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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楼兰篇--天花
原本寂静的漆黑深夜，巴依老爷的大宅里灯火未灭，有下人说辛医师来了，立刻有人提着灯笼上前引路。这府里算楼兰的大户人家，上下住着几十口人，除了商队的伙计们所住的小院辛薇曾去过，古丽小姐闺房所在的大宅她还是第一次来。
管家亲自带路，辛薇疾步走了半炷香的时间，才来到古丽小姐所住的楼阁。
相比下人住的拥挤，主人家的建筑要宽敞华丽许多，辛薇止步等着人通报，谁知巴依老爷竟亲自迎了出来，“辛医师，快请进。”
辛薇行了个礼节，跟着进了去。幽幽的烛光照着内室的闺塌，幔帐下古丽满脸汗湿地躺在榻上，嘴唇干涩，面色潮红，人憔悴了很多，与白天的娇羞少女的样子大相径庭。
辛薇吓了一跳，“什么时辰发的烧？她可曾接触过什么人？”
管家忙答话：“白天还好好的，就是随辛医师看过那几个发烧的伙计，下午小姐不知怎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去叫吃完饭的时候才发现她昏睡在床上。”
辛薇摸摸她的额头，翻了下她的眼皮，什么都没说。
巴依老爷立刻着了急，问她：“这退烧药也吃了，汗也发了，怎么人还是不醒？”
辛薇检查完古丽后反常地沉默着，转身对巴依老爷道：“可否让我再去看看那几个生病的伙计？”
“那古丽她……”
巴依老爷担心自己的女儿，正要开口却管家劝住，“老爷，咱们还是听辛医师的话吧。”
巴依老爷跟无头苍蝇一样，管家一说便只好点头，抬了抬手让他带着辛薇下去。
来到下人房里，那几个病人躺在两个昏暗的房间里，里面有些恶臭。辛薇制止他人走进房间，而是先从药箱中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蒙在脸上，方才入内。
当走到第一个病人的跟前时，她的心立刻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病人的脸色由起初的发烧潮红，变成了退热后的红疹，她翻过手臂和前胸的衣服果然有疱疹出现，辛薇迅速检查了其他就给人，症状一样，不过严重程度不一而已。
“该死，我竟然小瞧了这病毒。”辛薇顿感害怕。
管家和几个下人在门外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在卖什么关子，这时听到里面的辛薇道：“所有人不许进入这个房间，凡是病人接触过的东西和衣物全部烧毁！古丽小姐找人蒙上口鼻专门伺候，五日内府里闭门谢客，任何人不许随便进出。”
“辛医师，你的意思是……”管家脸色凝重，眼神看起来还抱最后希望。
辛薇从屋中退出摘下面帕，异常郑重地对他说：“恐怕你们的人染上了天花。”
“天花？”管家十分恐慌，尽管他根本听不懂辛薇所说的天花到底为何物，直觉是要了命的秽物，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是好，下人们没有听清楚他们的对话，看管家神态也能猜出情况不好，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辛薇深深看了躺着的几个病患一眼，回过头说：“咱们去看看古丽小姐吧。”
“嗯，嗯。”管家思绪很乱，这个时候也只能唯命是从。
在楼兰这片美丽的国度上，辛薇一年多的生活平静恣意，然而被困于这场天灾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走在路上，心情极为复杂，心想历史上多少文明是被这小小病毒消灭的，不会楼兰的命运也因此走上不归路吧……
月孤城这几日很忙，据线报东方的敦煌太守李暠重拾大凉历经叛乱的西部失地，而段业起兵建立了北凉，与西域的高昌、焉耆连起成片，简直有对楼兰包围之势。
夜色中，楼兰王宫花木繁盛，玫瑰芬香诱人，晚风来急，宫墙上飞来花瓣如雨，清香阵阵，在这片沙漠之中的腹地绿洲，无人能想象佛塔下的花开绚烂如霞、花落红尘飞舞的极致美景，月孤城走出了殿门，遥望远方明月下的雕栏柱影，闭目叹息。
楼兰王身体如老朽的枯木，早已无法处理国事。
在吕光派来征西大军前来讨伐的时候，是月孤城力排众议不肯投降，从那时他便接管了楼兰。他虽然敬佩李暠，但是与其附属内忧外患的政权当墙头草，他宁可联合龟兹与大凉拼个你死我活。谁知后来天助，大凉国后院失火，他兵临于阗不仅卖了李暠一个人情，还从于阗的尉迟氏手里讨来一个承诺。
回溯一年前，他带着上万大军从于阗班师退至楼兰，未损一兵一卒，还悄悄带回来一个汉人军医——辛威，即辛薇是也。
辛薇最开始来到楼兰并不欢欣，至少他从她的眼底看不见开心笑容。
本想低调存在的她，硬是被月孤城以贴身医师的名义留在宫中，那时他正好得了风寒，每日都是辛薇亲自熬药送汤，她说这是在尽她的本分。然而她不知道，没有一个侍女敢在他说不进药的时候硬塞到他手中，还监督着他喝干最后一滴药才肯离开。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人每天变着食谱给他做清淡的西湖牛肉羹、冬雪烧山鸡，还有奇奇怪怪的什锦菜，孔雀河八宝、彩蝶飞舞……
他喜欢与辛薇对着圆月把酒言欢，吵闹着谁的家乡更水美，哪里的姑娘更漂亮。
辛薇看不惯侍女为他剥葡萄皮，会咂嘴摇头说：“有手有脚，不用会退化掉。”
看着满盘子的葡萄皮，还会皱眉：“葡萄最有价值的地方，就这样被浪费了。”
偶尔，他很好奇辛薇的杂学，惊讶她的过目不忘，两人还会争论古书典籍，辛薇说自己出生自中原却不喜欢儒家思想，她也不喜欢阶级分明的封建制度，月孤城还笑她：“那你岂不与整个天下对抗？”辛薇大笑，但从那以后她就更多聊“喜欢什么酒？”“喜欢什么茶？”“喜欢什么花草？”“去过哪些地方……”
月孤城习惯了每日第一时间处理完正事，赶回殿看着辛薇忙碌，说着天马行空的笑话。
他还记得，辛薇与给她看发热恶寒的御医吵了一架，不肯捂汗，非要敷冰块，最后输了！自此便迷上了看医书，开始研究草药，找法子反驳御医，却也发现了中医玄妙，然后月孤城才体会到被冷落的日子，最后还撞上兴师问罪的阿依娜。
月孤城突然睁开眼睛，他感到身后有人为他披上御寒的衣裳，猛回头。
眼前只见美丽的表妹阿依娜，他差点忘记自从辛薇搬走，父王便已允许她搬入王宫，就住在他的旁殿，离辛薇所住过的偏殿一墙之隔的地方。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月孤城对她一向不失温柔却止于礼。
阿依娜笑着说：“你不是也没睡？我看见你的灯光还亮着，就跑来了。”
月孤城没说话，眼神依旧漂离在远处，忽略阿依娜亮晶晶的含情美目，她才不在乎表哥的冷淡，两手忽然从后面抱住他，脸靠在月孤城的后背，悄悄说：“表哥，我父亲问起我们的婚期，说三个月后的七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好像也是属于有情人的日子。”
阿依娜身上散发着玫瑰香，让月孤城想到当辛薇发现一大片玫瑰谷的美景时惊讶的脸，她竟真花了一天时间捡花瓣，手指沾香，笑颜如花。
“……表哥？”阿依娜推了不说话的月孤城一下，“我在问你七月初七好不好？”
月孤城说：“既然你喜欢，我明日去问了父王定夺吧。”
阿依娜终于得到想要的回答，开心地搂紧她心仪的男子，期待着花嫁的美好日子。
月孤城面无表情，没有注意到身后阿依娜的幸福，心神不知飘向何处。
殿外突然传来声响，他居高临下可以看见急急跑来的侍卫身上。
宫门早已关闭，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这时候是不会有人来他的殿中打扰的。
月孤城转过身体，扳开阿依娜的依恋，淡淡地说：“我有事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阿依娜愣了下神，脸上是明显的失望，好不容易气氛好的谈情机会，就这样被破坏了。
果然，侍卫已经来到殿门前，他看到有阿依娜在场先没有说话，只是立刻单膝跪下参拜。在公主不情愿的离去后，才对月孤城禀告：“城中的巴依府上传来口信，说可能有疫情，未免恐慌他们称家主病重谢绝会客，请王子定夺。”
“谁人让传的口信？是否可靠？”
侍卫正是负责每月驱车接送辛薇的人，他抬眼看着王子，“绝对可信。”
月孤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说辛薇让人传的话，那他是百分百信她的。
他立刻担心起辛薇的安慰，如果真是疫情，那就是天要亡楼兰。最近外患已经让月孤城头疼，猖狂的细作已经涉足都城，西域诸国彼此虎视眈眈，让月孤城更加担心的是北方段业的势力，他若出兵，恐怕也只有敦煌的李暠能够帮上忙，只是隔着白龙堆天险，唯一能指望的力量就是于阗，但人情归人情，他出兵围困过于阗所以不敢确定关键时刻他们的选择。
“封锁巴依府，派专人传送物资支援他们，只准进不许出，否则格杀勿论！”
月孤城断然下令，话音未落，他便又开口：“除了……辛医师。”
侍卫一直低着头，听到王子的命令立刻回应退下。
月孤城匆匆望向巴依府的方向，脸色难看而郑重，心里默默祈祷着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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