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贺

作者:晌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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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入邈峰上有处断崖,地势近似一块平地。崖边有座四方的撮角亭子,青顶白柱。
      此时正有一紫衣男子端坐于亭内,石案上摆有一张七弦琴,旁边焚着一炉香,烟雾氤氲,弥漫着安神定心的檀香气。
      案上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
      一曲方罢,明净浑厚的余音仍缭绕不散。
      男子就这么闭目不动,良久之后才从琴音中缓过神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神色柔和。
      忽然,琴身微微一震。
      他面露惊喜,却并不意外,反而低笑出声,道:“出来吧,青贺。”

      只见一团形似烟雾的乳白色缓缓自琴中应声而出,在空中缭绕须臾后落于男子身边,竟渐渐现出一道人形来。
      青贺伸出手拉住男子的衣袖,眉目间几分激动几分青涩,道:“唔,阿赫,我好想你。”
      “你回来了。”秦赫起身,反握住他的手。

      两人紧紧相拥。
      从今往后,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

      在真正与秦赫见面之前,青贺其实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那时青贺还只能藏在那张琴中,承前一任主人是仙人,它才渐渐沾染到些灵气。无奈尚未等到它能化出人形,那位仙人就因与凡人相爱而触犯天条,被打入了轮回道。于是它便只得乖乖地在此等待,尽管它也不晓得自己在等些什么。
      直到秦赫出现。

      秦赫性子本就淡泊,虽寒窗多载且已步入仕途,心却始终不在庙堂之上。再加上他实在不惯官场之道,便不顾自己正值前途无量之际,也不顾好友滕王的挽留,毅然辞官。
      那日,他正是离了京城打算回乡,路经此地时,见入邈峰上景致别样,才临时起意上山一游。没想竟无意间走至这座断崖亭,发现了这张七弦琴。
      秦赫,琴痴也。
      此琴恰好乃他最喜的连珠式,桐面杉底,漆面墨黑,发梅花断夹以流水断。只一眼便叫他心心念念,不舍离去。
      无奈不问而取是为贼,君子所不取也,秦赫只得按捺下心中激动,在亭内等待,想获得琴主首肯后再一试其妙。

      然而,他日日来,日日等,却始终不见有人来此。
      如此过了月余,秦赫终于忍不住了,暗想这许是张弃琴,便决意不再折磨自己。
      他情不自禁地上前坐定,反复欣赏琴身许久,然后缓缓扬手抚上,指尖竟还有些颤抖。他闭目宁神,直到内心平稳后才开始弹奏。右手拨弦,托挑勾拂;左手取音,吟按起绰。
      刹那间,一道沉温之音流泻而出,高处明亮松脆,低处浑厚宽润,充斥于空旷山间,竟与自然无隙融合。

      之后,秦赫甚至在旁建了间茅屋,干脆在此住下。
      每日对山操琴,对云沉吟,日子好不快活。

      尽管秦赫只是一介凡人,琴艺却远远胜过此琴的上一位主人,再加之他对此琴的喜爱和执着,日积月累后倒也起了同样的作用。
      这张琴因是渐渐有了自己的魂魄,有了意识,有了感情,只是始终没有名姓。
      秦赫爱琴成痴,他一直相信每张琴都有其独特的内心和性格,却从来不知自己手下的这张里,就有着如是一个存在。
      琴却是感激秦赫的,它感受得到秦赫对自己的喜爱和珍惜,借由曲音,它也逐渐懂得了秦赫内心所想。
      一人一琴,似友非友。
      如此惬意自得的日子持续了一年之久。

      -

      这日,秦赫一如往常地坐于亭内,焚香操琴。
      许是当真将此琴视作挚友了,又许是一时中了魔障,他忽然想要为琴起个名字。
      青贺。
      此二字当即跃入他脑中,既符合此琴特质,又冥冥之中与自己有些许联系,实乃天意。
      秦赫将这名字反复默念几遍后,心中莫名欢喜。
      “青贺,自此刻起,你便唤作青贺了。”他自言自语道。指尖抚过琴弦,缓慢而轻柔,似是做了一个异常重要的决定。

      这也的确是一个异常重要的决定。
      因就在秦赫语毕之刻,琴身忽然不停震动。
      秦赫一惊,连忙收回之前覆于琴上的双手。即便已无人碰触,琴身却依旧自行震动,不断敲撞于石案。他担心琴身遭到损坏,顾不得心中惊恐,忙按住琴身,却仍然止不住。
      “这……为何?怎会如此?”
      就在万分诧异之际,他隐隐看见有烟雾缭绕之气竟从琴身中渗透出来,其色愈来愈深,随后更是化作一团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等到秦赫再次睁眼,面前竟赫然立着一道身影!
      若说方才他是满腹疑问不知所措,现下他根本就已处于茫然,只怔怔望着眼前的陌生身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么沉默良久之后,还是青贺先颤悠悠开了口。
      “我、我不想吓到你的,我是……我是……”
      他想解释清楚自己的身份,却一时之间寻不出个说法。他就是这张琴,这张琴就是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妖精还是鬼怪还是神仙……这种说法要怎么取信于人?
      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一阵无言。
      “你是……青贺?”秦赫恢复常态后问道。
      虽说有些虚妄荒诞,然而他确实是亲眼看着这人从琴中现出,又恰巧是在他为此琴取名之后……
      他也曾读过几本述写精妖鬼神的书作,难道这世上当真存在此等异事?
      “是!”青贺立即回道,“我我是青贺!我……我没吓到你吧?我不是坏人,我没恶意的!”
      跟前之人一脸坦率真诚,还透着不安和胆怯,不停揪着自己的衣角,始终垂着头却又时不时抬头瞄几眼。
      秦赫看在眼里,暗自想道,若此人真是青贺,那么即便是精怪妖物,也无甚可惧罢?
      思及此,又见青贺仍在忐忑地等着自己的回答,秦赫不禁莞尔,先前的惊恐也退去不少。

      青贺又费了好些个工夫,才将自己的来龙去脉叙述清楚。
      秦赫虽已确定青贺不会加害于自己,一时之间却依旧有些许顾忌。
      好在秦赫向来认为自己一身坦荡无所畏惧,好在青贺性子乖巧安分,也好在一年的默契仍在,二人相处几日后,便逐渐有些习惯了。

      由于青贺若是离开琴身,琴音就会逊色几分,所以每当秦赫欲抚琴,他便回到琴中,曲罢后再现身与秦赫相伴。
      青贺告知秦赫,如果琴坏了,他便会随之消失。因是,秦赫对琴更是百般小心珍惜。
      如此又过数月,青贺已全然熟悉了为人的生活,对秦赫的称呼也渐渐从主人变成公子,最后干脆直接叫他作阿赫了。
      秦赫有时看着在自己身后跟进跟出的少年,还是会在心里感叹世间奇事几多。
      不过他倒是真心喜欢眼下的日子。青贺的心性是纯真无瑕,与他相处是出乎意料地开心自在。
      山中之日,自是愈发愉悦。

      -

      这日,秦赫欲将近日所画之作带去镇上卖,于是一早便起身梳洗了。
      就在出发之刻,青贺忽然追上来拦住他,两只手紧紧拽着两侧的衣角,支支吾吾道:“阿赫,我……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嗯?”秦赫一愣,“你想下山?”
      “嗯!”青贺猛点头,他早就想去外面瞧瞧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秦赫发笑,这句话可没什么说服力呢,不过也该让他接触更多的事物了吧。
      “走吧。”

      到了镇上,青贺的小孩心性顿时显露无遗,不停地拉着秦赫问东问西。
      秦赫也不嫌他烦,耐心十足地有问必答,一边还要处处小心,免得他一时走失或是磕磕碰碰受了伤。

      “阿赫,那是什么?”青贺指着路边卖画糖的贩子问。
      “那叫糖官人,可以吃,你要吗?”
      青贺方要点头,转念记起秦赫曾说过街上的东西都是要用钱买的,自己说过不会添麻烦的……呜……
      见他顶着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在犹豫,秦赫就知他是想要的,便向小贩买了一根。
      “啊啊,阿赫!”青贺忙拉他,怯生生地问,“这个……这个贵吗?”
      秦赫顿时明白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你放心,不贵。你快看好他怎么做。”
      闻言,青贺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小贩手上的动作吸引去了。
      只见小贩从盛满糖稀的容器中舀了一勺,而后迅速在光滑的石板上来回浇淋,拉出数条轮廓,手腕一挑又是点睛之笔,不消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糖狗便成形了。
      从小贩手中接过糖,青贺立刻爱不释手,正面瞧完了瞧反面,反面看过了又看正面。
      那高兴劲儿,分明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却像极了晨间之日光,明朗暖人,深深印在了秦赫的眼中和心底,分外灿烂。

      行经酒楼,青贺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环顾四周,使劲地闻,问道:“这是什么味道?”
      秦赫知他是闻到了酒味。自己在山上时从未买过酒,也难怪他不识得。秦赫道:“这便是酒。”
      “酒?好吃吗?”
      秦赫皱眉,他并不想让青贺尝酒,毕竟杯中非好物。
      瞥见酒楼中坐满客人,青贺又说:“他们那么多人都是在吃酒吗?那味道肯定很好!”
      “青贺,酒同水一样,是饮的。酒……对身体不好,你不要去喝。”
      “对身体不好?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喝?”
      “这……”秦赫顿时感到头痛,“有些人会在高兴或伤心时喝酒,是为抒发情绪。然而酒喝多了是会醉的,醉的感觉并不好受。”
      青贺偏过头望着秦赫,又看看酒楼内的人,仍是不懂。
      如果是高兴才喝酒,那醉了不就会不舒服了吗?如果是伤心才喝,那岂不是更难过?
      他不懂。
      秦赫见他如此,不禁叹口气,拉起他的手继续前行。
      “青贺,有些事一定要自己亲身经历过了才能体会其中意味。你不要急,来日方长。”话是这么说,秦赫却难免私心希望有些苦涩艰深之事,青贺还是不要明白的好。
      青贺听他说来日方长四字,心情忽然又愉悦几分,也就没再理会饮酒之事。

      来到平日卖画的位置,秦赫将字画卷轴一一摆列好,又叮嘱青贺不得自己乱跑。
      隔壁卖胭脂的沈大娘见了,笑着打趣道:“秦兄弟,原来你下面还有个这么俊俏的弟弟哟!”
      青贺刚要否认,秦赫先答了她:“是啊,他总是待在家中,难得出门。”
      “看这年纪,肯定是在家用功念书吧?”
      秦赫笑笑,不语。
      沈大娘只当他是谦虚客气,又寒暄了几句,顾自己的摊子去了。

      这边秦赫也将自己最满意的几幅作品挂在显眼之处,随后端坐于一旁。
      文人大多是不齿于变卖自己的字画的,认为这是贬低了自己的身价,是在侮辱自己的尊严。
      秦赫却不作此想。
      在他看来,世间本无轻重贵贱,所谓区分差别,端看各人如何对待。
      卖字画对他而言,就如同匠人依靠手艺、猎人捕捉动物、商人经营生意以维持生计般,是再正常不过的方式。
      也曾有人讥笑过他如今的处境,或是指他好好的有官不做非要过清贫日子,或是指他熟读圣贤却落得要靠卖字画为生。他不以为然,也不反驳还击。
      他并不在意无关之人对他的评价,他只在乎自己身边的人。
      思及此,秦赫不知怎么地望了一眼青贺,眼底一片柔和。

      此时的青贺却在生闷气。
      他不明白方才秦赫为何要撒谎,假称自己是他的弟弟,又想起酒楼前的对话,顿时只觉得人的心思好复杂。
      还有之前经过的那家包子铺,他亲眼看见那个男人将落在地上的包子擦一擦,又放入蒸笼卖给别人。还有那个偷了路人银两的小孩,那个前一刻还跪在街边乞讨,下一刻却转身进了赌坊的中年男子……
      为什么那些人不去做该做的事?为什么不敢承认事情的真相?为什么要伪装自己?
      快乐就大笑一场,难过就应该大哭一场,这不是最好的抒发方式和发泄途径吗?
      青贺垂下头,郁郁不欢。

      秦赫的字画确实好,时至午后已尽数卖出了。
      他看看天色尚早,便又带着青贺在镇上转了转,然后才回了家,倒是没再出什么事。

      这是青贺头一回下山,也是最后一次。
      他宁愿窝在入邈峰上和秦赫简简单单地过日子,也不想再与那么多复杂难测的人心有任何瓜葛。

      -

      回入邈峰后,秦赫始终觉得,青贺有心事。只是他不说,自己就不问,因为那些疑惑他也无法解答。
      直到两天后青贺终于还是忍不住跑来问,醉酒究竟是什么感觉。
      秦赫叹口气,青贺的执着远远超过他的估计。
      也是了。青贺自有意识以来,就一直待在入邈峰上,接触过的人不过就自己和他的前一任主人。不谙世事,不明人心,不辨好坏,又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这也是自然的。
      于是经过一整夜的思前想后,他还是下山去打了些酒回来。

      青贺远远便闻到了酒的味道,知道肯定是秦赫心软让了步,心下一阵欢喜,忙跑出屋外迎接。
      见他向自己扑来,秦赫坏心眼忽起,右手迅速将酒藏于身后,左手揽住他,将他抱了个满怀。
      “阿赫阿赫,你买酒回来了?”青贺抬起头来问,一对亮眸载满了期待。
      “嗯,”秦赫揉揉他的头发,然后搭住他的肩,“回屋去。”
      青贺点头,拉住秦赫的左手,迫不及待就往回赶。秦赫见状,不禁失笑。

      就在两人要进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数道脚步声,来势汹汹。
      竟是四个手持兵刃的蒙面人!
      秦赫思来想去不明其由,见来者不善,自己又不懂武功,心下不免有些慌乱,下意识将青贺护在身后。
      青贺知他心思,乖乖躲在他身后,探出头来轻声问道:“他们是坏人?”
      “恐怕是的。青贺你先进屋。”
      青贺却不肯,无论秦赫怎样眼神严厉,他就是死死拉着他的手,坚持留下来陪着。
      一名蒙面人语气凶狠地喊道:“快把滕王给你的东西交出来,否则你们两个都小命难保!”
      话音刚落,其余三人亦纷纷提剑对着秦赫。

      滕王?
      秦赫蹙眉。
      滕王乃皇上的同胞兄长,年幼时便聪颖懂事,性格宽厚仁慈。虽然那时的太子正是当今圣上,但先皇最疼爱欣赏的却是这滕王。后值先皇抱恙,没几月便薨了,太子也顺理成章地登位,而后便一步步削滕王的权。
      当初辞官离京时,滕王的确曾交他一物,是一条绣了山水的帕子,说是先皇临走前单独召见时赐给他的,现在转赠于自己以表祝福。
      难道,这帕子中暗藏玄机……?
      然而看眼前这四人的态度,若将帕子交出,恐是对滕王不利。
      滕王虽长他数岁,两人却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挚交。他秦赫断不能陷滕王于危境。

      蒙面人见他迟迟不将东西交出,又骂道:“看来你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都给我上!”
      “慢着。”秦赫说,“可否告知秦某,几位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怎么会在秦某这儿?”
      “你在这装什么傻!谁不知你和滕王走得最近,他要找人保管,当然是给你!”
      秦赫表面上依旧强装着镇定,缓缓道:“滕王与秦某的确曾有交情,也曾赠过不少物件,却不知你们所指何物?”
      “密诏!先皇留给滕王的密诏!你想活命就赶紧交出来!”

      秦赫神色一凛,他没想到竟是与密诏有关。
      恐怕这道密诏的内容会威胁到皇上的皇位……难道先皇生前曾有意传位于滕王?
      由此想来,帕子上所绣的山水图就是密诏所藏之处了,大概是先皇怕密诏被夺而趁哪次外游时将它藏了起来,想在适当的时候再公之于众。后来大概是有了什么变故,他才只来得及在死前将帕子交给滕王。
      至于滕王是否知晓这个秘密……从他将帕子送给自己就可推断,即便他知道,也并无心于皇位。
      看来,是皇上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密诏之事,又在滕王那找不到线索,才将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皇上必定派人对从京城去他家乡所要经过的所有城镇都严加监视,恐怕是上次带青贺下山时被发现了行踪。
      秦赫明白此物事关重大,也了解滕王的心思,决意替他隐瞒。

      “密诏?既然是密诏,纵使秦某与滕王交情再深,始终是个外人,如此重要之物滕王怎会交与外人?自然是另寻密处保管了吧。再者,如果密诏真在秦某身上,秦某又何必退隐至此?”
      察觉他们已有些动摇,秦赫又说:“秦某早已辞官远离政事多时,只想在此过平淡的日子,几位这次突然来访,实在令人不明所以。”
      带头的蒙面人见秦赫神情坦然,并不像在撒谎,不禁暗想,难道这人当真不知情?
      “你跟着我进去搜,”他又对另两人说,“你们先把这两个给我绑起来,绑完了也进来找。”
      “是!”
      两名蒙面人说着就冲到秦赫身边,一人押住一个。
      青贺挣扎,却被秦赫制止,只好任他们绑住。手中的酒坛被打落在地,秦赫还故作惋惜道:“可惜了酒。”

      听着四人在屋内翻箱倒柜的声音,青贺急得跺脚。
      “阿赫,你、你怎么能让他们这样乱来?我有法力我……”
      “青贺!”生怕被他们听到,秦赫忙喝止道。他不想再节外生枝,更不想让青贺的身份暴露,以免招来麻烦危险。
      好在那条帕子因勾了线,他前几日已送去镇上的裁缝那修补,并不在身边。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四人终于出来了,一无所获。
      带头者狐疑地瞪着秦赫,后者依然一脸茫然。他低声咒骂几句,上前将绑住两人的绳子解了。
      “如何?可有可疑之物?”秦赫转着手腕,故意这么问道。
      四人无话可说,只好悻悻离开。一人却忽然瞥见了亭内的那张七弦琴。
      “老大,那边有张琴!”
      “嗯?去看看!”
      见他们四人往亭子走去,秦赫想起青贺曾说过琴若毁坏他也会消失,顿时紧张不已,忙和青贺冲上去拦阻,却反而被两名蒙面人反手缚住,挣脱不得。
      “看来这琴果然有问题!”带头的人将琴拿起,仔细察看却并无发现。
      “老大,会不会是藏在琴身里面?砸了看看吧?”
      “不!”秦赫和青贺忙大喊,拼命挣扎。
      蒙面人冷笑,将琴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往地上砸。

      “不——!”
      秦赫情急之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竟奋力挣开了身后之人,往前冲去,在琴落地前的刹那将其护住,自己却顺势直直摔在地上,脑袋重重撞在石凳上,失去了意识。
      就在众人呆楞之际,鲜红的血已流了一滩。
      青贺只觉得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全身都没了力气,软软瘫跪在地上。
      他想大喊阿赫,却发不出声音,只怔怔地望着秦赫,口中不断无声地喃喃他的名字。

      摔琴的蒙面人作势要抢琴,这一举动又刺激了青贺,他立刻冲上去撞开那人,牢牢地将秦赫抱紧。
      琴贴在他的胸口,仿佛在发烫,青贺不知痛的究竟是胸口,还是胸口下的那颗心。

      四人见状都握紧剑柄,打算干脆将人杀了。
      就在此时,青贺全身忽然泛起刺眼的白光。
      四人只觉有股不可抵挡的力量将自己提起,身体慢慢腾空而起,随后竟被扔下了万丈悬崖。

      青贺紧紧抱着秦赫的身体。
      “阿赫,阿赫……”
      他伸手覆住他的伤口,血却仍止不住,从指缝间流下。
      “你不会有事的……阿赫你醒,你快醒啊,我们……我们还没喝酒,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眼泪早已湿了脸,流泪的人却只声声呼唤着怀里的人,麻木无知觉。
      青贺怔怔地看着秦赫的脸。
      这双眼睛,曾那么温柔地望着自己,现在却是这么闭着不睁开。
      这个人,曾经教会自己那么多事情,曾经在寒冷的雪日里拥抱过自己,曾经那么深情地抚摸自己弹奏琴曲……

      “大夫……对,大夫!阿赫,你坚持,我带你下山找大夫!”
      青贺刚要抱起秦赫,忽然间,有七团黑光脱离出秦赫身体,在空中缓缓盘旋,随后又有三团红光飘出。
      青贺大惊。
      这是人的三魂七魄!如果魂魄就此散了,秦赫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阿赫!”
      青贺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依依不舍地抚着秦赫的脸颊,做了个深呼吸。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阿赫。阿赫。

      只见青贺浑身白光大作,三魂七魄受了惊吓,欲四处逃散,却立刻被无形的力量拉了回来,盘踞在秦赫上方。
      仍被秦赫抱在怀里的琴身忽然不安躁动,仿佛感应到了青贺即将要做的事。
      三魂七魄被渐渐压向秦赫的身体,越来越近。
      青贺开始渗汗,面色也愈发惨白,就连身体竟也慢慢开始有些透明。
      琴身震动得更为猛烈。
      阿赫……
      青贺望了秦赫最后一眼,眼底是载不动的深情和不舍。
      阿赫,你会没事,你要等我回来。

      -

      秦赫苏醒后,不见青贺,顿时以为他是被蒙面人捉回去了,正要追去京城,却见四把剑落在一旁的地上。
      他不知自己昏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隐约可以猜测是青贺用了某种法术,心底却隐隐不安。

      秦赫在入邈峰上等了几日,依旧不见青贺人影。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琴,先去处理滕王之事。
      他先去裁缝那取回了帕子,又费了许多时日工夫才寻到了帕上所画之地,果然在一个隐蔽的山洞中发现一道密诏,内容是传位于滕王。
      秦赫料定皇上必然已派人四处寻找自己下落,于是换了名字,一路易容才安然抵达京城。
      无奈滕王已被软禁在王府,就算出门也有皇上的人随时监视,秦赫始终寻不到与滕王单独相处的机会,即便有过一两次擦肩而过,无奈他在易容之下并未被滕王认出。
      所幸他带着琴,便兵行险招,以琴师的身份在京城最出名的酒楼中留了下来。
      用的名字,是当初与滕王私底下的戏称,只有彼此知晓。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他渐渐有了名气,名气也渐渐传到了滕王府。
      滕王自然认出这名字来,再联系到皇上近日的动作,立刻就猜到了秦赫的来意,前往酒楼会面。
      两人如此,才得以相认。
      临走时,滕王约定明日再来。
      于是翌日,秦赫便将密诏和一封信藏于软垫之下,后又提出请滕王也奏上一曲,如此才将密诏交还给了滕王。
      原来秦赫早就料知即便滕王取回了密诏也不会公开,所以书信一封,内中列举了当今皇上的种种不仁不明之举,又大谈国家之道苍生之道,明言滕王登位才是解救黎民之法。
      这封信,若落入他人手中,足以要秦赫性命千百回。然而他就是看准了滕王仁心爱民,才走此险棋。
      果然,一个月后,滕王即位。

      如此,秦赫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数月间,他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即便白天也时刻保持着警惕,生怕易容被人拆穿,身份被人发现。
      战战兢兢,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惟有抚琴时,他才能稍稍安下心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与青贺在入邈峰上的日子。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青贺胆怯紧张的模样,想起在日光下青贺纯真灿烂的笑容,想起青贺吃糖时满足快乐的表情……
      记忆中青贺的一颦一笑,才使他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秦赫向皇上辞行时,皇上并未挽留。
      “好友,朕知你无心仕途,然而若是哪天你等不到你要等的人,你随时可以反悔。”
      秦赫却只是笑笑,道:“恐怕便是独自老死在入邈峰上,我也不会反悔。”

      -

      秦赫回到入邈峰后,又回到了青贺出现前的日子,年复一年。

      这日,他又是在亭内抚琴。石案上摆着一壶酒,两只酒杯,他每日如此,却从来不饮。
      一曲方罢,明净浑厚的余音仍缭绕不散。
      他就这么闭目不动,良久之后才从琴音中缓过神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神色柔和。
      忽然,琴身微微一震。
      秦赫面露惊喜,却并不意外,反而低笑出声,道:“出来吧,青贺。”
      果然。
      “唔,阿赫,我好想你。”青贺现身后第一件事,便是牢牢拽住秦赫的衣袖,一如往常撒娇时的模样。
      “你回来了。”秦赫起身,反握住他的手。
      秦赫拥他入怀,想用力抱住,又怕怀中人只是虚影,一用力就会消失,他就要从这美梦中醒来。
      “阿赫,阿赫,阿赫……”
      青贺收紧圈在秦赫腰间的手,这才让秦赫确定,他是真的回来了,这次不再是自己的梦境。

      良久之后,青贺在他怀中低声道:“阿赫。”
      “嗯?”秦赫应道。
      “我刚刚就闻到酒味了……”青贺瞥了一眼酒壶,又看看秦赫。
      “哈,那也难为你能忍到现在。”
      “因为阿赫你比较重要啊。那,那我现在可以喝喝看了吗?你不是说过,人在开心的时候会喝酒?”
      秦赫松开他,转身斟了两杯酒,递给青贺一杯。
      “喝吧。”
      青贺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皱皱眉头,又喝了一大口,结果被呛到咳嗽。
      “你不喜欢?”
      “咳哼,咳……不、不喜欢,不好喝。阿赫,我们以后只要开心就好了,就别喝酒了。”
      秦赫低笑,伸手将青贺手中的杯子放至一边,又将他拥进怀里。
      “好,我们以后只要开心就好。”

      再漫长的等待,只要是为这个人,就毫无怨言。
      再未知的以后,只要有这个人在,就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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