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倾城

　　四月倾城
　　1、青杏
　　山青水碧，江南烟雨，点滴天明，她拈着一双绣鞋，跑上台阶。周遭落红坠地，飞花浮漂，她嘻嘻地笑着，往墙角青杏树处奔去。
　　青杏尚小，经昨夜一场春雨，洗涮得青葱，她踮起脚尖，却怎么也够不着。无奈之中，只得撩起裙角，爬上了一叠乱石。
　　朝阳初升时，她横目，盈盈微笑。朝霞从她肩头滑落，衬着乌黑额发，清涟可爱。只是这青杏小树青影横斜，竟深入他家院落。
　　我叫黎锦树，你呢？
　　她笑问道，把青杏掷向他院。
　　我是冷无情。
　　他小小年纪，眉眼间却有朗朗乾坤，就犹如陌上一抹苍翠，旁有白蝶和舞，天然俊逸风流。他书卷手执，读的不知何书？
　　黎锦树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少年郎。
　　原来是他家白衣少年郎，初初正是眉间霜。
　　她笑，弯眉若柳。
　　他缓步从容，频眉，捡起青杏。却道：若得青杏好，凭是烦恼亦可消。
　　她却不明白，这话的用意。
　　清晨霜露，眼波流转于二人之间，黎锦树霎时红了耳梁，烟霞满面。

　　2、咖啡
　　星期天，叮铃铃的电话声，一直吵闹了许久。她不耐烦地把电话接起。
　　是妈妈。
　　阿树，不要忘了今天的约会。你好好打扮打扮，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不要让别人说我们家没有家教。
　　是，好好好，我马上起床，立马梳洗打扮，绝对不会给你们丢脸。
　　她千哄万哄，罗嗦的老妈终于才放心地挂了电话。
　　她是黎锦树，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
　　分分钟的流年，于她而言，犹如枷锁，累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叹了一口气，开始梳洗，一抹阳光印着窗帘照射进来。
　　一年前的今天，她坐在城中许愿池哭了整整一晚上。那天月光很是耀眼，晃着池里的水光，晃悠地让她很是眼花。当时真是像个傻瓜一样，可是哭到后来，她反而忘了为什么要哭了。
　　楚飞，那个人曾经对她说，阿树，以后我们会生好多好多孩子，女孩叫小树，男孩叫大树。
　　她嘻嘻地笑，你这是怎么起名字的，小树，大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小叔，大叔呢？他也笑，时光尽数地碎裂在彼此的眼眸中，晶莹透亮。
　　她苦笑了一声，原来疼痛也是可以复原的。
　　伤口也是会结痂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即便刚开始痛到自己以为活不成。
　　她对着镜子开始刷牙，洗脸。

　　咖啡厅。
　　黎锦树踩着歪歪扭扭的高跟鞋走进了这家极富盛名的咖啡厅，它的名字很美，叫苏美女神。
　　希腊女神，优雅而气质。
　　似乎和她不大相配。
　　这身别扭的白长裙，还有别扭的发型，别扭的高跟鞋。一切和这高格调的苏美女神不相符合，就像是游乐园的小丑弹着五色球却走进了高雅的歌剧院一般，周遭看着他的眼神是好奇和耻笑的。
　　她轻轻笑了，高傲地抬起头。
　　转角，也许是次机遇。

　　那抹背影，为何让她呼吸紧蹙。
　　他不停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而她却停下了脚步。
　　七号桌，是他。
　　黎锦树捏了捏手心，居然渗出了些许汗滴。
　　你好！
　　黎锦树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是黎锦树。
　　他抬头，微笑。
　　你好，我是伍景天。
　　他伸出手，与她握手。
　　干净而细长，眉目清秀，真像是古代画幅里走出的佳公子。
　　她心里忽然猛地抽紧了一下，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黎小姐——
　　她脸红了，烟霞满面，急忙收回了眼神，低头暗暗地唾弃自己，怎么这么不礼貌，居然看个男人可以眼也不眨一下，而且这人还是她的相亲对象。

　　3、瑶琴
　　秋千微荡，黎锦树刘海覆额，笑语珠玑，回荡在秋千处久是不散。
　　而他是个极其寡淡的人，几乎少见他笑，可是每次看到黎锦树笑得如此开怀，他总是心有悸动，那种感觉像是春日陌上，一枝桃花淋露吐艳。
　　他轻轻拈动琴弦，灵动的手指在古朴的瑶琴上翻飞。
　　黎锦树以为自己见到了翩翩的蝴蝶，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自由地飞翔。
　　一曲弹毕。
　　无情，你弹得真好听！
　　他微微一笑，很是倾城，时光也瞬时倾塌。
　　锦树，你可知道，这曲叫什么名字。
　　她拈起手帕，掩口而笑。
　　叫什么？
　　这曲子叫《青杏小》。

　　4、泡面
　　朝阳如火，黎锦树，白T，牛仔裤，球鞋。
　　她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吱呀一声，平时很是热闹的办公室，现在居然鸦雀无声，怎么回事？
　　她疑惑。
　　那个平时唧唧咋咋的李青寻居然也噤了声，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
　　她看了看四周，怎么回事？
　　她问：哎，李青寻，怎么了？

　　黎锦树心想自己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却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昨天才加班完成的报表，亲自交到了许女怪的桌上，怎么今早却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在许女怪的怒吼声中，她默默地打开电脑，照着昨日的印象，开始收拾残局。
　　一切那么顺其自然，就像是早就设定好的结局。
　　她凉透了手指，在这四月的繁花丛中。
　　别样的流年，别样的锦绣女子，别样的花。
　　而她，也不过是别人游戏中的匆匆过客，连斗艳也是轮流不到的。
　　下班前，李青寻悄悄在她耳边问，阿树，你可知道？得罪了哪个，有这样的报复？
　　她回头，却也露出利齿。
　　青寻，我要是找到那个人，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树树，要不我留下来帮你弄啊！
　　她笑笑，说不用不用，你不是和韩风有约吗？

　　很多个白天，很多个黑夜，她都是和一个叫楚飞的男子渡过，也曾经以为自己就是一辈子这样渡过了。
　　她在他背上思念、流浪。一个阳光灿烂的未来，那里繁花似锦。
　　他在她眼眸处流连、欢喜。
　　而今已不再。

　　她叹口气，把泡面碗口的包装纸撕开。
　　四月的夜，很是冷清。
　　她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打着哈欠。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上至下。
　　她猛地回头，居然是他？
　　他修长的手指推开了她办公室的门，见到她，却似一点也不惊讶。
　　怎么，这么晚，还加班？
　　她慌忙站起来，手中的泡面洒了一桌子，把桌上的纸张弄得糊了一片。
　　伍——先生！
　　他快步，帮她收拾桌子，一双洁白的双手。
　　锦树很想问他，伍景天，缘何你会出现？可是居然没有问。
　　他笑了笑，仿佛猜透了她的心事。
　　那日她仓惶离去，他连电话也没来得及问，她又如何知道自己是她新来不久的老板呢？
　　我来帮你！他这么说道。
　　她呆愣了，这编的是哪一本言小情，又演的是哪一出偶像剧？

　　5、似月
　　似月微垂眉目，轻轻磨墨，淑颜静好。
　　祖父总是说，锦树，你要学学似月，性子都是练出来！黎锦树笑，犹如桃夭，祖父，你是喜欢似月呢？还是比较喜欢锦树呢？
　　祖父也笑，你呀，总是孩童心性，如今十四了，还是这般胡闹。将来如何嫁的出去。
　　锦树却道，嫁不出去，便陪祖父。
　　似月也拈帕而笑，倒是真如她的名姓一般，似月似水，晃得犹如湖水之波光粼粼，有一处夏荷吐蕊，莲叶细细而叠。
　　似月，连你也笑话我。
　　锦树伸手去挠，似月笑着躲开。
　　偏撞上了进门而来的冷无情。
　　他一身白衣，眸若寒星，鬓发垂下。
　　这是表姐似月，在我家暂住。锦树笑着道。
　　他忙作揖，而似月脸颊早已红晕满布，烧成天边红霞，只是一转身就跑进了内室。

　　6、偶遇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李青寻，在一家叫花开美地的餐馆。
　　阿树怎么也想不到会再遇到楚飞这个男人。
　　这个在学生时期会为了给她买一个漂亮的头饰而吃了一个月方便面，能为了帮她通过考试陪伴她几个通宵的男人。
　　眼前，郝然是他。
　　可是他手臂间挽着的却不是她，而是一个叫顾芷珊的女人。
　　当年他残忍地对她说，阿树，我们分开吧。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而芷珊能让我至少少奋斗20年。
　　她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之后，决绝地走开了。
　　楚飞，你不配！
　　顾芷珊，一个千金小姐，娇俏动人，无知骄傲地像是刚出生的雏鸟。
　　楚飞尴尬地道，芷珊，给你介绍，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黎锦树。
　　阿树伸出手去，道：楚太太，你好，我是黎锦树，你可以叫我阿树！
　　顾芷珊猛地回神道，原来是你！她箍筋了楚飞的手臂，抬起下巴道，楚飞是我先生，你不要想抢走他！
　　阿树笑得一脸轻蔑，楚太太，这个男人送我，我也不屑。
　　她骄傲地往前走去，像个女王般。
　　只是在转角处，她瞥见了一抹含笑的眼神。
　　伍景天，又是她。
　　她抚了抚额前的刘海，向他微笑。
　　伍先生——
　　他站起身，笑得很是好看，像是四月的春光那么灿烂。他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在她惊愕间，搂着她往前走去，却是朝着楚飞那桌的方向。
　　他向楚飞伸出手去，客气道，以前多谢楚先生对阿树的关照，我们准备两个月之后结婚了，希望你来喝喜酒！
　　她红了脸，他在说什么，结婚吗？她没有听错？
　　这演的是哪一出啊？为什么每次碰到这个伍景天，事情总是显得那么让她无法掌控？

　　花开美地门外，人潮汹涌。
　　而她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伍景天紧紧地拽着她的手，似乎不想分开。
　　阿树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阿树，我可以叫你阿树吗？他一脸真诚，脸上却显出了丝丝红晕。
　　她有点眩晕，因为他接下来的话。
　　其实那天在苏美女神，我就想跟你说，请和我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好吗？

　　7、玉珏
　　青杏树下，秋千花架，他伫立许久。
　　看着朝花消殒，夕阳西下。任星移斗转，草长莺飞。
　　冷无情总是喜欢凝视那深入自家院落的青杏树，有时甚至可以在树下磨墨作画，焚香奏琴。
　　他白衫水色，就如同亭边的池水，风一起，就吹皱了波光。
　　锦瑟琉璃花千树，无须朝华也得晴。
　　他拈着一枚玲珑玉珏，剔透晶莹。
　　想什么这么入神？
　　锦树冰凉的小手探向他微蹙的双眉，努力想把那纹路抹平。
　　没事，只是想事情出了神！他淡淡道。
　　这玉珏真美。她一把抢过，对着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内里晶莹，莲花一朵，花开灿烂。
　　冷无情笑问道，家传之宝，你要吗？
　　锦树连忙还了回去，急道，既是家传之宝，如何给我？
　　他却只是笑，它总有一天是你的！

　　8、约会
　　阿树觉得自己是疯了，彻底疯了。
　　事情居然演变成这样，这真让她始料未及。
　　当阿树再次见到伍景天的时候，是星期一了。
　　他西装革履，走进电梯，电梯里挤满了人。而他在看见她的同时，脚步也挪到了她身边。
　　哎，阿树，大老板！青寻在她耳边低低道。
　　她脸一红，别过头去，却看到了这么一幕。
　　他居然朝她眨了眨眼睛。那动作快得除了她没有人注意到。
　　电梯里还是沉闷的很，很多人大气也不敢出。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变得更小了，好像每个人都在争夺这小小空间的氧气一般，敛声屏气。
　　门开了，她松了一口气，拽起李青寻的手，往外奔去。
　　阿树，上次妈妈让你去见的那人怎么样？阿树接起电话。
　　恩，挺好！她回答。
　　那位伍先生听说还是你们公司的大老板啊？你平时上班能碰到他吧？
　　……
　　过了许久，她终于挂上了电话。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音乐声又想起了，她再次接起。
　　妈妈，我会和那位伍先生好好相处的，你放心吧，好吗？
　　咳咳，阿树，是我，伍景天！
　　电话那头传来很是浑厚的嗓音，今天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饭！
　　她吓得丢了手机，然后急忙又捡了起来，应道。
　　有——空，在哪——里——见？
　　他在电话那头发出笑声。

　　9、还是似月
　　当似月静静地坐在案桌旁，拈起衣袖，磨墨作画，黎锦树觉得自己像是看到画中的侍女鲜活灵动，婀娜走下画卷，执掌灯盏，颦眉伫立的绝世风景。
　　怪不得，祖父老是叫自己学她。
　　似月眉眼微抬，撩起耳边垂髫，嫣然一笑。
　　锦树，过来，帮我磨墨可好。
　　似月，我在一旁看你画就好，你知我的性子。
　　一只寒梅露凝香，雪飞枝头作羽绵。
　　似月，你的画技可是越发好了。
　　大雪纷飞，只有一只红梅俏丽，配以半空圆月，空灵之极。
　　似月笑，弯腰去盖印章。
　　一枚玉珏从她衣襟内掉了出来。
　　晶莹剔透，莲花一朵，花开灿烂。
　　锦树心头一紧。
　　东风划过窗棂，窗外海棠花瓣飘落进窗来。
　　她僵住了，指尖凉透，泪在眼眶里滚动却仍是无言。

　　10、别样的风景
　　这云淡风轻，静好的四月。
　　她——黎锦树，在伍景天的背上终于看到了别样的风景，除却锦绣年华，似水流年，她终于体会到了心中有蝴蝶会喷涌而出的感觉。
　　当他小心翼翼，帮她脱下鞋袜，检查她受伤的脚，然后怜惜地背着他，一路的大汗淋漓，她终于明白，其实这世界还是美好的，花很红，叶很绿，而伍景天，很好！
　　她终于可以安心，在他背后安然入睡，不必再流浪，寻找栖身的岛屿。
　　因为她知道，在他身边，有她想要的安定。

　　11、四月
　　后来阿树常问伍公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伍公子含笑不语，只是吻了吻阿树的额头，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阿树抬脸微笑，在他脸颊印上一吻。
　　在哪里，不是在苏美女神吗？
　　伍公子还是笑。
　　厨房里弥漫出食物的香味。
　　还是我的老婆好啊，上得厅堂，进得厨房！伍公子搂紧了自己老婆的腰肢，撒娇地道。

　　12、秘密
　　这是伍景天的秘密。
　　多年来，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他。
　　景天，我是阿树。
　　那梦真实得很。
　　妈妈总笑他，景天，你是不是从小听爷爷讲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听多了，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
　　当他接任自家公司的第一天，他在员工名单上看到了一张朴素的笑脸，长发披肩，清新可人，下面写着她的名字——黎锦树。
　　他偷偷笑了，躺倒在座椅上。
　　之后的一切，那么处心积虑，又那么顺其自然。
　　也许，这一生，他就是为了寻找她而存在。

　　13、四月倾城
　　各位看官可能急了，伍公子和阿树是喜结良缘了，那古代那位冷无情同学和阿树是咋回事啊，木有交代清楚啊！
　　阿树大腹便便，一边吃零食，一边对着青寻说，李青寻，啥时请我和伍公子喝你和韩风的喜酒啊！
　　青寻道，快了，快了，等你把小伍生下来！
　　阿树，最近出了一本新书，很好看啊，看得我都流眼泪了啊！
　　什么书，我们家伍公子说了，太悲情的书还是不看好了，免得我伤心，我家小伍也伤心。
　　我跟你说啊，那书叫什么倾城，哦对了叫《四月倾城》。你要是不能看的话，我讲给你听好了。
　　然后李青寻同学就巴拉巴拉地把故事从头开始讲。
　　阿树一听，急道，好看，借我！

　　原来你一直想娶的人并不是我，是似月，对吗？
　　秋千花架之下，那两人紧握的手，彻底刺疼了黎锦树的双眼，她一甩衣袖，全然不顾身后似月那悲伤的眼神和冷无情悄然放开慢慢下滑的手指。
　　这四月的青杏，总是不见长大，而她也仿佛终于看清了，这世事的残酷，时间犹如沙漏，走的也是太慢。
　　她一转身去了京城姑母家暂住，这一住就是一年。她以为自己终于放下伤痛，可以好好祝福这二人之时，她却发现现实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祖父却说，似月嫁人了，夫家是江南一带的商贾，两人可是郎才女貌，鹣鲽情深啊，你没有参加婚宴真是可惜。
　　她呆了，似月出嫁，却不是嫁冷无情，到底这中间有什么事除了差错？
　　她正要奔出门口，却听祖父摇头叹气，冷家小子可就惨了，听说从小就有腿疾，如今双腿已废……
　　她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无情，这一生，我欠你的太多、太多……
　　秋千花架，那背影，虽坐轮椅，郝然还是和以前那样，白衣胜雪，黎锦树缓缓走上前，双臂紧紧地箍筋了他的双肩，泪水一直滚落到他的颈脖。
　　她一声一声地呼唤。
　　无情、无情、无情……

　　阿树，你看什么小说，这么入神？
　　老公，这小说很好看，你要看吗？
　　伍景天解了领带，接过那本《四月倾城》，帮阿树抹去眼泪。
　　肯定又是李青寻叫你看的，我明天就给她安排很多工作，让她没有闲情逸致看这些没有营养的小说。
　　不是，老公，你可以看看，女主角的名字和我一样哎！
　　我看男主角也很像你哎，真的啦！
　　伍景天不去理会自己老婆的罗里罗嗦，笑着以吻封缄。
　　桌上躺着那本《四月倾城》，一阵风吹过，正好翻到结局那一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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