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行

　　风从未覆紧的帘缝中吹入，案上的烛火闪了几闪。明灭的光线中，沙吟从地上站起，怔怔的又看了李敢片刻，这才回道：“我无恙，多谢三公子关心。”然后慢慢的转过身，向外走去。

　　极其淡漠的语气和神态，让李敢不禁又愣了愣，心道：这小子又是怎么了，怎的一眨眼又变了一副样子？刚才还一副欲认亲的急切表情，现在竟变得爱理不理了，这又是闹哪出？难不成真是中了邪？

　　当然，就这般放沙吟离去李敢是心有不甘的，他刚才被沙吟掐了大半天的脉门，又被迫听了她好多胡话，现在她人一醒便想拍拍屁股走人，哪里有这样容易的事？想着，李敢伸手将沙吟拽住，道：“你要到哪里去？本公子还没有同意你离开，你不可走。刚刚你偷袭于本公子，本公子还没有与你算账哪！”

　　沙吟回头瞧向李敢，目光缓慢地从他拉着自己的手上扫过，然后问道：“那三公子要与我如何算账？”

　　“就是那个……”李敢急忙开口却是半天没回答出来，原本这就是他不想让沙吟走所找的托词，现在让他说，他哪里说的出来。于是结巴道：“那个，那个，就……”回避着沙吟的目光直至瞧见案上的舆图，脑中灵光一闪，随继顺畅道：“那个，也没什么。就是我听说是你最先发现了有匈奴人来袭雁门关，你如实的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便算两清。”

　　接着便一个一个的开始问：“第一，你是在何时何处发现的这队匈奴大军？第二，这匈奴大军是从何方向而来？第三他们武器辎重如何？”这几个问题是李敢刚刚在看图时就一直想要知道的，现在正好有了最直接的知情人，自是要赶快问个清楚。

　　李敢的话音刚落，沙吟已然用极快的速度答道：“昨天夜里，云山脚下，从东北而来，武器辎重不详。”答完后沙吟挣开李敢的手，目光闪了闪，道：“三公子，你的问题我已答完了，现在可以走了么？”

　　李敢的手被人甩开，多少有些尴尬，脸色微红的道：“可，可以了。”可心中却并不完全情愿。他还有好多问题想弄清楚，僻如匈奴人为何会攻到了雁门关来？僻如这些匈奴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可是，可是他也明白，这些已不是沙吟能清楚的了。更何况，他刚刚承诺过，沙吟只要答了他之前的几个问题便算与他两清，现在自是不能食言。

　　不过，沙吟听到李敢的答复后到是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将目光望向了案上的那份舆图。刚刚李敢问她的那几个问题让她隐约的意识到，李敢应该是在分析有关这次雁门关的战事，而这些正好也是她想知道的。她只有知道了这些，才能大致了解自己何时能够返回云山去。

　　见沙吟在看自己案上的舆图，李敢也将眼神望了过去，同时脑中也回到了之前所想的问题上。那份图他看了很久，许多的问题一直都未能分析的通，如：匈奴的大军正在力攻渔阳，为何突然有一支出现在了雁门关？又如，如果这支匈奴军队是从渔阳转袭而来的，那他们又是如何一日之间赶到雁门关来的？此次他随父亲前来军中学习，父亲让他一定要多思多想，但这许多的问题他真的很难想的明白。

　　就在李敢正在出神期间，沙吟已走向了案几。来到案前她拿起舆图，待看清图上有几处淡淡的被圈划过的痕迹，不禁开口问道：“这些地方有什么问题么，为何要圈画出来？”

　　李敢脑中正好也在想着此事，便顺口回应道：“那几处关隘是我圈的，我在这图上研究了半日，也没弄明白这其中的联系。据朝廷昨日才来的战报说，匈奴人的大军此时应全部在渔阳力攻，可为何一夜之间在雁门关这里会又出现了两万？这不奇怪么？他们是从何而来的，又是如何到达的这里？如果是渔阳而来，这中间隔着右北平，怎会没有一丝的消息提前传来……”李敢絮絮的说着，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正在向一个小孩说军情大军，急忙住了嘴。可当看到沙吟正随着他所说的拿着舆图在比比划划，立时又气道：“你这小子，怎的乱动我的东西。”

　　可沙吟却根本没有与他废话，而是直接的问道：“你是说匈奴的这两万大军日前应该也是在渔阳？能确定么？是不是别支部队从他处而来？”

　　“怎么会？”李敢气的大叫，一时也忘了什么大人小孩的问题，只极力的辩解道：“匈奴的兵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日前全部都集结在渔阳，哪里还能再有别支？就算是再尽力拼凑，能凑个二三千人已是算多了。”

　　话毕，又是一滞，随后便是更气道：“你一个小孩别在这里乱看瞎问了，此等军情你懂什么，要走就赶快走。”

　　可沙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李敢顿住了身形，半天再发不出声来。

　　“这么说这两万的匈奴军队是避开了大汉所有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到了雁门关，而你们完全想不出他们的方法与来向，也更猜不出下一步匈奴的会如何动向？”

　　“这也能猜出来？”李敢心中不禁暗暗咂舌，“不会是刚好蒙中的吧？”抬眼偷瞧沙吟，却见她此时手指又在舆图上滑了滑，过了一会儿声音再起：

　　“我想你们之所以会想不出他们来向的是因为就算这支匈奴队伍是从渔阳分出，一日之内也不应跑出八百里之远，而就算能跑的到，也需经过这里，右北平。但若如此右北平的守军不可能不发现，也不可能没有信报来。”

　　完全说中！

　　李敢的嘴巴大张开来，死死的盯住沙吟，此刻他的心情已不能用吃惊来形容，而是震惊，大大的震惊！眼前的这个小子，小小年纪竟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便猜中了问题的部全，而且讲得头头是道，简直是，简直是不可思议！

　　“嗯，这到是有点儿意思，值得好好分析分析了。”李敢还在吃惊当中，沙吟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兴味颇浓的感叹。

　　李敢有些忍不住了，不禁凑上前去：“那你看出些什么没有？他们到底是如何出现的？”

　　沙吟抿了抿唇先没有说话，只是在图上来回细细的看过几遍，然后才出声道：“那你得先将你所知道的情况都与我讲一遍，我要清楚这其中所有的细节，不然有些关键我很难理得清。”

　　李敢稍稍纠结了片刻，但看到沙吟脸上的坦然和自信，最后还是咬咬牙讲了起来：“情况是这样的，大概十多日前匈奴出动全部兵力二十余万犯我上谷，辽西，妄图突进我辽西平原。而数日前他们大破了辽西，杀死了辽西太守一路逼进渔阳。皇上得知情况后，下令渔阳太守韩安国死守渔阳不得使匈奴再进一步，并且也给右北平也增派了援军以防匈奴大军攻渔阳不成，改走南路。所以到目前为止匈奴的二十万大军按道理应该都在渔阳与我渔阳守军鏖战，因为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们分过兵，现在有两万的匈奴兵到了雁门关，这情况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就算是他们偷偷分兵未被我们察觉，那来的速度也实在太快了，更何况就算来也应是先到右北平啊！”

　　沙吟仔细的听着一直没有吭声，眼睛随着李敢所讲在相应的地点仔细研看，同时将这些地方的周围路线，城防、可调动方向以及沿途地形地貌都做了细致的辩认。

　　待李敢讲完，她的手在图上停了停，接着目光慢慢滑向匈奴的境内，最后眼神定在了一个名字上，龙城！而后终于出声问道：“龙城这个地方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对匈奴人重要么？”

　　李敢讲完正等着听沙吟的分析，不料她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心中极为不悦，于是没好气的答道：“龙城，那乃是匈奴的圣地，与泰山在我大汉人心中的地位相似。哎，我说你到底会不会分析，若是不行便说不会，问这些没有用的做什么？”

　　沙吟理都没理他，只在心中暗叹道：“果然如此。”然后眼神继续在图上移动，从龙城又一路拉回到大汉境内，细细的再看过刚才的几处地点，最后滑向了长安。目光在长安城上定了好一会儿后，沙吟终于抬起了头来，望向李敢。

　　李敢看着她眨了眨眼，急切的问道：“看出什么来了？说呀。”

　　沙吟这才说道：“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匈奴此次来犯的目的应该是为了报去年龙城之仇，而他们的最终目标也并不是辽西等地，应是长安！而要攻打长安，最近也最直接的路便是由雁门关而过。雁门关是众多隘口中距长安距离最短的，且中间再无军事要垒，只要攻破了便可长驱直入，直取长安。所以，匈奴的军队会出现在此处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预谋。”

　　李敢听着，眼睛瞪的越来越大，脸色也渐渐发白，却是连连摇头道：“不，不对，你这全是瞎猜。你这些话最少就有三点讲不通，一，若说匈奴本便是想从雁门而过直取长安，那为何二十万大军都会去了上谷、辽西，岂不是枉费时间和粮草？二，若说匈奴人想取长安我信，毕竟取我大汉的都城那是他们时常都会做的梦，但当真让他们做他们却是不能，因为那要付出的代价他们承担不起。三，你说匈奴军队出现在雁门是必然，那这个必然是怎么做到的？最重要的是你说他们原本的目标便是想攻破雁门后取长安，但只区区两万兵马，岂能做到？”

　　沙吟咬着唇角，神情凝重，笃定的答道：“你不信可以，但我所说必中！”

　　而后低下头对李敢分析：“你看这图。首先，匈奴人之所以先攻上谷，辽西，渔阳之地是为了将我军的主力全部吸引至东部，这样他们在过后攻雁门关时就可以十分轻松的破关而入，阻力顿消，达到声东击西的目的，所以浪费点儿时间和粮草算什么！再来，若他们的目的不在长安，那么为什么要出动全部的兵力，只为区区一个辽西岂不有些用力过猛之嫌？再说，在渔阳遇到殊死的抵抗后他们为什么不后撤？这可不像匈奴人一贯的作风，抢的到就抢，抢不到就走。更何况，辽西有什么他们必须要取的东西，让他们下得如此血本？最后——”

　　说着沙吟的手一滑，指向图中一片长长的狭长地，“你不是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分的兵么，很简单，便是在这里。你看这片狭长之地，正好位于我大汉与匈奴的交治的河朔之地，山峦众多遍是棘地，因此双方都并未在此设立防御，可这里却有一个极大的特点，山势东西长而南北短，若由内经过一日之内南下抵达雁门关并不是不可能之事。”

　　“可，可……”

　　李敢又欲反驳，却让沙吟很快截断。

　　“你要知道，山路不好走难以通行并不等于不能走！匈奴人只要提前探好了路做足了准备便能做到。因此他们的兵力南下来到雁门，而我军大部分则皆被蒙蔽全部奔赴了辽西渔阳附近，到时救援不及他们便可轻易破关，直下长安！至于目前为何只有两万匈奴前军来到了雁门，若我料不错，一是由于道路难行有所限制，另外很大一部分也是要骗过我们的眼睛慢慢转移，不至于被过早发现他们真正的意图。可我相信三五日之内，必有不少于十万的匈奴大军会攻至雁门关，发起真正的攻国之战。所以……”

　　为了让李敢能听的明白，沙吟讲的极细。而李敢终于再也坐不住了，沙吟的话还没有说完，便一把抢过了地图，眼睛盯着河朔的那一片狭长之地，脸色煞白的低喃道：“是，是这样的吗？他们是真的在使计要攻占长安？可，可若真的如此，长安岂不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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