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窗

　　一
　　“匣”号飞船静静地停在吉尔皮斯港的第107号空港。船长给全体船员放了假。所有人都想抓紧这四个小时的时间尽可能多地补充一点酒精。在船上是不可能接触到半毫升这种液体的。自从七年前一位值班的驾驶员喝了酒在捕猎中使船体被划了一道巨大的划痕后，爱船如命的船长就严令禁止了任何形式的乙醇制品出现在船上。
　　可是正如老船员瓦尔波所说“哪个水手是不喝酒的？”何况这是艘私人捕猎船，以捕杀一种名为“球螳”的宇宙生物从而贩卖它们的脑浆为生。球螳的脑浆里含有一种俗称“红素”的新元素，反应后可作为超级能源，一克就能卖到三千地球马克。但是每只球螳的脑浆少得可怜，捕捉球螳也极为困难，每个船员上船时都是签了生死状的。在这种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工作中，船员们十分需要酒精来麻痹自己。
　　成平坐在水手舱的舷窗前。看到这个星球的太阳逐渐落下，他忽然觉得有点冷。当然，在自动恒温调节的舱内是不会冷的，可他下意识地有了这种感觉。
　　收回目光，他又提起铅笔，继续完成他的信。
　　“……两个月后船停在了吉尔皮斯港。这里离首都已经很近了，一路上很少能遇见猎物。船长命令厨子采用B标准配餐，那简直就是噩梦。不过还是有一些货要卖，这个星球开价更高些。我觉得这安排很不赖，危险少了还有钱赚。我已经攒了将近九万地球马克，大概很快就能回去了。
　　上次航行中遇到的危机也不少。但每次我都能在最后关头逢凶化吉。有一只球螳几乎把我的双翼式阿克雷战机劈成两半，但飞出去的反应箱刚好爆炸在它脸上。幸好没伤到脑子，不然船长一定会杀了我。
　　上封信里忘了说，在γ-1875小行星上我险些被一个当地女人（其实更应该说是一只雌性怪兽）勒断脖子。结果旁边突然飞来一个巴斯克球把她打晕了过去——本来以为绝对活不成了的。
　　把这些话告诉你，你会像以前那样，无所谓地笑一笑呢，还是根本就没有反应呢？
　　或者说，会为我担心呢？

　　“喂。”
　　听到有人招呼自己，成平放下了笔，把信纸叠起来夹在书页里，站起来走出舱室。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并不熟悉的船员。这船上船员有五十多个，人和人之间关系也不怎么好，互相不认识的不在少数。
　　“你叫什么来着……算了，想不起来了——那种事根本不重要——我想了想觉得就这么走了果然还是很寂寞啊——所以来跟你道个别。”
　　成平有些费力地从面前大叔混乱的话里捕捉到关键词汇：“你要下船了？”
　　“没错。这次的薪水也拿到了，我这把年纪可干不了这么惊险的活儿了。赶紧找个老婆过日子才是正道啊。”大叔抓了抓蓬乱的头发，略微睁开一直眯起的眼睛。“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不过或许你想要吧。”
　　他说完，转过身背向成平挥了挥手，便提着箱子走开了。
　　成平下意识地双手接住大叔抛过来的物体，呆呆地望着大叔的背影。为什么要给自己呢？成平想，大概因为现在船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他关了门回到窗前坐下，开始端详大叔给他的那个东西。是一个木制的相框。由于年代久远颜色已经有点发暗。有些地方还有机油的黑色痕迹，大概是经常捕猎回来就用手去碰的缘故。照片也有些褪色，不过还是能看清楚。那是一张合影。成平首先看到了刚才那个大叔，虽然头发依然是乱的扎眼，但看起来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张很久以前船员的合影。那时候自己还没有上船。意识到这一点后成平便开始焦急地搜索那张熟悉的面孔，终于在第二排的最右边找到了。
　　那个人少年时代的面孔占据了成平的视界。一直以来，那个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温和的笑容，这样张扬的笑确实是第一次见到。看着那他从未见过的神采飞扬的笑脸，一瞬间仿佛阵阵喧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那人的面容鲜活起来，如在眼前。一颦一笑尽被他收入眼底。他沉默地看着，直到喧嚣渐退，“一、二、三”的喊号声响起，那人展颜而笑，画面终于定格。
　　成平来不及感到眼眶发热，过于丰沛的泪水就滑落下来，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经握紧了相框。嘴唇间喃喃出那个名字。
　　“…………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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