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汉武帝元光二年
入夜,沙吟吃饱喝足靠在墙上闭目而憩。那男子负责照看火堆,四周除了风声一切显的很寂静。
突然微弱的响动让沙吟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的防备盯视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手中正拿着一张破旧的羊皮蹲在她的面前,看到她睁眼蹙了一下眉头,然后温和的对她说道:“孩子,不要老是这么警惕,不要老是把别人都当坏人防备。”说着,将羊皮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拍拍她的头,道:“晚上天寒,把这个盖上,好好的睡一觉。外面有我看着呢,你可以放心的睡。”
柔软的羊皮盖在沙吟的身上,长长的卷毛触碰着脖颈,犹如寒夜里父亲的手在轻轻抚拍。不知怎的沙吟的鼻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意,让她的心口阵阵的发涨。沙吟赶紧将脸转向一边,想把这股莫名奇妙的感觉压下去,但是类似幸福又类似委屈东西那种却像是找到了多年的出口却一发不可收拾,让泪终是一点点的沁出了她的眼角。沙吟不明白她一个已经二十多岁的女人,怎么还会因为得到了一点父爱般的关爱就会如此这般,但是此刻那埋藏在她心底多年,压抑了多年缺失的感情却仿佛一触而发,再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大口的吸着气,极力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了的缘故,这身体仿佛不肯受她控制,她只好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将脸盖在了羊皮的下面。
那男子看着突然哭起来的沙吟先是一惊,然后在那极力掩饰的抽泣声中有所了悟。这个稚嫩的孩子恐怕是已经习惯了苦难和孤独,所以别人对她付出的任何一点好,都会让她感伤不已,也悲痛难忍。
叹了一口气,男子挨着沙吟坐下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开导和安抚这个哭的如此伤心的孩子,于是只能静默不言。然而这个孩子现在的样子却让他感到更加的心疼。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拌,虽然将脸掩在了羊皮下,但是男子离完全可以想像出那张总是一脸小大人样的面孔上现在有多少伤心和委曲。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以为将自己藏到暗处,以为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难过就能佯装坚强,殊不知这般状态却会让人觉得更加怜惜。
很久,男子终是忍不住抬手拢了拢沙吟身上的羊皮,轻声说道:“好了,别哭了,再哭下去会伤了身子的。”说完,侧过身体为她尽量挡住门口吹过来的风。
……
一夜骤风,天快亮时终于停了。
沙吟从地上坐起,揉着胀痛的额角向门口看去。男子也睁开了眼睛,望着门口抻了抻背,自言道:“这风终于停了。”说完掉转过头看向沙吟,问道:“孩子,睡的如何?”
沙吟昨晚狠狠的哭了一场,到现在还是头痛鼻塞,此刻却是强作镇定的回道:“嗯,睡的很好。”
男子看着她肿的小核桃一般的眼睛,不由得笑起来,摇摇头。不过也不拆穿她,只又问:“孩子,这风停了,等下你有什么打算?可有要去的地方?”
沙吟半响不言。很久才又开口,却是问了一个让男子奇怪的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啊?”男子愣了一下,口中却下意识的回道:“这里是大汉与匈奴的交治之地。你不知道么?”但片刻却就想通了,也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四处流浪,搞不清楚自己跑到什么地方了也属正常,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罢,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于是极郑重的先自我介绍道:“孩子,我姓秦,单名一个离字,全名秦离。”而后笑眯眯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沙吟却是未答。不仅如此她此时目光呆滞,犹如被什么惊吓到了一般,只不停的在口中喃道:“大汉?大汉!大汉……”
秦离皱起了眉,十分疑惑:“孩子你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大汉么?”说完盯着沙吟看了一会儿,心道,难道这孩子不是汉人?于是忍不住又说道:“现在是‘大汉武帝元光二年’,孩子,你真的不知道么?”
大汉,武帝,元光,二年?……秦离的声音一点点的钻入沙吟的耳朵。沙吟不敢相信自己竟回到了两千多年以前?!虽然早有预料自己可能是回到了古代,但,但真正听到这一切,沙吟却觉得难以接受。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到了这么久远的年代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可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她,是否还能回去?
沙吟的脸上苍白一片,几无人色。秦离不由得更加疑惑还有担心,这孩子是怎么了?
极轻的触了一下沙吟的肩,像是怕吓到她般的,秦离轻声的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沙吟呼的一下站起来,机械的将身上的羊皮卷了卷交还给秦离,眼瞳睁的极大,“那个,秦先生,这个还给你。我要走了。”
秦离一把将她拉住,“孩子,你要去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不若你先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这个孩子的情形极为不对,
沙吟僵直的转向他,眼中一片虚无,好半刻才似找到自己的声音般说道:“秦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要如何才能找到汉人的居住地?”
“汉人的居住地?”秦离紧盯着沙吟,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一边观察一边缓缓的答道:“一直向南。”心中却在思量,这孩子是想去汉地么?可,他不是连大汉是什么都不知道么?可是沙吟一直就那样的呆怔的站着,既无表情也无语言,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其实沙吟这时脑中是一片混乱,她想要马上离开这个地方回到现代去。可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先要到汉人的地方去,然后找一切可能的人或物来完成这个任务。
秦离却不能理解面前的孩子失魂落魄到底何来,但是他很不放心她现在的样子。想了想,做下一个决定,沉声的对沙吟说道:“孩子,如果你是想到汉地去的话,那就和我结伴同行吧。我,正巧也要去那个方向。”
沙吟神情仍是没什么变化,直到很久之后目光才闪动了一下,点下头去。
秦离没有再问任何问题,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后带着沙吟出发了。
一路上沙吟一直没有说话,始终沉浸在自己已经穿越时空这震撼中。反反复复思考的都是:自己为什么会穿越过来?要怎么样才能回去,到底还能不能回去?这些问题中。
而秦离也是一路沉默,心中激荡犹如潮涌。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自己竟还会再踏上这条路,走向那曾经他发誓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五年前,他曾沿着这条路逃亡而来,一路上躲避着官府的追杀。而如今,他却又踏上了这条路,迈出了走回大汉的脚步。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忘记,在那年长安的墨门中,一场大火是怎样烧毁了那些浸透着先贤汗水和智慧的书卷,官府又是怎样的杀害了他的老师与同门。而他不幸也是幸运的在那大火中被一根倒塌下的断梁下压住,痛哭至昏。他的假死骗过了官府中搜寻的人,之后他被人救起,收敛起那些残留的书简开始逃亡。逃亡时他曾对天发誓,此生他绝不再踏入大汉一步。然而今天他却……
不过他心中也明白,这并不是仅仅因为那个可怜的孩子,而是他自己,他再也不能压抑他心底一直潜藏着的那种爱也不能恨也不能的思乡之痛。他想回去,想回到那个曾给予过他最大痛苦但也给予过他最大快乐的地方。他的老师,他的同门,都还留在那里。他想念那里,想念他们!
所以他一直眼望着脚下的路,虽然全身都弥漫着一种近乡情怯的疼痛,但却坚定的一步步的迈向前方。
荒芜的戈壁,道路冗长。两个人一个脚部有疾,一个年纪尚小,难以走快,但是五天之后,他们还是越过了这片荒滩,走入了平原。
路上渐渐有了行人,秦离为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在脸上围上了布巾。在走过一道界碑之后,他对沙吟说道:“孩子,现在我们已经进了汉地,再往前走上大约两日左右就是大汉的第一边城‘雁门关’了。你,要去哪里?可有个方位?”
沙吟向着秦离所指的方向望了望,好一会儿才问道:“秦先生,你知道在雁门关内可有人懂得异术么。”
“异术?”秦离眨了眨眼,有些不理解,“什么异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沙吟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正常的,“我想知道有没有那种可以将人的灵魂弄到别处去的异术。有没有?”
“将灵魂弄往别处?”秦离猛的皱紧了眉心,心中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想要把谁的魂魄弄到别处去?”
沙吟没有回答,可是秦离却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所说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秦离突然有些愤怒,他一直觉得这个孩子坚强而自制,虽然自那日谈到大汉之后便有些不正常,但他从没想过,她的心中竟有如此匪夷所思的念头。
近乎严厉的,秦离喝道:“你要把自己的魂魄弄到哪里去?你把魂魄弄到那里去又想做什么?”
沙吟愣愣的转回头,眼神中是一种深刻的沉痛和向往,但同时也有着淡淡的茫然。她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又默默的调开了视线。只是那种眼神却让秦离心中涌起一阵怜痛。
其实这一刻沙吟也很迷茫。她想要回到现代去这毋庸置疑,可是正如秦离所问,她回去了那里又想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她已经在爆炸中死去,不出意外应该是尸骨无存,那么她回去后是不是还要变成其他人?那么,她又要以什么样的面貌和心态再去对待另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生?又会比现在好在哪里?
沙吟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所以她感到茫然甚至有些胆怯。闭了闭眼,沙吟呢喃道:“我不知道到那里去能做些什么,可是我必须离开,这里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如同悲泣般的叹息,轻轻的飘进人耳让人闻之欲痛。秦离突然对自己刚刚的态度感到十分后悔。这个一无所有的孩子独自活在这世间必是感到无比的害怕和孤独吧?他想要将自己的魂魄弄去的地方想来也定是他父母所在之处。他想要与自己的父母在一起,想要得到陪伴和呵护这实属本能。自己怎么可非旦不理解,不心生怜悯,还对他如此严厉?
想着,秦离愧疚的蹲下了身体,伸手将沙吟揽入怀中,怜惜的拍着她的后背道:“孩子,对不起,我不该那般的责问你。可是你千万不能胡思乱想,这世间哪有什么能将人的魂魄移往别处的异术啊,那不过都是骗子骗人钱财的把戏罢了。等你长大些就会知道,人之生老病死皆为天定,非人力可为啊。”
而此刻沙吟一脸震惊的瞧着抱住她的男人的后脑勺,举起手刀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果断的砍下去,因为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被任何一个男人抱过。
然而秦离却丝毫不觉,仍是拍着沙吟的后背继续耐心的劝解:“我知你小小年纪没了父母心中甚是无依。但你一定要相信,你的父母在天有灵,必是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安稳度日的。所以,以后不要再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要好好的生活,努力的活着。知道没有?”
牙齿咬了松,松了咬,沙吟举着手刀始终没能下定决心砍下去。因为这样絮絮软语抱着她的秦离让她不适,却也充满了感动,就连之前心中的那种茫然和悲哀也都不知不觉的被他冲淡了。好半晌沙吟只得恨恨的放下手刀,想:这人可真是个话痨啊!
然而话痨却仍在继续,“当然,孩子,你若想着自己没有地方去,那就,那就跟着我,今后我会来养活你。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年纪做你的父亲绰绰有余。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沙吟眯起了眼睛,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暖意。她从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照顾和养活,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还是觉得温暖。只是她到底应该如何决断?是就这样顺其自然的留下来再从一个孩子重活一世,还是应该坚定的离开?
最后秦离抚着她的发顶语重心长的又说了一句:“孩子你要明白人生的意义在于正视未来,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要放下你才能重新开始重新拥有新的生活!”
沙吟突然觉得被什么戳中了内心深处,怔住良久不能回神。心中反复的重复着:另一种开始?新的生活?她是不是应该尝试一下?
极久,坚定了目光,沙吟忽而对秦离说道:“秦先生,我叫沙吟,沙漠的沙,吟唱的吟。以后烦请先生多多教导!”
秦离抬头,惊讶于沙吟这突兀的一句,片刻反应过来后便大笑出声,“好,好,小沙吟。今后你我一同生活,也请多多指教。”而后欣喜的拉住沙吟的小手,站起身来说道:“小沙吟啊,你看我并无固定居处,所以以后我们就在雁门关的附近找个小村子住下,可好?”
沙吟对此没有什么意见,点了点头,道:“随先生的意,反正我也没有去处。”说完郑重的向秦离鞠下一躬,“秦先生,谢谢您。”沙吟没有说谢秦离什么。
而秦离也未客气推让,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拉起她,然后带着她向前雁门关的方向走去。
只是路上秦离默默地对自己说道:不能再回长安去了,他不能带着这个孩子回去冒险。不过,不要紧,他已回了汉地这便足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得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让他能够健康的好好的活下去。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