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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为跟随薛伯扬最久的人，王谦的能力并不出众。但他既然能够跟在薛伯扬身边十三年，期间自由进出薛家宅院，且从不曾范过大错，那么，他就一定不会缺少看人的眼光和处事手段。
然而这一次，王谦却实实在在地为难了。
他看着面前倔强地站着不动的薛齐，暗自叹气，却依旧态度恭敬地劝他：“薛总忙完工作就会回来，小少爷还是先去休息，等薛总回来我自会告诉他，您看行吗？”
薛齐不说话。他以这种沉默地方式对抗，不答应也不否决，令人头痛至极。
王谦很有一些看人的眼光，薛庆海在世时就曾因这点夸奖他，他虽没有因此自视甚高，骄傲却还是有的，但是他看不清楚薛齐。——连薛伯扬的心思他都能猜出一二，却看不明白这个十几岁的孩子。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时，王谦深感惊讶，随即就心生警惕，对薛齐的尊敬也开始流于表面。
或许是看王谦太为难，薛齐终于自己退了一步，他没有再坚持要见薛伯扬，转身上楼休息去了。
见他离开，王谦暗自松了口气。薛伯扬现在对这个弟弟很是上心，如果回来后知道他弟弟睡得那样晚，心情绝对好不了。何况，今夜还下了这么大的雨。
想到这里，王谦又有些想笑，心底的戒备也散了片刻。——这样害怕打雷下雨，薛齐分明还是个孩子。
其实，薛齐对雨天并不恐惧，唯独害怕打雷。一下大雨就容易惶惶不安，总觉得下一刻雷电就会落下来。这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添在他四岁那年，怎么都治不好。
据说当时白曼被薛庆海一个电话叫去薛宅相陪，家里请的阿姨又正巧有事，情急之下，白曼只有把薛齐单独留在公寓里，又交代了好几遍才不甚放心地出门。开始时，薛齐只是觉得有趣，时间一长，空荡荡的屋子就成了不安的来源。再加上外面突然下起大雨，雷声轰鸣，毛病就这样落下了。
不过，这也不是就没有好处的——
薛齐原本并不为薛庆海所喜欢，对薛庆海来说，他早已经有了出色的继承人，薛齐的到来就不过是他对喜爱的情人的安慰，他自己本人并不如何在意。直到这一次白曼被他叫走，薛齐突生重病，他心血来潮之下去医院看这个小儿子，才开始生出些许父子之情，并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深厚。
×××
薛齐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脑袋里仿佛被响雷轰过，一阵一阵的顿疼。
就在这种无可避免的疼痛中，一道白光突然闪过，薛齐豁然睁开眼。或许是这一刻的灯光太刺目，他的眼眶忽悠地酸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大哥？”
“是我。”薛伯扬关上房门，声音低沉轻缓，“怎么还没睡？还是我吵醒你？”
“正好睡醒。”薛齐还有些迷糊，手下意识就往眼上揉，却没想到被挡住了。
薛伯扬拉住他的胳膊：“别用手揉。”说完，见薛齐眯着眼睛点头，他才松手，然后从浴室拿出半干的毛巾敷在薛齐眼睛上，“怎么样？”
薛齐没有回答他，自己接过毛巾，顺势擦了擦脸。
他这样子实在别扭，薛伯扬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习惯性地伸手去捏薛齐的耳朵。
薛齐扭头躲过去，有些气哼哼地：“今天下雨了。”
薛伯扬挑起眉毛，询问似地看着他。
“你没回来！”薛齐将毛巾大力甩在床头柜上，想了想犹不解气，就猛地扑到站在床边的薛伯扬身上，一把拽住他的腰就往下拖。薛伯扬被他拽得站不太稳，就使劲儿掐他的耳朵，笑骂：“小兔崽子造反啊！”说着便开始揉他的头，又放柔声音问，“我这不是回来了？再说今天没打雷啊。”
“哼！”薛齐被他捏得耳朵发烧，又明白是自己先下手，就不怎么好意思让薛伯扬停下，只好一个人暗自生气：什么大哥啊，那么大人了，都不知道让让他。
说起来，或许是生活环境的缘故，薛齐自小就比旁人更加渴望关爱和亲近。
关爱上有白曼与薛庆海在，他自然从不缺少。但白曼和薛庆海毕竟是长辈，在他们面前，薛齐最多撒撒娇，亲近方面就难免有些不足。现在一下子来了个哥哥，不仅这么多年贴身戴的观音像是他送的，还对自己这么好，薛齐自然而然地就把他渴望亲近那一面露了出来，又见薛伯扬对他纵容，相处之间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薛伯扬也喜欢他这样，在薛齐面前就容易耐下性子随他闹，一来二去，两人的感情倒是越来越好了。
闹了一阵，薛伯扬见薛齐一个劲儿地眨眼，知道他困了，就哄他：“阿齐先睡啊，大哥去洗个澡，等等就过来。”
薛齐拽着他不松手：“那你快点，要打雷。”
薛伯扬将他按入被子里，应付似地答应：“好，快睡！大哥这不都回来了？”
薛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听到薛伯扬这句话，还是强打起精神撇嘴：“那是我给你打电话，不然你肯定忘了回来。”说完，他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想的这样，气不打一处来，突然就有了精神，猛的一个用力将侧坐在床边的薛伯扬压到床上，自己坐在他腰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哼，说，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薛伯扬好笑道：“你说的哪样？”
“你是不是没打算回来？忘了今天打雷来着？”薛齐拽住他的头发，“女人比弟弟重要么？”
“嘶——”薛伯扬吃痛，见这个小孩儿得理不饶人，越说越离谱，就沉下了脸，“浑说什么？！还当自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薛齐瞪大了眼睛，也学着薛伯扬去掐他耳朵：“你竟然不道歉？！”
看来小孩子真的不能不管教。薛伯扬如此想，看看，这都爬到他头上来了。但是看着薛齐那张脸，以及小孩儿还因为他长时间不说话而流露出委屈的大眼睛，薛伯扬叹了口气，缓了缓脸色，哄他：“好好，是我的错，下次再下雨我早点回来怎么样？”
薛齐这才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早这么说不就没事了！”
被他这样闹，薛伯扬心中竟然没有一丝不悦，实在生不起气来，颇为无奈道：“现在总该让大哥起来了吧？”
“哼！”了一声，薛齐不甘不愿地从他身上爬起来。
被薛齐这样一打岔，薛伯扬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至于他为什么阴郁？任哪个身体功能正常的健康成年男人，在与未婚妻做那件事的时候，被人一个电话打断——即便这个打断他的人是自己家里那位亲爱的弟弟——都会阴郁起来的。
薛伯扬的未婚妻名叫杨宝容，是凤城杨氏的唯一继承人。
凤城杨氏是清末时兴起的大家，以经营宝石玉器为主。除去第一代的杨先生外，这个家族五代单传，全都是女儿。直到杨宝容祖父母这一辈，才得了杨宝容父亲这一个儿子，然后就是杨宝容出生。
当然，这样的家族，财富通常都是不稳的。——百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梦想过“娶美人，拥财富”的美梦，却没有一个能将这美梦变为现实。——杨家的女儿，仿佛生来就合该是站在高处的，几代单传，竟没有一个因为能力不足而致使家族落败的人出现。
就因为如此，想要娶到杨宝容的男子很多，却几乎没有一个出身大家。——这很好理解，鉴于杨家女儿的生育状况，谁也不想自家的百年基业以后会面临无人可继的窘况。毕竟，即使杨宝容能够生了孩子——无论是儿子女儿——出来，那“单传”的孩子也必定是要姓杨的。
所以，在得知薛杨两家联姻之时，很多人都不明白薛伯扬究竟在想什么。
连彭越觉得他这个好友未免太欠考虑，怎么能只因薛伯母一句话就如此潦草地订了婚？——薛伯扬的婚事，是薛夫人亲自从美国回来定下，期间她只问了薛伯扬一句话：伯扬可曾见过杨小姐？
彭越摸不着头脑，薛伯扬却无所谓，他只是在彭越憋不住问到时，这样作答：妈咪总是为我好，再说了，我才多大，妈咪又活了多少年？她的眼光总比我要好。——订婚时薛伯扬不过十七岁。
其实，还有一句话薛伯扬没有说出口。
无论如何，薛夫人的思虑总要比少年时代的他要来的更加深远。
薛杨两家都是各自领域里的顶尖家族，联姻的消息一经传开，自然影响很大。
杨家老先生和薛庆海约见不断，亲自定下了订婚宴的每个流程，并让这对未婚夫妻亲手去写邀请函，顺便培养感情。
接到字迹熟悉的邀请函时，彭越已经彻底拜服。若说薛夫人选杨宝容做媳妇还可能是出于是个人喜好，那么薛庆海能够答应这个提议，就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
事到如此，彭越也就将这件事撩开不再关注。只要薛伯扬没有受骗，谁做他嫂子都无所谓。
再说了，薛家这么大一份家业摆在那里，再来一个杨家也吞不下去，至于继承人——想不到这些，薛杨两家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联了姻。况且，杨宝容这个人他也是见过的。除了身份太过让人无语之外，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可谓让人如沐春风，见之忘俗，任谁在不知其身份的时候，恐怕都不会想到，这个女孩儿是混商场的。
甚至，连眼里不揉沙子的薛齐都要称赞她：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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