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作者:诗肩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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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不仁自代序,人生有情情脉脉


      早春的洛阳还是冷的,雍容与崔子衿入城后几经寻访,终于到了易空道长的住所。
      应门的童子将他二人带去见师父,他们这才发现,这宅子在外看是一处大大的院落,里面竟皆是茅屋草舍,简朴古拙,大有出尘之感。童子带二人到一间茅屋前,推门禀报了师父就退下了。
      雍容与崔子衿相视一眼,二人都是风尘仆仆,身上还有几处包扎,不禁觉得自惭形秽,似扰了这里的清净一般。
      “你终于来了,让为师好等啊。”倒是易空道长先开了口。
      雍容一笑,道:“道长早就知道,我并非你的徒弟。”
      崔子衿见易空道长似恭候已久,雍容又一副早已料定的样子,心中虽疑惑,却还是在一旁静听着。
      易空道长不答,只淡淡道:“经历这一番红尘扰攘,你也该回到来处去了。”
      “回……去……”雍容唇间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她已经太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她从来不认为还能够回得去,易空道长的这句话,如水闸开泄,让雍容遥远的记忆与思念又浮上心头,千年之后父母、朋友,简单平淡的生活,此刻她是多么向往的。她已在这个世界挣扎了太久太久,她想回去。
      “真的可以吗……这么些年过去了,回去又是什么光景?”雍容问道,心中担忧自己还怀着身孕,回去要如何解释,想着她不禁摸了摸已经高隆的小腹。
      易空道长缓缓颔首,淡淡然道:“此间于你不过犹如一梦,为师可保你,与你来此之时的时辰地点,丝毫不差。”
      “如一梦?”雍容喃喃,这里的爱恨情仇,挚爱挚友,痛快伤悲都是自己真真切切经历的,怎么能都当作一梦,雍容忽惊觉,问,“那我的孩子呢?”
      “梦醒诸相皆灭。”易空道长看着雍容,眼光慈爱。
      “怎么可以……”雍容摇首道,孩子现在是她唯一寄托。
      “若你不舍,可与这位公子速速离去。”易空道长道。
      “容我生下他,我要带他一起回去。”雍容哀声道。
      “我知骨肉难割舍,可他并不属于你那个世界。”易空大师轻叹一声,道,“只叹你至今还如此执迷,若不是你的执迷,本还可以安享三十余年宁静快乐。”
      雍容闻言,心中一颤,酿成今日的局面,与人无尤,只怪自己不自量力……只是明知他日将有大乱,又如何安宁得了?好在现今安禄山身死,史思明被压制,将来怎样,尽人事听天命吧……想至此,雍容又摇摇头,这些与自己再无干系了啊……
      “这几日你且住在这里养伤,但是去是留,你好好思量吧。”易空道长又向一旁早已听得愕然的崔子衿道,“我这里也非久留之处,待她香消玉殒,你便走吧。”
      “香消玉殒?”崔子衿顿时一身戾气,问道,“大师方才所说的‘回去’,就是要了她的性命吗?”
      易空道长微微摇首,道:“她只是回到属于她的地方,而于你我,确是香消玉殒。”崔子衿摇头不解,易空道长却不再言语,拂袖向院中走去。
      崔子衿一把抓住雍容的手臂,激动地道:“雍容,待伤好后,你我便离开。你我经过千难万难才有了今日的自由,你当惜命。”
      雍容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没想到洛阳所指的出路是回去现代,可回去的代价太大,她舍不下腹中的孩子。

      春天的暖是随风而来的,一阵风吹过,就能吹开一树的梨花。
      雍容住的屋前,种着一株刚被春风催开的梨树。雍容驻足在树下,雍容闲思,不知骊山的梨花开了没有?今年可有人去赏花踏青?他可不要再辜负一年那满山的春光……又是一阵春风吹过,几片梨花瓣落在她的衣襟上,看着梨花胜雪,想起除夕守岁时,与他携手赏雪。那时自己心中隐忧,怕好景不长,不想才三个月的光景,就一切皆非……
      不知怎么,自从到了洛阳,闲暇时,雍容总是不经意就想到他,他若不是皇帝,该多好,他若不是皇帝,自己还会爱他吗,可、他就是他,是自己爱的人,也是皇帝……自己甚至都不敢去将他的名字轻轻想起,那三个字,变得越发珍重……好在,自己还有漫漫长长的一生可以将这个名字回想千遍万遍,好在……自己还有他的骨肉,不知孩子的眉峰眼角会有几分像他?可为什么想到这些“好在”的时候,心中只有千古长缺的痛……从此生命中不再有他,今生除了梦中,是不会再见了……
      每每念此,雍容总自嘲早知如此,为何不安享三十余年的安乐,哪管今后天下大乱,哪管他日葬身乱岗,就算做一个遭人诟病的杨贵妃,又有何妨?

      在洛阳盘桓了十余日,雍容与崔子衿伤势均已大愈。这日,崔子衿正欲往雍容住处去,好与她商量筹接下来将去何方。他才道院中,见道童们一个个行色紧张,不似往日气定神闲,一个从外回来的道童掩上院门,急匆匆地向易空道长房中去。崔子衿拦住那道童问道:“大家这么慌张是作甚?”
      那道童急忙道:“远处来了好多官兵,分几路将这里合围了。我去打探,听说来的是镇守灵州的程将军,正要去禀报师父。”
      崔子衿神色一紧,程非墨那可是三皇子的人啊,当初还是自己牵线搭桥,他来此恐怕凶多吉少。于是他忙来到雍容处,向雍容道:“我听道童说,程非墨率兵来此,怕是来者不善。”
      雍容只道:“除三皇子一派人,天下人都以为你我葬身火海了,程将军兴师动众……未必就是冲着你我而来吧?”
      “三皇子早已拉拢了他。”崔子衿摇首道,“我们还是问问易空道长,这里可有暂时躲避的地方。”
      雍容不及思考,就随崔子衿往易空大师处去。
      易空道长在屋中淡然危坐,见他二人来,只道:“外面众兵围困,我虽不知是为何,可他们多半是冲你二人来的。”
      “我们正是想请问大师,这里可有藏身之处?”崔子衿问道。
      易空道长轻笑摇首:“我这里既无人能与之抗衡,又无暗道密室。该应的劫数,是逃不掉的。”
      崔子衿闻言心下长叹,忽将一生都都想感叹起来,此生为势为名为利所累,隐忍收敛十余载,才决心放下一切,要舒心畅意而活,便要匆匆了结了。
      易空道长转而向雍容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雍容听了一怔,崔子衿虽不知这个“回去”究竟是什么,但他也略略懂得“回去”是一条生路,就算自己百般不舍也要让她活着,于是疾道:“还请道长速速为之。”
      “不……”雍容闻言,抚着小腹道,“既是劫数,逃有何益。况且要以我腹中骨肉为代价,我怎么舍得?”
      “只要你能活下去,有什么是不可抛不可放的?”崔子衿
      “我若逃生,你当如何?”雍容问。
      “三皇子还需倚赖崔氏,我与程非墨亦有深交,他们未必会把我怎样,大不了是又回到势力倾轧中去。可你不同,三皇子一心要除去你,你留下无异于坐以待毙。” 崔子衿道:“此间的路太苦太累,回去未尝不是一片自由广大的天地。”
      “带着这些遗憾回忆,回去又怎么会是自由广阔,不过是寥落空茫罢了。”雍容默然道。
      易空道长看着二人争执不下,也不去管,只是嘱咐身边道童去沏一杯茶来,又向雍容道:“稍后喝下那杯茶,便梦醒回魂,到你来的地方去了。”
      雍容默然摇首,却也知,为今之计,只能如此,自己留下,崔子衿必定抵死顽抗,到时二人均难逃过此劫。
      少顷,道童端了一盏茶来,汤色清碧如华清池的温泉水。雍容端起茶盏,想着这一饮下去,就要回到千年后的华清温泉,继续念那首没念完的《长恨歌》。她心中默道:隆基,我曾尽力让你我之间写出不同于历史的结局,可正如诗中所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看来我与你之间也要终古遗恨了……

      官兵已将易空道长的宅院重重围住,院门也被撞开,人声喧喧扰扰。
      一名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步入院中,周遭霎时安静,似能听到阳光拂过茅屋土地的声音。他手中攥着两截断了的玉簪,那是程非墨在长安东百余里的地方捡到的,这玉簪是他亲手簪在她发间,又亲手摔断的。看到玉簪的那刹那,他便知道,她还活着,他迫不及待地要找到她,见到她,告诉她,她的心他都懂,他要珍之惜之,此生此世。他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他怎么会怀疑她有僭越之心,只是越来越近的彼此,让他难以自定,甚至忘记他与她是皇帝与贵妃,他从未这样爱过,他爱她,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爱。
      踏入宅院到走至屋前那短短的一段路,他觉得走了好久好久,在屋门前,他看着她端着茶盏的侧脸,眉锁千般愁,眼含百种怨,好像所有语言都无法将她的伤心化解一点,他怔怔看着,竟将想说的话忘得干净,只轻轻说了一句:
      “雍容,骊山的梨花开了。”
      茶盏应声而落,亦如一朵梨花的开落。
      “隆基……”

      据说,后来……
      三皇子被放出京城,被罚永不得入长安。崔子衿自请去了灵州,与程非墨同守边关。
      大唐煊煊赫赫走过两百多年的历史,最后还是分崩离析,朝代更迭,终是不可抗拒,可其间的故事,早已不同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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