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之礼赞

　　循着声音看去，说着那句刻薄话语的人，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少女。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裙的边缘与褶皱上装饰着精美又漂亮的白色花边与缎带。
　　发如黑檀，肤如白雪，唇红如血。
　　就如同罗伊莎在晚上睡前讲得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殿下一样，美得惊人。

　　可惜在场的另外三人里头，爱莎将她当成了童话里走出的公主殿下，是虚幻转为现实的惊喜；萨拉斯则根本没有点亮男人欣赏女人容貌的技能；至于维吉尔——
　　“维多利亚，我的小妹妹。”
　　他向身旁的两个人介绍来者的身份时，美丽的公主殿下脸上露出了一副极度厌恶的表情。
　　就像是富裕的人见到贫穷者，卫道士见到放浪形骸的妓||女时的神情一样。
　　厌恶，而且不屑一顾。

　　“别忘了，今天你来评议院的理由。”
　　维多利亚面带着厌恶的神情说完后，又露出非常虚伪的官方笑容。
　　“但愿等结果出来后，你还能这么说这种话。”

　　她说完，也不管维吉尔的想法便转身离开了此地。
　　直到维多利亚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之中，爱莎才转头看向维吉尔。
　　后者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种年幼的爱莎所无法理解的痛苦，而萨拉斯则眨了眨眼睛，对于自己所无法理解的状况，他向来都不会采取什么深入的探究。
　　毕竟全世界能让他孜孜不倦一路追寻下去的事情，除了找到龙的踪迹——向世人证明龙还活在当下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了。

　　所以萨拉斯只是照搬了自己工会会长的智慧之言，凡是当年轻人不想回答任何一个问题的时候，年长的会长总会这么说：“不想说的时候，就没有必要说出来。”

　　“我不是很谈论这种事情。”
　　维吉尔的身上虽然穿着做工精美的礼服，可他却一点也没有穿上新衣服时的高兴。

　　归根结底，爱莎根本不懂得这些“大人的烦恼”。

　　“说起来，评议院到底有多大啊。”
　　如果像是之前参观那条浮雕走廊一样用了如此漫长的时间的话，那么可能在吃晚饭之前，她也看不到凭医院的全貌了。

　　因着爱莎的话题，维吉尔直接将现在尴尬的情况的转移了过去。
　　“评议院的很多地方并不具备游览的功效。”
　　他像是任何一个优秀的导游的一样，让坐落在费里欧斯首都的评议院与其他地方的建筑物具备了明显的区别。

　　费里欧斯的评议院在建造之时，就充满了这座魔法之都独特的精美。
　　魔法元素在这个国家中跳跃迸溅，人类智慧之光的耀眼程度远远超越于其他的种族。无论是精灵的华美还是矮人的粗犷，就算是侏儒的严谨拘束的线条都是附带的增添物。

　　“本质上来说，评议院的作用就是审判以及处理法庭所无法处理的案件。”

　　爱莎的“常识补习”的课程远没有上到这一节，而关于评议院的内容，就算是帝国的普通民众都不清楚。
　　他们可能会像是谈论晚餐或是当下最流行的歌曲和诗句一样，谈论着千年之前发生在评议院的一场审判。
　　将科技与魔法结合起来的魔导系统增添了三十二条规定的魔导士——诺利亚——因为谋杀自己的前任未婚妻以及她的丈夫而被判处永远流放。
　　评议院的判决让诺利亚大师成为了千年以来的吟游诗人们的最爱，他的强大与智慧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不堪一击，在杀死了爱人与她的丈夫之后，他如幽魂游荡在暗夜之中一样，游离在这片大陆之上，没有一个国家敢于收留诺利亚，就像是光明教会中的经文里所记录的那样，犯下了人类史上最初的谋杀血亲大罪的该隐被这片土地所背弃，无法在任何地方定居下来。

　　这起历史事件有许多的版本，比方说诗人艾斯维拉在自己十二万字的长诗中，将之前的故事中作为反派出场而遭到了报应的诺利亚变成了主角，原本悲剧收场而凶手罪有应得的故事变成了一场谁都是输家的悲惨绝伦的爱情故事。而评议院则取代了之前诺利亚的地位，成为了反派BOSS。
　　这个版本在五百七十一年前刚刚登场时，曾经轰动一时，艾斯维拉因为诋毁评议院而被送上了法庭，后来诗人无罪开释而这个版本则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民间版本，成为了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

　　故事中的女主角，那位能让天之骄子变成杀人凶手的女人——席琳娜——则成为了所有祸国殃民的美女的代名词。

　　可评议院本身并不是专门为了审判谋杀案而建立的，这个地方不仅仅是审判谋杀案，包括仲裁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城邦与城邦之间的欺骗与交易，乃至是皇室的继承权，都在他们的仲裁范围之内。

　　评议院最初由人类中的十三位智者建立，最后发展为了人类这个种族最后的正义与公平。
　　无论是对人类的魔导技术提供了巨大进步的诺利亚，或者是调停仲裁蒙卡斯特帝国与他国土周围接壤的城邦之间的战争，评议院都是带着极尽残忍的理智。
　　任何的感情和说情在这个地方都不存在。

　　恪守律条的评议院在维吉尔的口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慈爱。

　　“像是黄金，昂贵又冰冷。”
　　总结评议院的丰功伟绩时，维吉尔只是如同诗人般吟诵了这一句话。

　　因为以前在蒙卡斯特引发的全歼梦魔工会的事件，萨拉斯曾经到评议院里头走过一遭，也是拖这件事情的“福”，他对评议院的了解程度算是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虽然等待评议院仲裁的时间很是漫长，但是最后上了审判席，裁定萨拉斯无罪并且无需承担任何赔偿的判决，反倒是在几分钟之内就迅速给出了定论。
　　这个速度反倒是让萨拉斯都觉得很是惊讶。
　　倒是苍日的会长很是淡定，评议院在前期漫长的等待中可不是干吃饭的，他们的调查取证在立案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开庭只不过是为了宣读最后的结果罢了。

　　“昂贵？”
　　自从当了暗红之月的会长之后，本来对金钱毫无概念的爱莎也不得不迅速的掌握了“听到与钱相关的单词和话题时就立刻打起十二万分注意力”的贫穷会长才具备的技能。

　　“评议院审判案件之后，可是会出具一份当事人需要支付的金额明细表的。”

　　这也是为什么萨拉斯虽然不需要支付赔偿金，但是却在之后为偿还评议院的账单，东奔西跑的做了两个S级的任务才还清债务的缘故。

　　维吉尔看着自己的双手，那纤长白皙的手指是用来拨动琴弦，或者握笔写字，而非承重的像是刚刚谋杀了一个人的凶手的双手。

　　“我……从来没想要继承王位。”

　　这才是王位第一继承人的王子殿下真正的心声。

　　但是这份心情无人能够理解。
　　无论是在他还是婴儿时就将他丢下悬崖，却被水龙克罗尼亚带走养大，最后等他十四岁之后，在克罗尼亚的话语指点下，与养大他的“母亲”分别，回到了费里欧斯的帝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被血亲们所需要。

　　在暗月之夜诞生的王子殿下，在那个时刻诞生的孩子本就是不祥的存在，而在维吉尔出生的时刻，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孩子降临于世。

　　与这个国家的皇室那顽固的遗传黑发绿眼所相反的蓝发蓝眸，更是让险恶的宫廷里回荡着王子的身世有误的流言蜚语。

　　龙之子的身份虽然流传了无数遍，但是整个帝国的高层都对这件事情将信将疑。
　　更何况，对于膝下环绕着众多子女的国王夫妇来讲，他们根本不需要非长非幼的第七个儿子来刷存在感。

　　维吉尔在十四岁时回到宫廷，可在王室里待了不到半个月，就带着王子的标配装备，身穿骑装，带着佩剑，骑着骏马，单身一人离开了宫廷。

　　比起被自己的血亲所轻慢，比起险恶厌倦的对待，维吉尔更想做得事情是找到自己的母亲——克罗尼亚。

　　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没人相信他不是为了王位而来？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用“龙之子”的身份为自己争夺王位添砖加瓦。

　　而后，等他离开之后，就像是诅咒或者是延迟了许久的不详之事突然爆发似的，排在维吉尔继承王位顺序之前的六位兄长相继病故，而后等维吉尔在苍日的会长催促之下回到自己费里欧斯之后，才发现整个国家的继承人，除了他和自己的妹妹维多利亚之外，就连他兄长与弟弟们的孩子都死了一干二净。

　　比起名正言顺却充满了不详的“龙之子”维吉尔，在贵族圈内长大的维多利亚公主不仅充满了贤明之名，而且优雅的仪态与卓绝的头脑，反倒是让她充满了赞誉和人气。
　　而在这时，王子和公主的父母发生了分歧。
　　对于国王而言，他早就接受了在暗月之夜诞生的孩子会有与众不处的事实，比起公主他更愿意接受一名王子来继承王位，而王后却站在了她的小女儿哪儿。

　　一位母亲是无法忍受害死自己儿子们的凶手继承王位的，哪怕那位凶手也是她的儿子，哪怕凶手也仅仅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

　　在国王和王后争执不下之时，他们向评议院发出了申请。

　　由评议院来仲裁王位的继承人。

　　既然连千年之前的魔法帝国的皇位继承权，都能由评议院来作出判决，那么区区一个国家的王室的继承权，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前无古人的事情。

　　维吉尔和维多利亚居然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也只是表明了他们在等待这次仲裁的结果罢了。

　　维吉尔是被苍日的工会会长——费里欧斯第一大贤者——逼着过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大贤者却偏偏与绝大多数已经倒向公主殿下的朝臣们不同，他是维吉尔的拥护者。
　　.
　　.
　　“我不相信死去的王子们是维吉尔所杀的。”
　　大贤者是这么对罗伊莎和罗格两人坦白的。
　　“幕后凶手，毫无疑问，就是维多利亚公主。”

　　“这个时代已经没什么人相信龙的存在了。他们相信的是——龙‘曾经’存在过。毫无疑问的，这是那些被人类推上去的‘神明’们的杰作。”
　　大贤者是魔法帝国的后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类都是魔法帝国的后裔，但是在他们不再相信魔法的神秘和奥妙，转而对某个神明产生信仰——借用信仰的神明借与他们的力量使用魔导武器之时，他们就不再是那傲慢地蔑视世间一切的伟大帝国的后裔了。

　　“我无法认同一位信仰神明，借助神明力量谋杀自己血亲的公主将会成为魔法之国的女王。”
　　大贤者的骄傲不仅仅是作为魔法师和魔导士的骄傲，还有那对神明的厌恶。

　　“这样啊。”
　　罗格叹了口气。

　　在这个对诸多神明的信仰已经成为了一种大势所趋的“流行”的情况下，也就只有暗红之月所在的那种偏僻的简直没有一个传教士愿意过来的小城市，才保留着一份善意了。

　　“操纵魔法的人类转而开始相信神明存在的时刻，他们就将‘龙存在于世’的事实抛弃了。”
　　大贤者的表情里充满了嘲讽，这是平日里难以看见的事情。
　　“真是可悲的人类，居然没有想过，光明与黑暗两大教派可是在圣子的选择上，出乎意料的一致选择了‘龙之子’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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