么就不能让人好好睡一觉呢。
      起身整衣随宫女到李隆基寝室,看到高力士正遣宫女给李隆基换凉袋,加锦被,一时也顾不得她,崔子衿则在一旁写着方子。
      雍容便问他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崔子衿道:“失于调养,伤口引起恶火。”
      雍容缓缓点头,心中暗想怕是伤口感染发烧了,又问崔子衿道:“那召我来做什么?”
      崔子衿看看榻上的李隆基与忙碌的高力士,低声对雍容说:“陛下方才呓语唤你名字,高将军才遣人叫你来。”
      雍容仍在疑惑,只听李隆基急急地唤了一声:“雍容。”
      雍容只觉心头揪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怔怔地走到他的榻边,怕惊扰到他似的,轻轻地应了句:“我在。”
      李隆基从锦被中探出手来,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雍容只觉他的手热得烫人,本能地缩了一缩,却被他一拉,将手按在胸口,霸道地说:“不许走。”
      雍容整个身子半倾半倚着床榻,回头看看高力士,以求对策,高力士却略微迟疑了一下,邀着崔子衿,率领宫女退出了内殿。
      雍容看李隆基双目紧闭,两颊绯红,嘴唇干白,想是烧得不清,才会这样神智模糊。她将声音放得低柔,道:“我不走。”
      李隆基这才安静,紧紧握着她的手,似乎又睡了。
      雍容无奈,只得坐在床榻边,睡意沉沉的支着头,看着李隆基。发烧的热度,似乎将他凌厉的棱角融化了一些,烛光下的他,是安宁的,只有他手心的热度,让她知道,他是虚弱的。雍容心中一叹,如此暧昧不明的君臣关系,叫人如何是好,转念又想到他一生中的那些女人们。虽然李隆基一生多情,但至少对每段情都很执迷。将潞州的倡伎纳为侧室,封为妃,其子立为太子,这样的恩宠,赵丽妃可曾料想到?而如今武婉仪渐渐得宠,他日李隆基为她废后杀子,更追封她为皇后,可她又怎么料得到,自己死后不久,李隆基就看上她的儿媳妇杨玉环,之后,李隆基对杨玉环的娇宠更是不用说的了。想着想着,雍容不禁又去挣脱被他紧攥的手。
      此时,一名宫女进来送药,声音清脆:“女史,这是陛下的药。”
      李隆基被话音所扰,又不断呢喃着:“雍容……雍容……”
      雍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将药放下。
      宫女低声道:“崔太医说这药趁热服下才有效。”
      雍容只得伸手去接药碗,不想药碗烫手,她又用力抽出被李隆基握着的手去接。不料李隆基却一把抓住她,哑声胡乱说着:“朕诛你满门,这一刀可抵偿得了?”
      雍容一惊,手中药碗落地而碎,药汤泼了满裙。
      宫女忙跪下谢罪。
      雍容又惊又怒,只忙道:“出去。”随即又压低了语气,道,“再去煎一碗药来。”
      宫女连忙退下,而李隆基也被这些响动惊醒,缓缓睁开眼。
      雍容看向他炙热的眼,眼中依然有些迷蒙不清。
      李隆基却看着雍容,唇边勾起一丝弧线,自言自语道:“朕还只当是梦。”
      雍容脑中还想着他方才所说的话,这一刀,应是他为自己挨的刀,而诛满门,该是杨女史一家了吧?
      李隆基犹似自问一般道:“可抵偿得了?”
      雍容只深锁眉黛,心中暗暗想着,自己与李隆基之间,到底是怎么样的恩怨情仇?
      李隆基见她不答,声音低哑地叹道:“你还是恨我。”
      雍容闻言,这才答道:“臣不……”
      敢字还未出口,便被李隆基打断了:“像方才那样说话,不是很好?”
      雍容迟疑片刻,才开口:“我……不恨……陛下。”无论之前杨女史与他有怎样的恩怨,那些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仇恨。虽然李隆基对她时常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给中间带来的那些小小的恼怒与喜悦,让自己不愿去继承一份仇恨,更何况,他现在受着伤,还是为了救自己而受的伤。
      李隆基却面无喜色,声音更是低沉问:“那你是倦了?连恨都懒得恨了。”
      雍容轻轻安抚他道:“没有。”
      李隆基这才看向她,缓缓道:“自从温泉宫回来,你就不太一样了,诸事懈怠,心不在焉。”
      雍容心想,他还是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了,自己自然不及从前的杨女史,可也明明勤勉刻苦得很,每夜在观星阁中挑灯夜读,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李隆基见她不答,继而又道:“我应允过你,待天下兴盛、四海承平之时,你愿走便可走。”说着他紧紧捏了捏雍容的手,继续说,“但是现在,不许走。”
      雍容看他一脸肃穆,嫣然一笑,道:“萧何月下追韩信,不及陛下一刀情。”
      李隆基闻言,终于展颜,心中却暗道:这便算是过往不计吧,你若能放下对朕的憎恨,那朕、便更不会放你走了。想着,他缓缓放开她的手。
      雍容轻轻收回手,似乎明白了,或许,他以为她乐游原之行是想私逃,他夜奔而至,要问的话,也只是不许自己走而已。可是以他的文韬武略,朝中又人才济济,何必如此在意自己?更何况,自己又能走到哪里去?
      一时宫女又送汤药来,李隆基服药后,便让雍容退下了。

      而南郊乐游原上,此时,正有一骑飞奔向兴庆宫来,带来的,确是人人都逆料不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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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赵丽妃本是潞州的歌舞艺人,景龙初年,还是临淄王的李隆基出任潞州时见她能歌善舞,便纳她为侧室,生子李瑛(初名嗣谦)开元三年被立为太子,开元二十五年被废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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