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青纪元

　　死亡的定义是什么？
　　在看见凯恩从天上陨落时，格尔娜的脑海一片空白，心情平静的无喜无悲，她有种游离于世界外的恍惚错觉，世间的一切都变的无比缓慢、扭曲。
　　唯有手中的玺戒冷如寒冰，徽章锐利的锋角扎入她的掌心，刺的生疼，她却越发用力，直到手中有湿润温暖的液体流出才有短暂的实感。
　　并没有那些所谓的记忆在脑海里走马观花一样回放，甚至于对方的音容笑貌也在这一刻模糊。
　　他坠落在她不远处，不过百米的地方。
　　那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入她耳中时，掀起的风波如同锋利的利刃一般刮的她的脸生疼。
　　平日里有他在时，不论天气如何恶劣，风吹过她身旁时从来都是温和轻柔的，即使他不说，她也知道是他控制着风之力，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待她仿若一朵小花儿一样，生怕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何必呢，她又不是那些娇柔软弱的大小姐，从前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怎么会在乎一点风。
　　真是笨呐、笨啊。
　　握紧玺戒，格尔娜蓦然转身，大步往西魔法塔继续赶去，步伐迈的极大，风声烈烈呼啸而过，除此之外，什么声音她都听不见。
　　她没再回头看上一眼，甚至连蹙眉、掉泪之类的都没有，只是一心完成他之前交代的任务。
　　心里像是升起执念，指挥着她的身体，空茫茫的，什么都不顾，只有这一个念头，仿佛生出了根，狠狠的扎入心底，开出腐朽的花。

　　“凯恩！！！”当那抹湛蓝如同流星一般短暂而又辉煌的陨落时，操控着南魔法塔在轰击城墙的雷蒙德瞠目欲裂，甚至于整座悬浮着的塔都剧烈晃动起来。
　　他全身环绕着深紫色的瑰丽光芒，光源来自手上玺戒，他的容貌渐渐由苍老转变为壮年时期，而灵魂却依然强韧旺盛。
　　硝烟在风中弥漫，夹杂着人们绝望的哭喊声，让雷蒙德混乱的思绪为之一震。
　　他咬着牙，口中甚至弥漫起腥甜的血气，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操控魔法塔轰开城墙上，专注狠戾的仿佛那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而心底却泛起了冰冷的疼痛，如同裂开的大地一般，荒芜一片。

　　“基础法阵的部分已经运行完毕，接下来就该运行下一个核心法阵了。”看着天空中辉煌璀璨的圣焰法阵，炼金宗师眼睛亮的如同发现食物的恶狼，他心里推算着法阵的下一步效能，口中喃喃自语道。
　　“下一个法阵，献祭法阵还是什么法阵来着，哎呀，我怎么记不清楚了……”
　　在他旁边，被法阵强行束缚并保护着的小助手眼神空洞茫然的注释着火海中的圣城，眼里已经干涩的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他仿佛看见自己的母亲、弟弟在暴乱的人群中慌乱彷徨的奔走着，身体一点点的扭曲变形，一直到死，将他引以为傲的母亲都在喃喃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而他年幼的弟弟紧紧的抱着母亲的身体，被周围慌乱的人群踩踏着，他护着母亲扭曲变形的尸体大声的悲泣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声声在诅咒着他这个危急时刻不知所踪的哥哥，声声如同怨灵一般呢喃，而后戛然而止。
　　在他恍惚以为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又再次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直至他眼里毫无征兆的流出血一般殷红的液体。

　　此时教廷上方升起了一道坚固的结界，与往常以信仰之力构成的神力结界不同，这完全是由法术序列构成的奥术结界。
　　奥术结界比起神力结界而言耗能和灵活性都要弱的多，因此这道结界从来不被人们重视，如果不是一个日常维护法阵的祭祀突然想起，这个法阵甚至不会有启动的那一刻。但谁也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这个奥术结界成了保护他们的最后一道庇护所。
　　离外城门远的人们在祭祀和骑士们的指挥下涌入庇护所，一进入庇护所的范围，那些如恶魔般狰狞凶残的时光之力就被阻隔在了庇护所外，不能奈何里面的人们丝毫。
　　奥术结界的范围并不大，只将三分之一个教廷纳入了防护范围，因此容纳了约莫万余人后就再也挤不进去了。
　　外面的人们还想继续往里面挤，人和人之间贴的极紧，身体弱的人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但是身体依然直立着被夹着往里面涌。
　　此时，宏大的法阵上深紫色的光芒渐渐变淡，而此时圣城中的人已经死去近七成了，除了离的远的那部分人外，凡是留在圣城的人都几乎死绝了。
　　少部分幸运儿茫然等死时发现那夺人性命的紫色光芒渐渐变淡消失，他们怔愣了好一会儿，随即喜极而泣，相拥欢呼，以为此次劫难终于结束。
　　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过天真。
　　在深紫色的时光之力渐渐消失时，正在缓缓旋转的圣焰法阵骤然停了下来，而后浅金色的神圣光辉从上方倾洒下来，笼罩住了整个圣城。
　　光芒如同实体一样，照在那些死去的尸体上，温暖柔和的如同阳光。渐渐的，尸体上有虚影浮现，是模糊的人形，他们茫然的站了起来，在光芒的接引下逐渐升空，而他们的尸体则如同碎裂的灰尘一样在骤然吹起的风中消散。
　　那些庇护所外的幸存者也不好过，他们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头越来越晕，晕的仿佛世界都颠倒了过来，无力的晃了好一会儿后失去知觉的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虚影越来越多，原本几乎铺满了整个圣城的尸体风华成的灰尘如同雾霾一样弥漫，而那些虚影周身围绕着浅金色的光芒，缓慢的漂浮起来，升入宏大辉煌的圣焰法阵当中。
　　“接引法阵……啧啧，他还真想的出来啊！连灵魂都不放过……噢噢噢，那些漂浮起来的红色粒子是血肉精华？”炼金宗师深吸了口冷气，神情有些古怪的说道，“这也太……节俭了吧？”
　　灵魂是一个人最主要的那部分，□□只是躯壳，失去灵魂的□□只是块肉，而失去了□□的灵魂还可以继续存在在世界上。
　　因此一般而言，□□精炼而成的血肉精华在有了灵魂作为基础原料后是很少作为辅助材料的，因为相比起灵魂它们的作用实在小的可怜，但是现在看法阵的动静，是连这一点废料都要利用的彻彻底底啊……
　　那些灵魂虚影当中有一道泛着浅蓝色光晕的灵魂，看上去特别凝实，在升入法阵中时，有一道浮光闪烁而过，连带着整个法阵都停滞了一瞬，随即又继续运转起来。
　　在所有灵魂都升入法阵、整个圣城内再无虚影升起时，圣焰法阵重新恢复了旋转，速度由开始时的缓慢逐渐加速，至最后如同高速运转的旋转刀片一般，引的整个法阵上的圣焰都剧烈的晃动起来，整个法阵彻底失去原本的模样，如同巨大的火盘一样在空中浮动，光芒和温度甚至比上方的日光还要来的剧烈！
　　“喂喂……他不会是真要这么做吧？”炼金宗师喃喃自语道，眼睛睁的极大。
　　这个法阵著名到只要是有一点炼金常识的人都知道，更何况是对法术之类的知识理解透彻的塞缪尔。
　　“这是炼成法阵……那个疯子、贤者之石！”塞缪尔目光呆滞的看着天空中巨大的光盘，此时的他再无平时的傲气雍容，无助落魄的就像个普通人一般。
　　时光之力在他身上起的作用并不大，甚至可以说上的是十分缓慢，退化到中年就再无进展。
　　法阵运转到最顶峰时期时，骤然停住，突地支解开来！
　　一块足有三米高、五米宽的鲜红贤者之石出现在了半空当中。
　　圣焰渐渐熄灭，余留在空中的只剩下贤者之石和一个线条简单半透明的法阵。
　　法阵缓缓漂浮到贤者之石下方，而后殷红如血的红光亮了起来，将大半个圣城和天空都染的通红一片。
　　“这么大的贤者之石……他这是要召唤什么东西啊……神明是不会允许这么破坏规则的东西出现的啊……”
　　炼金宗师话音刚落，原本正顺畅的运转着的献祭法阵停顿了下来，在突然出现的纯金色光辉中支离破碎！
　　半空中无声的裂开一道大口子，一只纯白色周边染有金色火焰的眼眸蓦然出现在半空当中，冰冷的、无机质一般，俯视着下方天地。
　　【……在人世间劫难来临时，光明神睁开他沉睡着的眼睛，降临凡间，拯救众生、审判罪恶……】
　　不约而同的，在看到这只圣洁纯白的眼眸时，几乎所有的信徒心中都浮现了这么一段文字，那是写在圣典中的传说。他们接连跪了下来，五体投地，向神灵致以最高的敬意，像个孩子一样痛哭出声。
　　塞缪尔也跪了下来，他双手紧握，手中握着那一枚圣徽，那在心中肆虐已久的沉重愧疚和痛苦终于在见到他所信仰的神灵时化作泪水流了出来。
　　他眼睁睁的看着人们的死去，看着圣城冷寂如死城，看着多年老友凯恩的死去，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他轻信了亚历克斯那个疯子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甚至于，连那个法阵他也有份参与。
　　这是他的错，他的罪啊……
　　塞缪尔浑身颤抖着，泪水几乎没有停歇过，他仰望着上方的神灵之眸，心中惨痛无比。
　　为什么……您不早些出现呢……
　　我的光明神呵……

　　巨大的眼眸冰冷的俯视着下方，视线停顿在一旁的巨大的贤者之石上一会儿，又往下方看去，最后停在跪在地上的塞缪尔身上。
　　眼眸冷冷的凝视着塞缪尔，一道冰冷空茫的声音回荡在半空中，【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于地面的代行者，塞缪尔。】
　　塞缪尔怔了一下，脸色惨白。
　　【妄图以凡人之躯染指神灵之力，以数十万人的灵魂血肉为祭塑造神格……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比魔鬼还要恶毒狠辣！】
　　原本以为神祗是怪罪他没有保护好圣城的塞缪尔呆滞了一会儿，不敢置信般的睁大眼睛，好半会儿才找会自己的声音，连声反驳道：“不！不！我没有！这不是我做的！！！”
　　但是比起神灵的声音，他的解释微弱的仿佛垂死挣扎，苍白而脆弱。
　　圣城内外俱是安静了一瞬，随即喧哗声大起，他们接头交耳，不敢相信罪魁祸首居然是往日里崇高伟大的教皇！
　　【这罪恶的结晶该被毁灭，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神灵之瞳宣判道，随即一道纯白色的光芒飞速往贤者之石袭去！
　　就在此时，另外一道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话音刚落，纯黑色的力量骤然从那道半空中裂开的口子涌出，与神灵之瞳发出的力量相互碰撞，将贤者之石击的粉碎，两道属性完全不同的力量互相碰撞交击在一起，黑与白形成强烈的对比，一会儿是黑色多于白色，一会儿是白色压倒黑色，最后两股力量彻底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深灰色的混沌漩涡。
　　【达尔斯特！你！】光明神的声音终于不再是冰冷如同金属声，此时含着些怒意，对方却没有再回答他，涌去的黑暗之力将神明之瞳彻底围住，光明与黑暗的力量相互碰撞激斗，神明之瞳越来越小。
　　那深灰色的混沌漩涡越来越大，将贤者之石彻底纳入其中。
　　而后如同雷声一般巨大轰鸣声想起，夹着一些野兽的咆哮，深灰色的混沌漩涡彻底变成一道直径足有三十米的空间裂缝。
　　一支锋利的爪子从空间裂缝当中伸了出来，出现在裂缝当中的是一只狰狞的角魔，随即更多的身影出现在了裂缝当中，从焚烧魔、劣魔、角魔、魅魔一直到那些说不出种族的恶魔们纷纷从裂缝中涌了出来！
　　【深渊位面已经被打通了……】神明之瞳喟叹一声，缓缓的闭合消失，只留下一句冰冷的斥责【塞缪尔，你罪大恶极！】
　　恶魔们狰狞的狂笑着，冲入这个神圣的位面，他们如同蝗虫一样多，从空间裂缝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人类，开始这难得的盛宴大餐！
　　奥术结界在他们的冲击下颤动着，却依然坚固的守护着里面的人们，但是晶石的消耗骤然增大，显然也撑不了多久了。
　　而外城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下来的人们顿时混乱起来，他们在一连串的打击下失去了战斗的勇气，哭号着四处逃窜，却被逼近的恶魔用爪子撕裂，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吞进肚子里！
　　熊熊烈火将整个圣城彻底点燃，倒塌的建筑物和易燃的商品给了火势极好的传播途径，只一会儿的功夫，原本在圣焰的洗礼下更加干净的圣城就被迅猛的火势烧了起来。
　　火焰燃烧引起的啪啪响声、烈烈的风声、人们的哀嚎和恶魔的狞笑声使得圣城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可怖，而这些声音是那么清晰巨大，如同刀子一样扎入了塞缪尔的心中。
　　他颓然倒在地上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随即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明明身体已经恢复到中年时期，他却比老年时期还要狼狈颓败，甚至腰都直不起来。
　　他捡起那纯黑色的六翼权杖，重重的点在地上，已经将积攒的力量消耗大半的圣典缓缓浮在他面前。
　　如同战场废墟般的整座城映入眼帘，伴随着人们绝望的哀嚎声和恶魔的狞笑声，他看着、听着，最后仿佛不堪重负般的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滑落。
　　这是他的圣城、这是他一生为之守护的信仰、这是他守护的人们呵……
　　他手上一松，一直紧握的圣徽摔落到地上，响起清脆的金属声。
　　“逃吧……逃吧……”他低声的喊道，随即声音越来越大，几乎用尽全身气力一样悲壮的呐喊道：“逃吧！！！”
　　声音如同悲鸣，传遍了整座城。
　　下一瞬，以他所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巨大辉煌的荆棘圣环骤然出现，迅速扩张，几乎将整个圣城都包裹在其中。
　　圣环所到之处，那些恶魔如遭重击，身上燃起煌煌圣焰，惨叫着倒下。
　　这突然起来的逆转让在城中战斗的圣骑士和祭祀们都愣了一下，随即他们就听到了那声悲鸣般的呐喊，一咬牙，当机立断趁此良机带着惊慌无助的人们逃出圣城！
　　辉煌圣洁的荆棘圣环当中，他如同被燃烧着的火炬一般，连生命都仿佛弃之不顾了，大声的喊着逃吧、逃吧。
　　喊着喊着，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到最后他甚至狂笑起来，声音却如泣血一般悲伤绝望。
　　神呐……
　　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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