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真记

　　凌衣坐在溪边，一双赤脚踢着水花，初春时节溪水寒冷刺骨，她却毫不在意，仰头看着天上闪闪的星星不知在想什么。小豹子蹲在她旁边，盯着水里的游鱼眼馋，凌衣突然指着北方天空上的一颗星星，小声说：“那就是纪陵。”

　　孟岐扬起花脑袋往凌衣指的方向看，天狼星正发出明黄的光芒，在北方天空中最醒目耀眼。

　　“纪陵说我跟着他修行，以后可见识万千世界。原来只是我自己，不是他和我。”凌衣说着眼圈红了。狱法山匆匆一别，纪陵飞升天庭，碧舫护送凌衣南行去天虞山拜师。

　　“你去天虞山拜了师父，一定要刻苦修行，务必入道成仙，到那时我也可在上界照拂你一些。”凌衣想起纪陵嘱咐的话，又难免黯然神伤。她不可能永远赖在纪陵身边，现在又知道纪陵是下凡历劫的神仙，她却连个石妖都算不上，当洒水扫地的丫鬟也不够格。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炼成仙？也许这又是纪陵哄她的说辞，凌衣有种被纪陵丢弃的感觉。

　　碧舫背对着他们，坐在远处一颗老榆树下，拿着酒壶小口酌着，寿桓依然寸步不离。”主人，都走了一个月，还没出北荒地界。要迁就凌衣小姐的速度，又避开城乡村镇走山野小路，这样下去恐怕不能按时到达。”寿桓皱眉嘟囔。

　　碧舫像没听到一样。仰头喝了一口酒，闭上眼享受辛辣穿喉而过的滋味，凌衣却听得见，回头朝寿桓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情绪。

　　凌衣感觉的到，碧护法和寿桓对她的态度很古怪。碧护法看她的眼神很吓人，像是想把她囫囵吞了，寿桓对她虽然恭敬，却好像十分戒备，时不时拿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纪陵临走前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的来历，与纪陵相遇的经过也不要对别人提起，若有人问，只说是纪陵找到了她，其他的都不记得。

　　一路上，凌衣只偶尔和孟岐说话，孟岐从来不开口回答，凌衣就自言自语。寿桓几次上前套近乎，凌衣都不理睬，寿桓碰了钉子，再不敢惹她。

　　凌衣擦净双脚，抱着孟岐走到碧舫用核桃壳幻化成的房子门前。“纪陵答应过，我可以见识大千世界。山川河谷珍禽异兽你们已经领我看的够多了，我想去有人烟的地方，也不耽误赶路。”说完冷着脸进屋，始终没回头。

　　寿桓小心的看了看主人，知道刚才的话惹凌衣小姐生气了。

　　“明天我们下山，穿城过镇不须绕行。”碧舫又喝下一大口，酒气上眼，辣的他双眸紧闭，嘴角却微微牵动，好像有一丝笑意。

　　下了山再往南行六十里，日落时分正走到一个村落，界碑上写明： “刘家村”。

　　村里人大都姓刘，附近山多地少，村民大都不富裕，有闲房能收留客人的，寿桓只打听到一家：两个儿子在外当兵，家里只有老两口和一个女儿。碧舫吩咐过了晚饭时分才去投宿。

　　老两口见碧舫长相俊美，气质儒雅，还带着童子和丫鬟，以为是上京赶考的书生，热情的给他们让进屋。碧舫主仆住北间，凌衣带孟岐跟主人家的女儿住南屋。

　　刘家姑娘十九岁，叫巧凤。长相打扮都是普通村姑模样，一边坐在炕上，点着羊油灯给大爷缝补衣裳，一边笑眯眯看着凌衣在地上转悠，这摸摸那看看，对什么都好奇。

　　“妹子，你是从小就在大户人家的吧？”巧凤用针尖搔了搔头皮，看着凌衣的穿戴，问道。

　　“嗯？哦。”凌衣愣了下，赶紧到炕上坐了下来。

　　“这世道，在大户人家做狗也比生在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强！你可真有福气！”说着，脸上浮出羡慕之色。

　　凌衣看着刘巧凤身上穿的和手里补着的衣服，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这套寻常衣服是临来前碧舫让她换的，比纪陵给她那套差很多。可跟普通百姓比还是贵重讲究的。

　　她对世事的了解，都是从书上看来。丫鬟是主人家可以随意买卖，用来侍候人的商品，一生命运掌握在主人手里，下场大都不好，不知巧凤为什么会说她命好？

　　“爹娘和我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庄稼，到了秋收的时候，要交租子、各种各样的税，还要留来年的种子，剩下的根本不够吃。一年中有大半年都是饿肚子的。”

　　凌衣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也不见纪陵、碧舫他们吃饭，只是见碧舫总喝酒。不过苛捐杂税书里倒是写着：“苛政猛于虎，吃尽百姓血肉”读到了，却始终不解其意。

　　刘巧凤见凌衣一脸茫然，并不搭话。只当她是富户人家的丫鬟，跟着主人享受惯了的，瞧不起穷苦人，更有些嫉妒，便收拾东西熄灯睡了。

　　凌衣刚刚涉世，哪懂这些人情世故，脱了外袍躺下，招呼孟岐睡在枕头边上。

　　自从离开狱法山，心里的事多了，睡的越来越不踏实，迷迷糊糊到半夜，好像听见门拴响了一下，然后脸上有只毛茸茸的爪子在推，夜里视物对她来说是平常事，睁眼见一抹熟悉的蓝影在门边闪过。

　　孟岐收回爪子警觉的跃了起来，四爪按地弓腰眯眼，如临大敌的样子。凌衣看了看旁边空空的铺位和原本放在脚边现在却不见踪影的外袍，想了一会儿，摸了摸孟岐的额头又拍拍枕头：“来趴趴，睡吧。”

　　天刚蒙蒙亮，公鸡啼鸣，村上的农人便忙碌起来。刘家二老也早起喂鸡喂鸭，烧火做饭。凌衣早就醒了，可却没见巧凤在炕上，衣裳也不见还回，让她很为难，只好继续装睡，别人也不好来叫。

　　等了半响，刘家大门却被人大力撞开，好些脚步声，一进门就嚷道：“二叔二婶，快点去看看吧！你家巧凤出事了！”

　　刘大娘啐道：“说的哪门子疯话，俺闺女还没起来呢,能出什么事？大早晨来触我们霉头咋的！”说着一盆脏水破过去，洒了来人一身。

　　“啊？不可能，明明就是你家巧凤，乡里乡亲十几年我们还不认识了？快去看看吧！”来人顾不上一身脏水，上前就要拉。

　　刘大娘丢了手里的陶盆扭头就往南屋跑，推门一看巧凤不在，就问凌衣：“姑娘，我家丫头呢？”

　　凌衣穿着中衣在炕头抱膝坐着，摇了摇头。刘大娘一拍大腿叫道：“老头子，不好！”转身跑回场院，拉上刘大爷跟着村里人走了。

　　凌衣想跟出去看看，才发现地上的鞋子也不见了。“你的衣裳和鞋呢？”正光着脚站在地中间发愣，碧舫推门问道。

　　凌衣抿着嘴不说话，碧舫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托在掌心，手掌一合一开，藕荷色外袍和同色绣花鞋便出现在手中。“赶快穿上，我们也去看看。”

　　他们跟随人流来到村东头的古井边，全村人都聚集在那里，围成一个大圆圈。见碧舫诸人衣饰华贵又是生面孔，自动闪开一条通道，凌衣很顺利的跟在碧舫身后来到人群最里面。

　　圆圈中央是刘家二老，他们正呼天抢地的哀号着，怀里抱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头脸被搂在刘大娘怀里看不清楚，但那身衣服和鞋子凌衣再熟悉不过。

　　“姑娘！姑娘！求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刘大娘看见凌衣，放开怀里的女儿朝她扑了过来。

　　凌衣原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看见刘大娘癫狂扭曲的表情更害怕，愣在那里忘了躲避，眼看刘大娘就要扑到身上，碧舫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老妇人扑了空趴在地上。

　　碧舫气势凌人，老妇人看了一眼不敢造次，就地跪下磕起头来：“求这位公子和姑娘行行好，告诉老婆子，俺闺女昨晚和姑娘一屋有说有笑，睡觉时还好好的，怎么不明不白死在这儿，还穿着姑娘的衣裳？”刘大娘一问，村民纷纷议论起来，刘老汉放下闺女尸体，也爬了过来一起磕头。

　　“凌衣，有我在。别怕，知道些什么慢慢说。”碧舫放开凌衣，紧挨着她站定。

　　凌衣看了看不远处穿着自己衣裳的尸身，半天没说话，刘家老两口又哀哀号哭起来。

　　“小姐，人命关天，您要是知道什么就别瞒着，尽管说。”寿桓冷冷盯了刘家夫妇一眼，二人见小童子年纪不大，目光却有种说不出的凌厉压迫，噤声不敢再哭。

　　凌衣一五一十说了，周围的议论声更大。刘老妇竟像杀猪般叫唤起来：“闺女，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算了，还要被人家说成偷衣贼！娘不活了，这就替你讨回公道。”哭喊着，就朝凌衣撞了过来。

　　众人觉得眼前一花，没看明白，就见刘大娘昏了过去，躺在巧凤身边抽搐不止。刘老汉看看媳妇又看看女儿，两眼一翻，腿一蹬也厥了过去。

　　“寿桓，过去看看。”碧舫拥着兀自出神的凌衣退到人群之外。

　　不远处有棵老树，根系盘绕裸/露在地面上，平时农人们就坐在上面纳凉，磨得平整光滑。碧舫牵着凌衣坐在上面，孟岐蹲在凌衣脚边，神情自在好像没事一样。

　　不一会儿，寿桓也从人群中出来，看看凌衣，便用密语向碧舫回报。碧舫听完皱了下眉，孟崎的耳朵也背了背，清澈的大眼眨了眨。

　　村民七手八脚将刘家夫妇弄醒回来，哭号声犹如开闸洪水，狂泻而出，凌衣吓了个激灵。寿桓见碧舫面色不善，赶忙从怀里掏出个药瓶，还没打开就有清香扑鼻，递到碧舫手里：“主人，这是安灵丹，快给小姐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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