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醉

作者:未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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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梅时节家家雨


      顾司徒家的大娘子顾颜汐即将下嫁金玉庄慕容玦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不住的扼腕叹息。
      传言顾氏颜汐美若天仙,秀外慧中,顾家又是望族,怎么会嫁给一个商人?一时间帝都的每个角落都推出了关于“顾氏为何下嫁慕容庄主”的不同版本。
      其实总结起来只有三种说法。一是二人早已珠胎暗结,司徒不得已之下只能让爱女下嫁;二是慕容家许是早年有恩于司徒,两家指腹为婚,如今虽然顾司徒平步青云,也依旧念着与故人的约定;三则有些离谱,说是顾司徒怕是再不得圣宠,便先将女儿一个个嫁出来,而朝中大员又观望着,不愿娶,只能委身下嫁名动天下的富商慕容玦,
      是以,这一天扮了男装带着阿筝出来查账的颜汐有幸知道了不少趣闻。
      现下她听到的正是版本一。
      “阿汐?”跟颜汐一道的良玉看着她淡漠的眉眼,疑心她是在生气,便开口劝道,“那些话你别太在意。妇道人家说三道四惯了的,嘴上从来把不住。”
      坐他身旁的青衣“男子”只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即使表情都没变一下,良玉也明白了她根本不介意,顿时松了口气。出阁前有孕这种传闻,放在哪个女子身上都是极难以接受的。
      “阿兄可知绮娆为什么专卖女子用的东西?”颜汐突然问道,却没看他,只垂眼看着碗中的茶。良玉知道她没有在问他,也就没有接话,她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并非因为这一块出现了空缺,也并非抓住了她们爱买东西的天性。大部分,还是因为女子的嘴,是这天下最好的信息来源。”
      良玉愣了愣。当初出资与她合办绮娆时只道女子用的东西好卖,且价格越高反倒卖得更好,倒是没想到还有着一层。
      一旁穿着紫色衣裳眉目精致的小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颜汐,眼中满是倾慕。不必想,那自是阿筝。
      每次视察一条街下来三人都累得不行,便在街尾的绮逸楼吃吃点心,喝喝茶。
      自然的,会有很多女子,逛完胭脂水粉服装发饰一条街后,觉着累了,便来这个小茶楼坐坐,聊聊八卦谈谈天,无形中提供给颜汐许多商机,以及一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消息。
      这些消息,也是绮娆每年的一笔不小的进账。
      “对了,大娘,”一般来说,良玉叫她“大娘”时就是要谈私事了,“这慕容玦我倒是知道些的。听闻他性子偏冷,虽是从商,也从来不假辞色。这点倒是同你像得很。只是我觉着你们这样像,你嫁与他,怕还真不是什么好婚事。”
      顾大娘子虽然惜字如金,但对着这个表兄和阿筝面前,话就会稍稍多一些。
      “这么说来,阿兄有更好的提议?我倒不觉着有什么不好。你也知道我这性子是怎么磨出来的,其实我私底下还是挺亲善的,不是吗,阿兄?”
      良玉摇扇子的手不禁顿了顿。如果变着法儿整人就是她的“亲善”,那他还是宁愿她对他冷淡一些的好。可嘴里却是不得不附和道,“然也。如此说来,倒觉着你们相衬得很,相衬得很。”
      颜汐没理会他僵掉了的表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再者,我们俩是这大胤朝数一数二的富商,成了亲不就无可匹敌了吗?若是不幸他去的早了,这金玉庄家大业大,可就都是我囊中之物了…啧啧啧,想想就觉着美好。”
      怪不得答应的那么爽快,良玉默默的想,原来是奔着人家的钱去的。
      此刻他才又想起他早已想起却总是忽视的道理——颜汐有时确实亲善,亲善且健谈,那就是在谈到钱的时候。
      “郎君要有更多银子了吗?”阿筝一脸神往,虽然她家娘子已经有不少积蓄了,可再多一些,锦上添花,岂不更好?
      颜汐则含蓄的点点头,“尚在筹谋。”
      阿筝一旁做着发财大梦去了。
      良玉无奈,脸上却挂着笑。颜汐这般,让他暗自舒了口气。他只怕她觉着折了面子,不愿嫁,到了慕容家郁结于心。如今她想得这般开,他也少了些担忧。
      “那你也记住了,无论你是顾大娘子还是慕容夫人,你在我这永远是简简单单的大娘。若是受了委屈欺凌,找旁人不管用的,便尽管来找我。不说帮你解难,至少能为你排忧。”
      她这个表兄自小就待她极好。若是没有他,便没有名动天下的绮娆,便没有现在的她。
      说起来他们初识也算是...甚为有趣...
      她阿娘刚去那一年,他与同伴捉迷藏,刚好翻到了她院子里。他在唇上竖了手指示意她不要出声,自己却大大咧咧的笑着说,“我是容良玉。借你这儿躲一躲,不会欺负你的。”
      他笑的好看,酒窝漩的醉人,竟有些阿娘的模样。彼时颜汐与别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不同,笑着说,好啊。她也有酒窝,只是一深一浅,不如他的好看。
      他和阿娘一个姓,又同阿娘长得像,轻轻松松便赢得了她的好感。自那之后良玉便经常翻墙过来找她玩儿,同她讲外边儿的事儿。
      直到两人相识快有一年,容太尉带着良玉过府拜访时,顾司徒让她出来见见母族亲眷,二人才知道彼此竟有如此关系。
      虽是如此,后来良玉见她,也依旧是不走正门的。
      容家却是能为她撑门面。不过撑那么一小会儿,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良玉是看着她,一点一点,沉静淡漠下来的。
      颜汐抬头望了望良玉,垂眼抿了口茶,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虽然是感动,脸上却没什么变化。而声音分明带上了鲜少流露出的的柔情。
      良玉笑了笑,合起扇子想要敲敲她的头,却又怕了颜汐的手段,只得中途收手:“你能知道什么?打碎牙也只会和着血往肚子里吞。看着聪明,却是个顶糊涂的。”顿了顿,又打量了着她道,“你小时候还粉嫩可怜些,人人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倒是失了幼年的颜色。”
      自己的表姑姑风华绝代,姑父也是俊秀非凡。颜汐…按理说应是容色倾城的,可现在...也只能算清秀佳人了。
      不过却是耐看的。那份淡然隽永,又如何不及花容月貌?
      颜汐瞟了他一眼道,“变丑了也是变。”
      一旁的阿筝却是火了,瞠目道:“容郎是说我们家娘子不好看么?”
      “阿筝。”颜汐叫住她,眼中满是肃然,“阿兄的意思是,他扮起女装来定是要超过我的。你不要曲解了他的意思。自然,像他这样如花般娇媚的男子世间又能有几个?眼界高些也是正常的,我们要多理解他。”
      阿筝愣了愣,旋即变脸似的迅速了然般笑着点点头,“也是,容郎如此才貌,就是帝都里的头牌清倌也没有比得过的!”
      良玉面上一烧,心中暗自叫苦。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今天一不小心就又把既是女人又是小人的顾颜汐主仆二人给得罪光了。
      “好了,阿兄,没什么事儿就散了吧,我也该回府了。今日我兴致好,回家做些糕点什么的给你送过去。”
      良玉咽了咽唾沫,苦着脸道,“阿汐,我知错了。”
      他在她做的糕点里吃到过石头,包子里吃到过未融开的盐块儿,汤圆儿里吃到过细沙。偏阿筝是要看着他吃完才肯走的。这次他一不小心,不知道又要吃到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了。
      颜汐却已起身,头也不回出了包厢,只留下一句话来:“我近日里读书觉得‘祸从口出’这句有意思的紧,阿兄且好好品读品读。阿汐告辞。”
      阿筝跟在她身后,只给他留下个灿烂的笑容。
      良玉欲哭无泪。

      转眼已到了婚期。
      颜汐坐在铜镜前,耳边是丫鬟们忙碌的声音,阿筝在她身后,捧着胭脂水粉给她上妆。
      化好妆挽好髻后,颜汐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生出几许怅惘。镜里的她,眼角挑的绯红,向来有些冷淡的脸也因此多了几分喜色。
      大红描金线的对襟喜袍早已穿好,只等祭过祖拜别父亲爹爹和众姨娘了。颜汐就举着折扇,被搀着来到厅室。顾司徒和司徒夫人居上位受礼。
      “阿汐...”顾司徒突然叫住她。
      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唤过她的闺名?懂得是一回事,欣然接受却是另一回事。时光漫漫,在这一刻通通涌到眼前。颜汐停了下来,举着扇子的手紧了紧,“是,父亲。”
      顾司徒只是却看着她的眉眼,一遍一遍,什么也不说。仿佛千言万语已经涌在嘴边,可是时间不多了,你只能挑几句来讲。怎么挑呢?每一句每一句都是你想说了很久的话,能够舍下哪一句?
      他的女儿,却要嫁给一个商人。
      终究是他欠了她们母女的。
      “郎君,莫要误了吉时。”司徒夫人出声提醒道。
      那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变成了女儿出嫁时父亲最寻常的叮嘱。不是对的时候。
      “戒之敬之,宫室无违命。”
      司徒夫人自然也要加一句的,“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颜汐恭谨的垂下眼,“女儿省得。”
      拜别双亲后,便被搀着步上婚车。前边儿高头大马上,她的夫君在为她引路。
      那是她的夫君了。纵使两人从未见过面。
      耳旁喇叭唢呐声不绝于耳,大街上观礼的人语声嘈杂听得颜汐默默苦笑。这场婚姻,真正欢喜的,并不是他们夫妻二人。
      不多时便到了金玉庄,婚车停了下来,又等了一会儿,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伸到了她眼下。
      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于是缓缓抬起广袖中的手,放入他手中,大红的喜袍与苍白秀丽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有些薄汗,她有些不适应的收回,随即又把手放入他掌心。
      慕容玦将颜汐扶下婚车,背在背上。她不重,很顺从的靠着他,软软的贴着他的背,呼吸扫在他的耳边,一向不习惯与女子近距离接触的他耳朵红了红。
      好容易拜完堂,颜汐被领入洞房,慕容玦则在外面陪酒。
      龙凤被,鸳鸯枕,欢喜烛,花生莲子,一样也没少。颜汐坐在喜床上,却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大娘同三姨娘这一步棋不可谓不高明。不仅对内对外委屈了她,还为顾家找到了一个庞大的经济支柱。
      可,有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他,愿不愿意。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阿筝探头进来,“阿汐,前边儿结束了,慕容庄主正往这边儿过来。”
      她点点头,示意阿筝退出去。心中开始有些慌乱。举着扇子的手略有些抖了,听觉不知怎的灵敏了起来。
      她听到慕容玦在门外喝退了喜娘,独自走了进来。脚步一声一声靠近,她不禁抓紧了下裙。
      他收了她手上的折扇,透过珍珠坠下的缕缕流苏,隐约看到颜汐的脸。她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他伸手想去了她头上的钗饰,动手的时候才发现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容易,扯得她发丝凌乱不已。颜汐也不禁有些慌乱起来,“我来就好。”
      慕容玦有些尴尬的收了手,轻咳一声,“我去倒酒。”
      合卺酒是他特意吩咐了的。绮逸楼的竹叶青。通透幽翠的酒液映在素白的瓷碗中分外好看,只是这酒性烈烧舌,初香极苦,次香才能品出悠远纯绵的口感。
      听闻这是绮娆的主人亲自酿成的,一年只出八坛,极贵,却因着少有人能够等到那甜味,卖得并不好。
      他却喜欢得紧。那幕后的人,大抵是喻情于酒的。他对那人好奇,便一遍遍的品竹叶青,也觉得大概有些了解那人的心思。
      回过头,颜汐已经理好了头发走上前来。慕容玦便递过杯去,“这酒苦了些,你若不喜欢,不喝也可”
      未等他说完,颜汐便已经把酒杯接了过来仰头一口干了。
      他默了默,便也饮尽了杯中酒。“不是第一次?”
      颜汐抿了抿唇,待到那甜香渐渐从舌尖上散去才一字一字斟酌着答话,“从前待字时,母亲上街去,总会捎些零嘴儿酒品。我馋酒,母亲又怕我坏了礼数,就想着用竹叶青帮我断了,没成想反倒是喜欢上了。”
      这是她亲手酿的酒,一季只酿两坛,幽苦过后是清甜甘厚,是她期望的生活。纵卖得不好,一坛也要三十两雪花银,足以让小户人家过一整年,真正的无价无市。现下却成了她自个儿的喜酒。
      大娘自视甚高,自是不会经常出去,即便出去了也不会给她捎带些什么。只是若是在娘家都不受疼爱的话,夫家揉搓起来便是更加不留情面。何况金玉庄,娶的本就是顾家的头脸。
      “确是好酒。”慕容玦点头赞同,“只是合卺酒似乎不是这么喝的。”
      颜汐愣了愣,“...那...再来一杯?”
      他扬眉,又满上酒,二人手臂交互,喝起来很不方便,都撒了不少。
      慕容玦事前是调查过颜汐的。这位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外边儿风评也好。想来若不是庶出,应该能嫁个顶好的人家。
      只是今日做派,也不如传言中那般闺秀。
      他昨晚想了很多,包括她嫁过来之后将要发生的种种,只是最终也没有结果。
      久久无言。
      二人都不是话多的人,这一情境又是尤为尴尬,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饶是颜汐不怎么拘着礼数,也说不出“我们早些安置”这样的话来。
      “...待明日,我领着你在庄子里逛一逛。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颜汐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免得害怕的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她自然知道如何“歇息”,也做好了准备。只是事到临头,多少也会有些...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呢?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衣食无忧,平安康泰地过这一生,不受拘束不受欺凌。到头来,却还是被人摆布的命。
      眼前这个人,她了解的并不多,甚至只刚刚说了几句话,句句不交心,眼下却要把自己交出去了。
      而她只是垂下眼,恭顺地点头。
      慕容玦望了望她道,“不必紧张。我在外间歇息,你早些安置。”
      说完便收拾了东西走了出去。颜汐松开掐在掌心的指甲,恍惚间才察觉,背上的层层锦帛已经湿透,额上也满满是汗。
      虽是迟早要到,能晚些,也好。
      心中突然满是莫名的酸楚,颜汐捂住眼睛,无声的哭了起来。
      外间,慕容玦和衣躺在榻上。
      她还没准备好,他不想逼她。何况,他也没有。闭了眼,脑子里满是杂乱无章的东西,胀的发疼。他不再多想,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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