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

　　我与李隆基两人在典膳厨里忙活了半天，可是所蒸出的所有巧馍馍都让人看着就难以下咽。幸亏其他宫女都已经忙活完了，典膳厨就只有我和李隆基两人在热火朝天，不然可有的被笑话了。
　　“不行，”我抹一把汗水，双手叉腰，气鼓鼓道，“这一笼再蒸不好我也不蒸了！真是累死我了，我等下就扛着这一笼上战场！”
　　李隆基忍俊不禁，掏出两条绢子，一条递与我，另一条自己擦拭起汗来，“那我可真真解脱了，我心心念念就等你这一句话呢。”
　　我白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一门心思想躲懒。等会子这笼若蒸的好，我一个也不会分给你吃！”
　　李隆基双手合十，对着蒸笼不断祈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有朝一日我被逼将你们吃下肚，请你们保佑我平安无事。”
　　我瞧着他滑稽模样，忍不住掩口笑道：“就怕到时候你求着我让我分你一个呢！”
　　“那我更要祷告上天了。”
　　终于蒸好，李隆基顾不上烫手，迫不及待地将蒸笼掀开。我往里一瞧，登时傻眼，再一看李隆基，他脸都白完了。
　　“没关系，我们再蒸一笼！”李隆基倒是大义凛然地一挥手，“不要气馁嘛。”
　　我觑着他身上被面粉沾染成灰色的青袍，几乎辨别不出原来的颜色，一丝一线深处像串起了白珠子，印着濡湿的痕迹，将原来的图纹改成另一番模样，眼波一移，看到他因为闷热挽起袖子而露出的臂膀，被挥之不去的蒸汽熏成赤红的颜色。心下微微一酸，只觉得感动。
　　我抬手扶正他发髻处欲要掉落的银簪，强颜欢笑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笼甚好。”
　　李隆基一怔，迟疑道：“还、还是再蒸一笼好了。”说罢伸手要去和面。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佯装生气道：“你故意和我过不去是不是？你也不瞧瞧外头，天都黑完啦！我再不去西内苑就来不及啦，难道你存心不想让我比赛不成？”
　　“不敢不敢。”李隆基忙不迭地用白布包好巧馍馍，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篮子中。
　　我挎起篮子，喜滋滋地问道：“怎样，万事俱备吧？”
　　“对，只欠东风。”他用水浸湿绢子，将我手上的白面粉擦洗干净，却顾也不顾他同样脏兮兮的手。
　　我只是低着头，目光停留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是那么的雪白浑然，与臂膀的通红形成鲜明对比，那么妖艳，在我眸子深处晕染开一片刺目的光晕，眨一眨眼，差点落下泪来。
　　此时将近亥时，东宫已经过了熄灯的时候，若不是这几日在东宫走得多了，对每一条道路都十分熟稔，不然此时我定会害怕地躲在李隆基背后不肯挪步半分。我心急着乞巧比赛，担心自己落单，脚下像踏在飞燕上走得极快。
　　迎面扑来的秋风绵软舒适，伴着阵阵清馨花香，沁爽宜人。可不知为何，走到一半脚下忽然一软，险些摔倒，风也乍然变成凛凛寒风，犹如一把巨大的钢刀，狠烈地剜在我的脸上，突突地生疼。
　　“这是哪里？”我不自主地扯住李隆基的衣袖，虚弱地问道。
　　满眼尽是黝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只是前方不远处却有粼粼浮光，诡异地闪动着，映出几株老柳树那颓败的枯枝在风中鬼魅般地摇曳着身姿。
　　“你管它是哪里，赶路要紧。”李隆基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向前走，掌心两两相抵，指尖触到他的手腕，脉搏的跳动似乎规律如常，那一闪而过的错漏我差点察觉不到。
　　我静默地闭上双眼，这里是哪里，我心中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明了，何必多问？白天偶尔也曾路过此地，都不觉得有何恐慌，况且时隔多日，我还以为我早就忘却了呢。
　　是呵，我以为。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或许天黑时分，夜幕降临，迟迟不愿去投胎转世的冤魂鬼魅才会出来游荡凡尘吧？方才我脚下那一软，是否就是采如的鬼魂绊的一脚呢？她也只能如此吧，身为一个魂魄无依的可怜鬼，她又怎能伤我分毫？
　　采如，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记起你这个人。
　　李隆基带我到玄德门后停下脚步，对我道：“好啦，快点进去吧。不然真是来不及了呢！”说罢抬手将一东西插入我的发髻，“这朵如意珠花，保你事事如意。”
　　我伸手摸了摸珠花，温润清凉，不解道：“你从哪儿弄来的珠花？”
　　“是我母妃留下的。”他的目光清澈明亮。
　　我心中惴惴不安，心跳有一着没一着的，或许是害怕比赛输得太惨吧，便想拉他进西内苑帮我壮胆，“你怎么不进去？”
　　李隆基露出一副瞧不起的神情，“乞巧节是你们小丫头玩的玩意儿，我去凑什么热闹？”他促狭一笑，“如果输了的话千万不要惭愧得不回来呀，我保证我不会明着嘲笑你的。”
　　“说什么呢，乌鸦嘴！”我啐他一口，转身进入西内苑。
　　我似乎都可以感觉到脚下像生了风似的，把我捧得好高好高，一蹦一跳，连心都升上了高空，在云端逍遥快活地舞蹈着。我许久都没有这么兴奋不安了，上一次也就是坐着牛车离开师父家的时候，外面新的天，新的地，清新的空气，悦耳的鸟啼，好像天地之间只有我一自由人。
　　这几个月不知道绮霜过的怎么样，深受各方宠爱的她，一定是日渐丰腴吧？不过她的手艺我知道，谅她也做不出什么格外好看的巧果子、巧馍馍，指不定我还能和她一争高下呢。
　　以前在师父家里的时候，几个小舞女每每到乞巧节都会自制点心摆在院子里相互品尝，我和绮霜总是做的最差的那两个。师娘偶尔也来参加，她总是鼓励绮霜却把我的点心置之不理。现在师娘不在，我好歹有绮霜陪着，被其他人嘲笑也不会那么丢脸，不过如果是有年长的宫婢帮绮霜忙那就不一定了。
　　还有芙楚，她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据说前几年心灵手巧的美称都被她包揽下呢。比赛完后果子馍馍都是可以随意吃的，我一定要大吃特吃她做的点心。为了蒸巧馍馍可忙活了我一个下午，都没有时间用晚膳，我现在可是饿坏了。
　　我忍不住自个儿“咯咯”地笑起来，低头掀起篮子上盖着的白布瞧一瞧，这些巧馍馍长得真难看呀，如果有什么天下第一难看的巧馍馍评定比赛，指不定我这些可以得奖呢。又不自觉地笑起来，真像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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