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

　　我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师父的书房门口，果然看到里面透出了微弱的火光。我用手指沾了唾沫戳穿了窗户纸，偷偷地往里面张望。
　　师父坐在书桌前，低头凝视着一张纸，烛火映得他的脸略微有些苍白。
　　“啪嗒”，我似乎都听到了这微妙的声音。
　　师父落泪了。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了门。师父慌慌张张地将纸压在了一本书下，他抬头看见是我，脸上略有怒气：“雩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掏出手帕，轻轻地擦着师父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师父不要哭。师父哭了，雩儿会心疼的。”
　　师父猛地握住了我的手，手指关节处紧绷得发白。我吃痛，略微挣扎，却有些不舍。我抬起头，迎视师父灼热的目光。
　　可我却觉得，他看的不是我。
　　师父讲我揽入他的怀中，用力地抱着我。我感觉有斑斑点点，落入了我的衣领。师父止住了抽泣，让我坐在他的腿上，下颔抵着我的额头，他轻声说道：“雩儿下个月就要走了，所以这么晚了还练习呀？”
　　“是的，师父。”我乖乖地点头。
　　“可雩儿也要多加休息呀，若是累坏了身子，那些挑选舞女的嬷嬷就不会要雩儿入宫了。”师父的双手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着我。
　　“师父这么想让雩儿入宫呀？”我好奇地问。
　　师父捧起我的小脸，认真地说：“是的，雩儿，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入宫，你一定要当上尚仪。”
　　“师父，尚仪是不是掌管整个尚仪局呀？”一想到这点，我开始感到些许兴奋。
　　“是的。雩儿要先当上掌乐，继而当上典乐，然后再当上司乐，最后当上尚仪。如果雩儿当不上尚仪，只还是一个小小的宫婢的话，”师父浓密的眉毛轻轻地皱着，“就要孤老宫中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不能出宫呢？这么说的话，不是不能回到师父身边吗？”
　　师父低头想了很久，才说道：“不能，雩儿。所以，雩儿一定要努力呀！雩儿，你现在对音律的感觉怎么样了？”
　　我得意地说道：“师父放心，现在雩儿听到任何一段音乐，都可以跳起舞了。”
　　“那琵琶呢？”
　　我低下了头：“还、还没时间练习。”
　　师父有些不高兴了：“雩儿你虽然要当的是舞女，可这些乐器是必需要会的。这样吧，接下来一个月，你不要练习跳舞了，师父要教你吹拉弹唱。”
　　“可是师父，这样的话跳舞不是会……”
　　“不要紧的，我相信我的小雩儿。”师父疼爱地拧了拧我的鼻子，“好了，雩儿你应该困了吧，快点回去睡吧。”
　　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师父的怀抱，微微瞥了一眼桌面。那本书下露出一角发黄干脆的纸，应该有一段岁月了吧。
　　当我钻回冰冷的被窝时，那一角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似乎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黑渍。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张纸呢？上面又到底有什么呢，能让师父为之落泪？我的脑海里，这些问题和那一角发黄干脆的纸交错出现，我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起来啦！快点起来！”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耳边响起了鞭子的鞭笞声。我惊愕地坐了起来，看见师娘怒气冲冲地拿着鞭子，正鞭打着我的床沿。
　　我不知道被这条鞭子吓醒过多少回了。
　　“唐纤雩！昨晚你很晚才睡么？！怎么叫了你这么多声你都不起？快点起来！就你最慢了！”师娘的眼睛瞪大得快要窜出火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连滚带爬穿好衣服，用清水囫囵地洗了个脸，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队伍里。
　　在一旁的绮霜轻声对我说：“方才我叫你来着，可你一动都不动。”
　　“纤雩！绮霜！你们说什么话？！”师娘双手叉腰，怒冲冲地吼着。
　　我和绮霜赶忙低下了头。
　　“纤雩！绮霜！你们出来！”师娘一挥手，我和绮霜只得慢吞吞地从队伍里出来了。
　　“纤雩，你现在弹琵琶！绮霜，你和着音乐跳一段舞。快点！”
　　我吓得吐了吐舌头，眼角撇到绮霜在暗暗舒了一口气。哼，这小丫头跳的舞是全部舞女中最好的，师娘故意偏袒她！
　　绮霜和着我的琵琶乐轻盈地跳起舞来，玫红色的缦纱舞衣随风弥漫，散开在青青草地上绽放成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绮霜模样长的真好看，嫩白圆润的脸蛋，灵动慧黠的眼睛，笑起来带着阳光的味道。
　　我隐隐觉得绮霜跳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看来昨天晚上我是对师父夸下海口了，其实我对音律还没有那么熟悉。
　　“停！停！”师娘拍了拍手，伸出一根手指头用力地点一点绮霜的脑门儿，“绮霜，你到底是怎么啦？跳错拍子了知不知道？！”
　　绮霜嬉皮笑脸地垫起脚尖，抚了抚师娘拧成一个“川”字的秀眉，故作认真地说：“师娘，你不要老是生气嘛，这样会老得快的！来，笑一个嘛！你笑起来好好看的。”
　　师娘拍掉了绮霜的手，撇嘴道：“油嘴滑舌，和你说正经事呢！你昨晚难道没有睡觉么？跳得无精打采的？”虽然嘴巴上还是很严厉，可她真的不皱眉头了。
　　绮霜瞪大了眼睛：“哇，师娘，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觉？”
　　师娘又点了点绮霜的脑门儿：“你作死呐！晚上不睡觉当小偷去啦？”师娘一说完，底下的小姑娘们笑作了一团，师娘不得不连续喊了几声“安静”。
　　绮霜摆弄着衣带，嘟囔道：“本来就没怎么睡嘛！昨天师娘教了几个舞步，我赶着晚上练习，就没怎么睡嘛。”
　　“你为了练习没睡觉？”师娘惊讶地问，心疼地摸了摸绮霜的后脑勺，“难怪精神这么差，那赶紧去睡吧。下回不许了哦！”
　　绮霜欢快地跑回了房间，临走前还不忘笑嘻嘻地朝我眨了眨眼睛，以庆贺她能够逃跑成功回去继续睡大觉。
　　我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绮霜昨晚练习舞步？怎么可能！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她还照样鼾声震天呢，一点也没有起来过的迹象。
　　好哇，这丫头学会撒谎了！
　　“还有你呢！发什么呆？！”师娘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脑袋，“你不要说昨晚你也练习舞步去了，怎么叫你弹个琵琶像要睡觉似的。”
　　“我、我……”我摸着疼痛的脑袋，支吾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时候，院子的门口宝蓝色的身影，像救命稻草一般。“瑞娟，今日教的怎么样？”师父慈祥的声音在此刻特别的好听。
　　“唉，还能怎么样，”师娘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你瞧纤雩，弹个琵琶有气无力的，好像要她命似的。”师娘絮絮叨叨地数落了我一通，让我无言以对，却只字不提绮霜。
　　“哦，这样么？”师父挑一挑眉毛，看着我涨红的脸，“既然这样，就让她以后专门跟着我学琵琶好了，别拖累其他孩子。”
　　这回轮到师娘目瞪口呆了。我当场就想高歌一曲，来表达心中的喜悦，不过最后忍住了，抱着琵琶屁颠颠儿地跟着师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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