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作者:刘凌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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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上学去


      今天,大伯不上班。他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清东西。我眼巴巴地趴在门口看了半天,忍不住问:“我可以帮着清吗?”
      “你?”大伯睁大了眼睛。不过马上他又说:“你清吧!”
      我高兴极了,连忙挽起袖子干了起来。不久我找到一封信。以前跟妈妈住一起时我就会认一些字,后来大伯又教了我好些,大伯还夸我学得快,是个聪明的小孩子。所以现在我就迫不及待地把信打开,想在大伯面前露一手。
      “哥哥!”我大声念。抬头看看大伯,他正忙他自己的,张都不张一下。我稍感失望,又继续往下看,可惜这次有好多字我都不认得,我就一直翻,翻到最后一页:“弟:风启,一九八七年五月二十八日。”我又大声念了出来。
      大伯很吃惊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后他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很轻,但是很坚决地把信从我手中夺了过去。
      “这是我爸爸写给你的信,是他去世前两个月写的,是吗?”虽然爸爸去世时我不过四个月大,但有关他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包括他的名字,他辞世的日期等等等等。
      “是呀。”大伯说。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伯看着我,说了声:“傻孩子!”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目光却是坦荡的,让我感动。
      “你现在还小,我答应你,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让你看的,好吗?”大伯说。
      我有点不服气,我自言自语地说:“小倒不小,就是有些字还不太认得。”
      大伯说:“是呀,就算我现在给你看,你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所以你要先学好知识,学好本领。”
      我眼珠一转,马上就有了一条妙计。我想是呀,我是要先学好知识,然后把爸爸的信偷出来看。
      “那你送我上学去呀!”我要求。
      “上学?你年纪这么小……”大伯很为难。不过他想了一想又说:“早点上学也好……下星期新生开始报名,让王奶奶带你去吧!”

      啊,我实在是等不得了!好不容易盼到下星期,我高高兴兴地拉着王奶奶出门了。
      学校里像我这么大的小孩子可真多呀!他们有的是由爸爸带着,有的是由妈妈带着,有的是爸爸妈妈一起带着,这样一来显得特别挤,不过挤来挤去也很好玩。我还很意外地看到郑新。
      我们先被带到一个教室里问问题,五个五个一进,家长都被关在门外。老师先问一个扎着马尾马的小姑娘:“五减二等于几?”小姑娘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后把脚趾头也搬出来了,她还解释说这叫验算,然后她报出一个答数:“二!”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我心想,这个小姑娘可真聪明,换了我就算不出来。不知为什么,我认字倒认得快,做算术却不怎么样。我只能从“一”数到“十九”,后面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连大伯都说我在数学方面“差一大截”。
      老师又问:“小朋友,请给我们讲讲,你为什么样要来我们学校上学?”小姑娘把头一扬,脆生生地说:“我到这里来上学,是因为我在培英一小上不了学。那里的老师让我爸爸先交六千块钱赞助费,我爸爸说念个小学就花这么多钱划不来,不如就念二小。我爸爸还说……”“好了好了小朋友,你可以出去了。”奇怪的是老师很突兀地打断了她。
      轮到我了!老师问我:“三加三等于几?”我回答不出来,只好呜呜地哭起来。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公平了!我会认那么多字,她都不考,为什么偏考一个我不会的问题呢!老师又说:“小朋友,不要怕,仔细想一想三加三等于几?”我心中不由一喜:哼,她还以为是我害怕,哪晓得我根本答不出来。这样一想我不由哭得更加大声了一点。
      老师叹了一口气:“好,我们来问下一个问题——请你给我们解释,你为什么要来学校上学?”我心想:当然是为了偷看爸爸的信了,你居然连这都不懂,真是大白痴一个!不过我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因为我一说,她无疑就会知道我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做不出第一道题,所以我继续哭。
      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可以了小朋友,你出去吧!”我一听连忙转身往外走。我不敢走得太快,怕流露出高兴的神情;我又不敢走得太慢,怕老师忽然之间回心转意,又要问我一个问题——这可真叫人为难!不过最后我做得相当出色,我自认表情很悲伤,而且终于站到了走廊上!
      又有一个老师带我们到一个大教室里打针。郑新忽然哭起来。他说他好怕,他要去找他妈妈,而且他以前从来都打屁股针,没打过手针,早知道这样他就不来上学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哭,可后来好多人都哭了,连马尾巴都哭了,我也只好跟着哭起来。不过后来我看到一个长得像粉团儿一样的小姑娘没哭,我又很后悔。粉团儿跟马尾巴关系好像很好,总站在一起说话。因为她实在长得很好看,刚才我已经偷偷地瞄了她好几眼了。
      不过后来连粉团儿都哭了!那是因为郑新在抽血的时候忽然昏了过去,狠狠地砸在她身上!
      在那一天我是最悲痛欲绝的人,因为他们最后居然不要我报名!连郑新都报上了,他还在队伍里朝我挤眉弄眼,可他们居然不要我!
      他们为什么会不让我报名呢?并不是因为我答不出题目,也并不因为我哭起来声音特别大,他们对王奶奶说:“不行,老人家!您孙女年龄太小了,国家有规定……”尽管王奶奶使出全身解数为我争了半天,最后连嗓子都喊哑了,他们就是不让我报名!
      我嚎啕大哭!我声嘶力竭地喊:“既然你们根本不想让我上学,为什么要给我打针,还抽走我那么多血?”那些老师们也不吱声,只是呆呆地望着我。
      王奶奶牵着我,在学校门口好一阵叫骂,只可惜无人应战。最后王奶奶把我拖出了学校。她一边赶路一边恨恨地大骂:“别人在外面累死累活,他倒晓得跷起胯子来享福!你还嚎什么丧!我算是懒得管罗,你去找你的好大伯去!”然后她把我拖到大伯的医院里。
      大伯正在查房,他身边围着的病人可真多!但王奶奶才不管这些,一把把我推到他面前,然后叽里呱啦道出原委。本来我到了医院已经没哭了,但大伯一边听,却一边掏出了一条很大的手帕给我。我觉得不哭挺对不住人的,眼泪就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不敢太大声,因为王奶奶警告过我,在大伯的医院里不可以大声。不过我的眼泪可是货真价实的哦!有些小孩光打雷不下雨,像郑新哭起来就这水平,未免也太下作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有的说:“这孩子,真懂事,还晓得为上不了学发愁。”有的说:“我那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就好罗!”有的一个劲问我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又有一些人抢着给大伯出主意,有位伯伯把他的名片都掏出来了,真的很好笑!我得意得要命!
      大伯去跟一个老头子请假。老头子很不满地说:“林医生,你不觉得你最近请假请得太多了吗?”大伯叹了口气说:“有什么办法,孩子要上学,你总不能不让她上吧!”老头子说:“不是我说你,你自己连婚都没结,何苦……”这时,我看到大伯忽然对老头子使了一个眼色,老头子大大的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十五号今天体温不太正常,下午的手术也做不成了,你去吧!”
      一回家,王奶奶就忙着去做饭,她还说什么上不上得了学事小,饿死事大。我觉得她实在愚昧,就跟着大伯一起到他房里。大伯根本不理我,只是到处翻通讯录,打电话。我已经把一块手帕哭得湿透了,又找不到第二块,于是我就爬到大伯床上趴在他枕头上哭。这真的很有意思,电视上很多阿姨都这样哭的!后来大伯也走过来躺在我旁边。他的脸板得紧紧的,看起来好吓人哟!我不敢吭声了。我的大伯心情好的时候是世界上最最和善的人,他现在这样我又好怕他。
      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王奶奶跑进来大声说:“你们两个还挺什么尸!起来吃饭!”大伯站了起来,对王奶奶说他有事要出去,不吃饭了。王奶奶很生气,因为这样一来饭就多了。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大伯才回来,不过他看来很高兴,他告诉我说我九月份就是一名小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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