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吴嘉洋。
　　头很昏，很沉，我却很清楚地感觉到，我是应该讨厌他的。我迅速地想要在残存的记忆里找出原因，却被他打断了。
　　“凌哥”，他欢喜地往我眼前凑，“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什么意思？难道我睡了很久？
　　“凌哥，你可把我们吓坏了，你这一倒下就是大半个月，要是再不醒过来……”他突然贴到我耳边，“琛哥就要动手了。”
　　我现在没有办法思考这些事情。我感觉全身上下除了眼珠子，都动不了。
　　我转动眼珠，瞅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杯。吴嘉洋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把床摇了起来，喂我喝水。
　　我一边喝，一边抬眼看着他。他冲我笑，善意的。可我还是觉得他面目可憎。
　　喝完水，他坐在床边，试图跟我聊天。
　　“凌哥，你怎么会出车祸呢？而且是在那么偏僻的地方。你为什么会去那儿呢？”
　　顺着他的话，我开始回想那天的事。
　　我翻车了。
　　我的车擦着路边的什么东西了。
　　我朝郊外开去，车速很快。
　　我手很疼，在冒血。
　　墨镜，碎了。
　　我掐碎的。
　　因为，
　　我看见了两个人！
　　我感觉那两个人相拥相吻的画面正在被我很努力地撕毁，然后一片一片地用力扔掉。
　　我看着吴嘉洋，沙哑着嗓子跟他说：“不记得了。”
　　吴嘉洋很担心地问：“那你记得我是谁吗？”
　　我嘴角扯过一丝没有含义的笑，说：“你小子，化成灰我也认识。”
　　他像是松了口气。“我怕你失忆了。”
　　我下了逐客令，然后自己一人躺在病床上思考。
　　这一场车祸，让我闭着眼过了大半个月。
　　不知道大沙那边有船家的消息了没。
　　不知道小波在缅国是否罩得住。
　　不知道……她……跟吴嘉洋，怎么样了。
　　我有点庆幸这场车祸，挺及时的，免去了我清醒地面对失去心爱的女人的痛苦，也免我为“乾坤”奔波操劳，为对付叶龙琛而进退两难。
　　叶龙琛……刚才，吴嘉洋说什么来着？
　　“要是再不醒过来，琛哥就要动手了。”
　　吴嘉洋，好小子，通风报信来了。
　　但是，这个马屁精为什么要这么做？
　　秋姨为我办了出院手续，把我接回家住。她每天都煲汤给我喝，还总是做一大堆极富营养的菜。大补特补，加上我身体底子好，不出半个月，我就可以下床了。
　　养病期间，偶尔会接到大沙的电话，不过始终没有好消息，只有兄弟的关心。我开玩笑说，想要我快点好，除非你们把人给我找到。
　　在医生的指导下，我开始给骨折的左臂和双腿做复健。医生一再向秋姨保证，凭我的身体素质，绝对可以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吴嘉洋主动申请做我的司机，每周三次接送我去医院。
　　我也想接近接近他，弄清楚他通风报信的原因。
　　可是我不想，他载着我，去见她。
　　因为对于她，我似乎没什么自制力。我怕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
　　他把车驶出我住的小区后，接到了一个电话。
　　“小娴？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你不上班吗？”半晌，他突然很严肃地说：“你等我，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说：“凌哥，我女朋友家里出了点事，我可不可以先去看看她？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就是先去看一眼。”
　　原来，她叫小娴。
　　我装得不在乎的样子，说好。却又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吴嘉洋说，她养母去世了。
　　我没再说话。为什么吴嘉洋一点回避我的意思都没有？
　　不过此时，让我激动的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虽然只是名字而已，我却觉得，自己正在走进她的世界。
　　远远地，就看见住宅楼下站着的那个我日思夜想的身影。她今天显得特别羸弱，让我有一种想要紧揽入怀的冲动。
　　吴嘉洋停下车，匆匆地开门下车跑了过去。然后，他做了我想做的事。
　　她在他怀里肆意地哭着。她把我的心都快哭碎了。
　　我自认在□□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应是早已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但小娴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看似无力，却已把我钢铁铸造的心给融化了。
　　我恨抱着她的人不是我，恨她抱着的人不是我！
　　不能再多看他们一眼了。否则我真的会下车杀了吴嘉洋。
　　没多会儿，吴嘉洋就回来了。他什么也没说，死死地抿着唇，发动车子往医院去。
　　我再次没忍住。“怎么不多陪陪你女朋友？”
　　“我先送你去医院，再回来。”
　　傻问题！
　　人家是男女朋友，自然会相伴相随。这还用问！
　　我们到了医院后，吴嘉洋找了手下的一个人过来接我，便急急忙忙地离开。
　　看着他匆匆消失的身影，我真是又恨又羡慕。
　　恨那人不是我。羡慕可以为她分担痛苦。
　　两个月后，我彻底好了。
　　其实一个月前，我已经偷偷出去开过车。
　　我开车去过幼儿园，看她带小孩玩。她没有为亲人的逝世而长久的痛苦。她跟孩子们一起做游戏的时候，她的笑能让旁人都感觉得到她很幸福。
　　我还去过她住的小区，在她楼下守着。不知道她住在哪一层，我一直等到整栋楼都熄了灯才离开。
　　我是傻子吗？
　　我只是觉得，这么做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现在，我好了，也就是说，我得回到“乾坤”去了。
　　叶龙琛特意准备了欢迎致辞，里里外外都是虚情假意。我是懂礼貌的，客套地敷衍了他。
　　然后他谈到了这次叫我回来的原因。
　　“嘉洋要亲自带货去菲国。你去保护他。”
　　我看了眼吴嘉洋。他也能上前线？
　　吴嘉洋笑笑，说：“有劳凌哥。”
　　我也客气。“不敢当。”
　　保护我的情敌。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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