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空自香

　　第二章
　　沧历二十一年夏末，宁国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瞿国小皇子来朝觐见，并将在宁国停留两月，寻找心仪的女子联姻。二是，宁国一品定国侯司徒惟行的长孙女，司徒明月，正式继承司徒家的家业，成为江南一带最年轻的宗主。

　　宁国，锦州，云枫城。

　　清晨，一夜暴雨过后，院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残枝落叶。水洼深深浅浅地四处零散，鹅卵石甬道被冲刷地格外光洁。推开窗，清新而又略带寒意的风立即涌入，冲散了屋内积了整晚的浊气。年轻的女子站在窗前，穿着单衣，赤脚踩在地上，绝艳的脸上写满了哀伤。

　　“雪霁，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身后走来一个中年男子，成熟却已有些沧桑的棱角，威严中带了一丝温情。他拿了一件外衣给她披上，搂着她看窗外的景色。

　　“刚才在想什么？”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哀婉。雪霁笑了笑，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回道：“雪霁在想今天去司徒家的宴会的事。”南宫修微眯了眯眼，并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几年司徒老爷子一直在当甩手掌柜，明月的能力众所周知，今日的仪式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两位公子不是和司徒小姐交好吗？为何您这次反而只带小姐去？”

　　南宫修愣了一下。雪霁似是反应过来，站直身子，低垂着头道：“雪霁多言了。”“我说过，你现在不是婢女，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卑逊。宇霖和宇霂尚有要事在身，走不开，与筝吵着要去，只好带她去。”南宫修把她抱回怀中，略略解释了一下。长长的发遮住了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门口有侍女轻轻叩响了房门：“老爷，三夫人。”南宫修松开了手，转身坐到了桌边，道：“进来。”随即门吱呀着开了，一众侍女鱼贯而入，个个容貌秀丽。

　　雪霁眸光微闪。她不会忘记自己当初也不过是这群侍女中的一个，因为容貌上等而被南宫修看中，娶为妾。这样的荣宠，即便已有两年，她仍是惶惶不安，唯恐那一天就被谁取而代之。

　　“老爷，昨夜夫人的宿疾犯了，想必不能随您赴宴，二夫人正在侧厅等着。”说话的正是方才叩门的侍女。她生得明眸皓齿，于温柔娇媚中带了一丝英爽豪气，格外美艳动人。名唤兰泽，年方十七。

　　南宫修眼中一抹冷光飞逝而过。“让二夫人回去吧。”“是。”兰泽乖巧的应了，伺候南宫修洗漱，动作轻柔而恭谨。知进退，识本分。正是兰泽的优点。

　　片刻之后，南宫修离去。看着他与兰泽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雪霁坐在梳妆台前怔怔地把玩着一只白玉簪。铜镜中的人正值双十，是一个女子最迷人最有韵味的年华。红颜浅妆，醉人眉眼。

　　“夫人，今日是戴这只白玉簪吗”她的侍女冬儿为她梳好发髻，问道。雪霁忽然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眼中闪过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支白玉簪怎可出现在那个人眼中，对，现在还不是时候。迟早有一天，她会戴上这簪子，将那人狠狠地踩在脚下。绝对会！美艳的脸上，霎时间布满了怨毒。

　　锦州，望月城。

　　锦州第一城望月，此时正沉浸在张灯结彩、除尘迎新，恍如节日般的气氛中。街道被特意洗过一遍，两侧的小摊贩不约而同地在自己的摊子上挂了一个红灯笼，以示节庆。路上的行人都衣着光鲜，往来买卖井然有序。就连那街角的乞丐都自觉聚在一起，等着司徒家的人前来派发赏银。

　　辰时方过一刻，司徒府正门大开。鞭炮声响，一群清秀的侍女童仆端着盛满铜钱碎银的盒子出来，分左右两个方向，沿街洒钱。百姓一边高呼：“谢司徒侯爷、谢明月宗主！”一边抢钱。虽然个个争着抢碎银，但不会有人争得大打出手。毕竟在这样隆重的日子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那个胆量去生事，触了司徒家的霉头。

　　“升灯——”一声洪亮的叫声，将看热闹的众人吸引到司徒府门前。只见正门前站了一个穿藏青色绸袍的男人，二十多岁，身上透出的稳重往往令人忽略了他过于俊美的脸。

　　对于司徒府中姿色上等的男人，除了司徒明月的亲弟弟司徒璟，就只剩这个大管家牧野，和司徒明月无染了。毕竟牧野与其夫人云袖鹣鲽情深，时常同出同入，羡煞旁人。

　　牧野身侧站着两个少女，看年纪应在十六、七岁，是孪生姊妹，分别叫翩舞、跹舞。

　　恢弘大气的乐声响起，踩着鼓点，翩舞跹舞一左一右各拎起一盏极大的红灯笼，身轻如燕地顺着红漆柱子以轻功飞起，将灯笼挂在檐下。如同两只一模一样的粉蝶翩跹舞动落地。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忽然响起，恰好是鼓声方停之际。所有人不由地转过头去看那个吃了虎胆的少年。

　　“咦，傅川，怎么没人鼓掌？”少年一脸讶异的转过头去问身后的仆人。那中年人脸色差到了极点。“少，少爷，这是升灯仪式，不是，杂耍……”傅川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用看他都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这下糟了。傅川提高戒备，准备一有不妥便叫暗卫将小少爷带走。司徒家的人都不是好相于的，得罪了可没那么好解决。

　　“这样啊，那我弄错啦？真是抱歉。”少年朝牧野尴尬的笑笑。“少爷……”傅川的脸色更差了。刚才少爷那句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果然，司徒府的护卫们纷纷怒目而视，就连那两个少女都眼含杀气。

　　相比之下，作为大管家的牧野则直接将他无视。“午时，宣源酒家设有酒席，望众乡邻赏光。”

　　“喂，我在跟你道歉，怎么不理人啊你。”少年又道。气氛立刻冷了下来。现在大家都看明白了，这少年分明就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傅川面露疑惑。往日小少爷不曾如此，今日到底是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从府内走出一个紫衣少年，稚气的脸上带着笑。“明腾，你有几根舌头够拔的？在今天来司徒府找茬。”原来是司徒府的少爷，司徒璟。

　　见他出来，明腾也笑了。“谁让你不发张请柬给我，那我只好自己来了。”说着也走上前去。司徒璟回答道：“你家的请柬发给你大哥了，哪有你的份。”

　　牧野退开一步，让司徒璟站在正中间。

　　“诶，我人都来了，你该不会不让我进去吧？”明腾虽是问的司徒璟，目光却落在牧野脸上。司徒璟也知道自己没有决定权，看向牧野。“牧管家？”“是，少爷。”牧野微微欠身。“哈哈，走吧，明腾少爷。”“谢璟少了。”两个少年并肩而行，很快就消失在门后。

　　牧野一扬手，傅川被拦在一旁。乐声响起，舞龙舞狮的杂耍这才开始。这一小插曲很快便被众人忘诸脑后……

　　暴雨摧残后的院落弥漫着初秋的清寒。一池残荷，几尾锦鲤游曵其中。紧闭的水榭外，一群粉衣侍女静默伫立，低眉敛眼，温顺异常。旭日已缓缓升起，斜斜地坠在天际，释放着暖煦的光芒。琉璃窗折射出道道彩光，耀眼夺目。霏微捧着一个紫檀木盒站在门边。

　　水榭中，几缕阳光透过窗子洒下，流光溢彩。感受到照抚在脸上的暖意，紧闭的眼慢慢睁开了。清澈的瞳眸带着些许茫然看着上方的屋梁，然后，瞳孔收缩，昨夜的记忆如潮袭来。木扶苏痛苦地闭上双目，只感觉头疼欲裂。

　　“醒了？”一旁的软榻上，司徒明月斜卧着，纤手执着一只玉簪，眉目清冷。木扶苏不语。司徒明月轻笑一声，踏着玉足走到他身边。“怎么，昨夜受凉了？”她一眼便看见了他紧皱的眉头及苍白而泛着潮红的脸。无一丝关切的语气。

　　木扶苏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慢慢起身。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是强忍住晕眩，又硬撑着将衣服穿好。司徒明月挑了挑眉，未语。

　　“霏微。”语落，屋门被轻轻打开。“主子。”冷冰冰的美人目不斜视地走进，在司徒明月面前站定。手中的盒子在她走动时，自里面传出沉闷的声音。司徒明月轻轻抚摸着木盒，眼睛微眯。一阵奇异的香味从盒中传来，木扶苏感觉纷乱的思绪略微平静了些。

　　“她来了？”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霏微垂首，并未回答。又过了片刻，司徒明月才移开手，转头看着木扶苏，眸中有着淡淡的戏谑。“来，过来看看，我送你的礼物。”木扶苏皱眉，不懂她的意图。霏微走前一步，将盒子捧到他面前。

　　细致紧密的纹理，在微弱的光芒中竟也泛了一层紫光。经由昨夜那颗夜明珠，木扶苏突生惧意，犹豫着不敢接过。司徒明月嘴角掀起一抹笑容。“嗯，送去洛园，你回去再看。”她的笑意让他不由得颤抖。

　　“两天后，我会宴请十王爷，你做好准备。另外……”说到这里，她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看向自己。他的脸很烫，更衬得她的指冰凉。“好好地和他们道别吧，这次一去，恐怕永无再见之日。”说完，司徒明月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只余一阵寒风从湖面吹入水榭。

　　水榭外的侍女随着司徒明月离去，一名蓝衣小厮这才从假山后急急地冲了进来。待走入水榭正要说话时，一抹紫色映入眼中。吓得他一个趔趄，急忙站直身子，恭敬的道：“见过霏微小姐。”霏微面无表情地扫视他一眼，眼神似冰。“送公子回去。”她将盒子放到小厮手中，吩咐了声，继而转身出去了。

　　昏暗的水榭终于安静下来。木扶苏幽幽的吐出一口气，走前几步。温暖的阳光已穿透阴霾照耀着这风雨退去后的大地。几许尘埃在这暖意中复苏，漂浮在空气里，偷偷黏着光束跳跃。偶尔有锦鲤跳出水面，翻腾起一串银色的珍珠。

　　单薄的白衣男子微仰起头，迎着旭日，似是不畏它的炽热。碎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芒。

　　“公，公子。”小厮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仿佛被他惊醒一般，木扶苏浑身一震，眼睛直直地盯着那耀眼的红日，脑中一阵晕眩，缓缓倒地。“公子！”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