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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伊人在何方(上)
村里的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谁接近谁就会死。
因为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娘亲因为难产去了,我父亲也在我八岁的一个雨夜里失足跌下了山崖陪我娘一起去了。
那一年恰巧有外乡人经过,收养了我,但倒不如不收养的好。
他们家是地主,许是先祖作孽太多,到他们这一代整个家族只有一个五岁的幼童,而我就是去给他做童养媳的。只是名义上是童养媳的身份,实际上都是做一些下人的活。但那些丫鬟们都认为即便我现在是下人,将来也是要成为主子这个荒谬的理由而排斥我,我没有朋友更别提姐妹。
夫人问我叫什么,我想了想,记忆里村里的人都是叫我“煞星”的,爹也从来都是叫我囡囡,她问起来我才悲哀的发现,自己是没有名字的。
“那就叫阿一吧,好记些。”
从此我就叫阿一。
时光匆匆而逝,转眼间六年已经过去了。
样貌随着年龄逐渐露出它应有的模样,慢慢地心智日益成熟的我越来越能清楚的感受到老爷看我的目光总是不同于别的丫头的。他会在我捧茶给他的时候,手总是在我身上流连,夫人进来虎着脸咳嗽几声他才讷讷地放下,并怒斥我做事不力。
我想只要我注意点,总是可以躲过的。
然而当我喝下茶水昏倒在桌旁,迷迷糊糊看见老爷的样子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才总算是懂得,有些事情逃也是枉然。
在意识彻底丧失之前,我摸索出了一直放在枕头底下的簪子,那是为了保护自己留在那的,没想到真的有用它的一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奋力刺向那个老男人薄弱的眼睛,一下又一下,痛得吼叫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殷红的鲜血喷到我脸上,我感觉到恶心,胃里翻滚得厉害,却又充满了报仇的快感,意志也瞬间清醒。
那个老男人是个懦弱没用的男人,眼睛带给他的痛楚让他在恐惧中很快的晕死了过去。奇怪的是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我无比镇定的起身穿戴好衣服,手里死死地抓着簪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趁着没有人从后门逃了出去。
但是很快就东窗事发,为了不让那个老男人的丑闻传出来丢了他们家的颜面,夫人对外说是我这个贱婢勾引老爷不成恼羞成怒想要杀了他。
一队一队的人都在找我,此刻我躲在一片据说闹鬼的树林子里,我知道这些胆小怕事的人是一定不敢在这里出现的,所以我很安心。
村子里是回不去了,也没了亲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要受人欺压,不如……
四处张望了会儿,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我想了想,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也许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反正没有人知道我的消失也没有人会为了我掉下一滴眼泪。
慢慢走过去,呼呼的风声吹过密密的林子,就像有无数的冤鬼怨鬼在向上天诉讼着自己的冤屈,我只是笑。
什么冤屈?只得在夜里才能出来说几声,不过是见不得阳光的鬼怪罢了。
什么上天?假若苍天有眼,也不过是有眼无珠罢了。
什么生死?那是有在意的人才会有的情感,才会懂得悲戚罢了。
流水潺潺,带着秋日的寒意。我一步步往里走去,清凉的水一点一点的没过腰,没过脖子,我缓缓闭上眼睛,享受死前的快意。
水慢慢浸入我的体内,我开始感到不适应,感到身体和灵魂的抽离,我想我终于是获得了解脱。
……
“姑娘?你醒醒!”男人的声音,还有水残留在我的胸腔我忍不住咳嗽出声,“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谁?是谁?
睁开眼睛,借着淡淡的月光我才看清来人模样,青色的长衫,眉目清雅,在知道我醒来后迅速咧开的嘴角,灿烂如星辰的眼眸好看非常,我怔怔地看着他,好长时间忘了言语。
“醒了?你感觉怎么样?难受吗?”他讲话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水滴落下来和石头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我迷迷糊糊的点点头,觉得头昏脑胀的难受得紧。
“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突然有点脸红的别过脸去,脱下青色长衫披在我身上,然后找了棵树把我放在树下就去捡柴火生火去了。
风吹得大了,打了几个喷嚏冷不丁一低头,才明白过来他刚刚别过脸去的原因。
在水里泡了老半天身上的衣服都紧紧贴在身上,咳……
“你为什么会寻死?”
他已经生好火,正值秋日,夜里总是凉飕飕的,为了我不会着凉他把外衫给我后就去搭着树干给我烤干弄湿的衣服,隔着衣物他说话的声音有点飘渺,我看着他的影子有些许恍惚。
影子总是不真实的。
“我为什么要活着?”我反问他,也反问自己。
“哦,这倒真是个问题,”他轻笑出声,“如果是我小师妹,她一定会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生命多美好,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只要活着就一定有啃鸡腿的一天’。”
我也跟着笑出来,突然对他的小师妹有很大的兴趣,这么乐观的人一定有着很好的生活吧:“听起来她很可爱。”
“是啊。”他笑着说。
“你喜欢她?”问完我就后悔了,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又怎么能问这种问题,太唐突。害怕他会生气,偷偷地透着衣物瞄他几眼,怕那个影子就这样不见了。
他有点惊讶,不过似乎没有生气:“啊?哦,当然不是,我只把她当成妹妹,你多想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为他这个回答感到高兴。
一阵沉默。
我看着他的影子,而那个影子则看着天空,多安静美好的时刻,时间停在这里就好了。
突然那个影子晃了一下然后不见了,我吓了一跳怕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还好他并没有走,他只是起身把衣服收了起来,然后把衣服披在我身上,说:“都干了,穿好别着凉。”
身上传来的暖意告诉我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的臆想,那个影子是真实存在的。迷恋着衣服上传来的温度,那是属于他的。
他作势要离开,我赶紧抓着他的手,然后又赶紧松开,感到脸有些发烫。他也是愣住了,呆立在那里。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愣着,然后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很重要?”
心里笃定了想法,抱以同样的认真的态度,我说:“很重要。”
很重要,因为你是第一个不认识我却对我好的人,你是第一个关心过我为什么要寻死的,在意过我存在的人,很重要很重要,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有你的存在,所以我第一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单纯的为了能够在有生之年再见到那个人而想要活下去。
“宋风。”
他丢下这一句话,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风一般的消失了。
来去都是无影的。
宋,风。
空气中带着湿重的水汽,怕衣服又会湿了只好一件件再穿戴好。穿着衣服赫然感觉到有东西掉出来,拾起来一看是个钱袋,上面有几锭碎银子,应该是他帮我晾衣服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
心里边有一片羽毛掠过,悄悄划过的悸动。
手里拿着他那件青色的长衫,头埋在衣服里,衣服里有属于他的味道。
我轻轻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心里想着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过客,终究是落下泪来。恍然间看到地上有一行用纸条划成的字:没什么值得活的,也没什么值得死的。
泪珠最终滴落在土地里,从尘埃里开出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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