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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沙漠魔谷
在沙漠中穿行又两日,眼前来到一座风蚀厉害的土城,风吹过,微微像哭嚎的声音。
采集足够的供给后,辛薇随着匈奴少年继续上路。不同的是沮渠蒙逊变得越来越沉默,道路越走越荒凉,烈日似火,许久不见人烟。绕了无数的戈壁险滩,日出又日落,穿越一阵沙尘暴后,两人来到了眼前悬山式的门楼土城面前,围绕的山脊像城墙般高耸出几道丘壑,迷宫一样的路穴,沮渠蒙逊穿行自如。
穿过一个门洞,是一个狭长的院落,居然有建筑的痕迹。
绕过一道无砖无瓦的影壁,便出现一间后院,左右厢房各数间,坐北朝南的是五间上房,门两侧种着沙棘树和葡萄藤,不远处一口天井,连接起游廊画龙点睛,枝叶婆婆,竟添了些情趣,显然都不是无意设置的。辛薇没想到荒寂深处竟然能别有洞天,颇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沮渠蒙逊口中打了几声哨,无端端的院落里,蹦出些个十来岁的孩子,兴高采烈地来到他面前,抬起沮渠蒙逊就是一阵乱抛:“老四回来了,吼吼……老四回来了！”
沮渠蒙逊眸子炯炯有神,头顶的束发随着他上下跳跃,开心大笑。过了一会儿,才问:“大哥呢？”
很快,从上房左手第二间的门走出一个魁梧壮汉,四十岁上下,双眼微微凸出,黝黑闪亮,一把大胡子下是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辛薇只需他一瞥,便像被看穿似的拉紧面罩,慌忙低下头,男孩子们也纷纷安静下来,沮渠蒙逊在此人面前跟换了个人似的,乖乖俯首:“三叔。”
“找大哥什么事儿啊？”三叔连个称呼都没舍得给,冷冷地问。
“大哥传书，要的人我已经带来了。”沮渠蒙逊显得对来人很尊重。
“嗯。”被称作三叔的人答应了一声,心里倒觉得有些意外,就吩咐下去:“先开伙。”
“不必。”沮渠蒙逊却说,“还是先见了大哥,好交差……”
三叔脸上看不出表情,挥了下手,大家伙儿还是赶紧忙活张罗起来,留下辛薇和不声不吭的沮渠蒙逊,孤零零站在葡萄藤子下,听他开口道:“大哥和二伯尚未回谷,我昨夜收了信,等着你们来。”
“……大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么？”沮渠蒙逊问。
三叔忽然眉头一皱,带着不悦:“老四,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大哥的事儿。”
“不敢。”沮渠蒙逊一愣,忙欠了欠身,低头又道:“还是先看看人吧。”
三叔好似早就准备好他们要来,眼皮抬了下,从鼻子里吭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藤下的石椅上,居高临下的态度并没有多少改变,问向沮渠蒙逊:“说个价。”
辛薇暗暗吃了一惊:听上去,越来越像人口贩子间的对话。打量四周,她发觉得自己正是待宰的“羔羊”。她心里头越发闹腾,来到这个鬼地方,她简直就是送上门的羊,不由得,辛薇恶狠狠地瞪了沮渠蒙逊一眼。她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逃跑,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也开不了口,不知道那个三叔施了什么法术,怪不得连嚣张的少年都不敢造次。
“上次大哥说好的,救下人,一座城池。”当初沮渠蒙逊接下这个任务,根本联想不出值一座城池的该是何等人,几天相处,他也看不出辛薇有何过人之处,但昨夜接到消息带辛薇入谷,他还是犹豫了下,试探问:“城已拿下,不敢再有奢求。”
“老四,少废话,我知道你不愿意送这女人进谷,既然都来了,总不会让你空手走。”
“……”沮渠蒙逊犹豫了下,不愿直视辛薇此刻愤怒的眼神,“既然如此,我想换一个人的命。”
辛薇的目光已经快杀他百次了,实在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敢卖了自己。
三叔看了他一眼,显然是不打算讨价还价,回答得爽快,只有一个字:“好。”
沮渠蒙逊一愣,很快他用余光扫了眼辛薇,心里突然抽了下:“……另外,任务只说把人带过来,没说……不能带走。”
对面的男人听他这话,竟然也没生气,随口道:“旁的我不管,全等大哥回来再说。”
看得出还有余地,沮渠蒙逊也有些出乎意料:“这次我回来,打算住三日,等大哥。”
三叔一副事不关心的态度,捋了捋胡子,起身道:“随你。”
沮渠蒙逊觉得事情出奇地顺利,不由得心情好起来,瞄向辛薇:“那她,现在如何处置？”
辛薇嘴角抽动,心咚咚跳！只听二伯随口说:“第五间上房——君壁阁,候着。”
两日后,辛薇的各种怒气与担心纠结总算缓和了些。
表面上她是被禁足,但从这里人对她的态度来看,明显能感受到客气与尊崇,看来小命是保住了,只是她心里还是暗暗恨着沮渠蒙逊。
徘徊在这间几乎用金银玉器堆砌起来的房间,摆放的瓶、炉、茶碗、酒具、装饰物件无所不优,即便不懂珠光宝气优劣的辛薇,也看得出这间房舍的贵气。然而,门楣“随珠和壁,明月清风”的雅致对联,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屋内一面粉墙,无字无画,只有一副玉制八卦,都说“君子比德于玉”,难道这匪窝竟有高雅之人？
敲门声起,辛薇警觉性使她贴向角落,仍披裹着龟兹袍子,不自觉裹紧身体。
注视门口,原来一直照顾她的男孩端着食物进来,热情招呼:“是小九,姐姐,吃饭了。”
“小九,你们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辛薇每次见他都重复同样的问题。
男孩岁数跟她的学生们差不多,上下透着机灵劲:“大哥不在家,咱们说了不算。”
“哎！”辛薇重重叹了口气,这大哥、二伯、三叔、老四一堆人的土匪窝里,不知藏了什么名堂,她是在沉不住气,“小九,实话告诉姐姐,你们究竟是好人坏人？”
一句话逗笑了小九,他露出洁白的牙,道:“有人说咱们是好人,也有人说咱们是坏人,嘴长在别人身上,姐姐可难住了我！”说着,他放下一些肉和馍,盘子里还盛着诱人的葡萄,配上一壶佳酿跟夜光杯,辛薇绝食的节奏终于快到了尽头。
小九往杯中倒满酒酿,紫红的液体挂杯滴落,衬着珠圆玉润的葡萄粒和诱人的肉香,这景象,只消看上一眼,清凉鲜美便沁人心脾,饿了一天的辛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肚子不争气地咕咕抗议起来。
小九埋头放下酒菜,熟络地喊她:“姐姐,尝尝鲜吧？都是特别给你准备的。”
一听这话,辛薇不由紧锁眉头,只说:“谢了……我可不敢当。”
“姐姐,这葡萄是咱自己种的,酒也是自家酿的,请放心解渴！”
辛薇走近了几步,看看桌上的吃食,那玉托盘上的葡萄,就像翡翠荷叶上长出的玛瑙,实在诱人,她咬紧牙关道:“别以为一顿美味就能了事,事到如今,不敢领情。”
小九不动声色地摆好桌子,点了点头,笑着答复:“姐姐慢用,二伯吩咐过,如果饿昏了姐姐,就先断了小九的拇指,万一大哥回来见不到姐姐,哥几个的手脚也不用留了。”
一席话轻描淡写,听得辛薇直起鸡皮疙瘩,她望着男孩那张玉盘似的面庞,弯弯两道月牙笑眼,将这血腥一幕看得如此无谓,他小小年纪,心中又是怎样境地？
随着他人悄无声息地退去,辛薇摊坐在桌前暗想:这个魔域桃源般所在,不知道藏了什么秘密。
晚间,门外又是叩门声。
小九按时清理房间,看见桌上的食物和酒水总算被辛薇吃个精光,不被察觉地松了口气。
辛薇背对着他,靠坐在内侧床头,懒得理他拿走什么或是又放下什么,反正很快没了声响。约莫过了片刻,辛薇身后觉得气氛有些怪,转身看见房内竟站着一个陌生人,高大魁伟,面带广额高鼻的古铜面具,眼神锐利无比,全身裹着黑色的斗篷,手臂插入衣袖交握,冷漠安静,看不出来者善恶。
辛薇一惊,慌忙向床侧躲闪,壮着胆道:“你是谁？”
“你终究是来了。”
冰冷的声音,辛薇如触电般全身打了个寒颤,又问:“你到底是谁？”
“日月交替了几千轮回,风沙磨尽魔域鬼谷,行路的人,找到了方向才停下脚步,等候命中注定的朵斯提。”
眼前人好像没恶意,虽与她毫不相干,但也不至于拒人千里:“朵斯提……我不懂。”
古铜面具下看不到表情,他淡淡地说了句:“有缘人。”
“你知道我要来这里?”辛薇愕然,锲而不舍地再次追问:“你,你到底是谁？”
古铜面具答道:“这里是沙漠魔谷,在下墨琰。若非有缘,常人寻不到入口,能踏进这里,除了朵斯提,便是死人。”看辛薇一脸茫然,他继续说:“这间君璧阁以后便是你的,既来之,则安之,小五。”
“小五？”
辛薇心中疑问入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难道你就是魔谷大哥？你抓我,不是要杀我？”
“虽然你喝了玉髓,要你生死易如反掌。”面具下的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不过……你的命,不属于我。”
“什么玉髓？”辛薇大惊,想到那壶被她喝干的酒,“难道,你给我下了毒？”
“毒？”面具大哥好像在思考,然后道:“玉髓酒解百毒,世人无不争恐,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它虽胜药,确实也能致命。”
“……”辛薇心中咒骂了个脏字,居然自己又上他们的当,不禁怒火中烧:“你们,觉得这样耍别人很有趣吗？”
“无趣。”
原本习惯幸灾乐祸的肯定答案,这个叫墨琰的倒让她失望了,“无趣,你为什么还这样对我？”
“因为你不是别人,是小五。”
一时无法消化穿越后的本地文化,辛薇万分纠结:“什么小五小六的,大哥，我确定不认识你！”
“既然你已称我‘大哥’,怎还说自己不是小五？”
不过一句口头禅的“大哥”,却被眼前这个叫墨琰的人利用了。
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她脸上追溯久远的身影,片刻才又开口道:“传说几百年前,在沙漠深处的风眼下埋藏着一颗明珠,粉碎后泯灭在沙粒的光芒,能幻聚千年后的灵魂,左右天下命运……”
辛薇轻轻地“噢”了一声,了然的意思，“所以呢？”
面具下的脸好像有些郑重,同时掺杂着阴郁道:“白骨铺满魔谷的沙路,荆棘密布前途的狼烟,小五,你就是朵斯提的明珠,大漠聚集的灵魂。”
辛薇盯着面具,忍不住问:“大哥……你没事吧？”
“大哥”两个字刚出口,她又后悔这句口头禅,心想干脆破罐子破摔，转而辩道:“从科学和唯物论的角度,灵魂都是未经证明的产物,毕竟都是以讹传讹的古老传说,当不得真,何况你我素不相识,这位大哥费尽心思‘请’我来,恐怕是要失望了。”
不知道他听懂自己的意思没有,墨琰眼神清亮地对辛薇问了一句:“那你如何解释，缘何来此？”
辛薇哑然,确实她没有答案，但没有答案不代表她不愿意寻找答案。
穿越千年，这种时光逆转的神奇经历，辛薇无法解释，从开始的不敢相信、震惊，到后来的平静，如果这不是一个很真实、很长的梦，那么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去寻找解开命运谜团的钥匙。
短暂的失神，墨琰已不动声色地来到她跟前。
冷冷的面具近看有些狰狞,辛薇吓了一跳，她强迫自己直视,听他一字一句道:“朵斯提还不明白,是西域的风沙卷来它的明珠,我其实是你的守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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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朵斯提在回语里是朋友、有缘人，还有君璧阁……
因为最近刚读完《□□的葬礼》，以上的词语均出自此书，致敬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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