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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封吟来到淮南城外,看着熟悉的城门,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苏汇川牵着马缓步走到她身边:“封吟姑娘为何不进去?”
“故地重游,难免伤感。”封吟此时身着素雅的白底青纹长裙,长发拢到一侧,松松地盘起。苏汇川也是一身书生装扮,头上简单地盘了个髻,一袭灰衣。
淮南城中的确繁华,不次于江浙地区。苏汇川看着封吟没有丝毫犹豫便向城中走去,又想起她方才所说“故地重游”,思忖了一会儿,也未多问。
“苏公子,林雨轩大概是在淮南府中。”封吟顿了顿,“苏公子作为苏丞相之子,此身份是进不了淮南府的。”
苏汇川明白家父依附成王,而淮南王之心素来不向成王,自然两人毫无干系,甚至淮南王是排斥苏家的。且不论林雨轩在淮南府中究竟在谋划着什么,与苏豫之子有所瓜葛恐怕也是不妥。
他突然明白无论是长安还是淮南,都不是他的归路。
自始至终,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转而看向封吟:“姑娘所说我是明白的。”
在偌大的天地,他牵着马,不知前往何方。
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归途。
“苏汇川,”封吟不忍看到苏汇川如此的表情,只能淡淡地说,“先找个地方安置一下行李吧。”
林雨轩已知苏汇川与封吟两人抵达了淮南,封吟来淮南的目的他自然明白。只是如今身处王府,约见并不易。苏汇川结友甚广,故暂居在友人家中。封吟则在一家医馆中做事,因医术高超而小有名气。
他来到医馆,近日北风渐强,骤然褪去初秋的炎热,不少百姓得了风寒。他就站在门外,侧头看着封吟微笑着递上药包:“记得每日服三次,好生歇息。”
她挽起了长袖,忙碌于草药间,微微沁汗也只是站立片刻轻轻擦拭,随后继续开方。
和在临安时一样啊。
封吟歇息下来时,他才缓步走进医馆。她正倚在窗边斜坐着合眼休憩,呼吸浅浅的,许是累了。一缕落下的头发轻轻搭在她的侧脸上。
雨轩瞥了一眼她身后一袋袋的药材,每几日她便去城外进药,也不知如此重的药材,她是如何运回,她的手臂明明撑不起如此重量。
他轻轻靠近她,手不经意便伸向她的脸。他想将那缕头发勾到她的耳后,这样他更能看清眼前的人。
只是最终,他还是没有。
林雨轩无声地自嘲一笑,是啊,自己就是这样可笑的人啊。
面前的女子有些微微发抖,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他绕过封吟,慢慢合上半开的窗。
身为人医,自己却偏偏不注意。
他转身离开,没走几步,窗外一阵大风吹过,木门木窗吱呀作响。
封吟揉了揉迷糊的眼睛,朦胧中看到雨轩青色的长衣,和一如往年的淡薄背影。风轻吹动他的衣摆,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往前,没有停下。
她有太久没有见到他,明明比起十年,这不过是短短几个月,却长如数个春秋。
“林雨轩。”她追到他的身后,拉住他的手臂。
雨轩一愣,转头看到身后的女子微喘着气,却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袖。
封吟站定,反应了一会,随后慢慢松开他的衣袖。她提起药包递给雨轩:“最近染风寒的人不少,拿着泡茶能御风寒。”
眼前的女子不再冰冷,只是温柔地对着自己笑着,平静地嘱咐着关心着自己。
雨轩接下了药包,心中泛出一阵苦涩,眼眶中有薄薄的泪水笼罩。他转过头,沉默了很久。
封吟见林雨轩如此,自己咬了咬唇,随后强颜欢笑说:“林雨轩,谢谢你来看我。”
她哽咽着的声音带有微微的颤抖,林雨轩的心像被死死揪住。他突然转身拉住欲走的封吟,林雨轩,你就让我在乎这么一次吧。
封吟一惊,看到自己的手被雨轩抓着,他的手不温暖,很冷很冷,却不想挣脱。她听到他说“一起走走吧”,她听到自己说“好”。
街边飘来了红薯的香味,封吟不禁脚步放缓,转头寻找香气的来源。林雨轩眉眼弯起,牵着她的手走到铺子前。
封吟脸一红,果然自己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
“老板,麻烦一个红薯。”
“好嘞!”
温热的红薯捧在她的手中,传来暖暖的触觉。她对半掰开红薯,递给雨轩:“我很久没吃过了,给你一半。”
他们坐在淮河岸边,天微凉,夕阳映在湖面泛出粼粼的波光,几支渔船从远处渐渐靠近,传来清脆的舵铃声。
林雨轩看着身边女子专心地咬着红薯,面色红润,自己不禁微笑。他咬了一口红薯,同一家铺子,今日的红薯却比上次的香甜了许多,甚至,比记忆中的味道更为难忘。
“泠儿,”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林雨轩不会放下过去。”
“我知道。”她垂下头,喃喃地说,“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给不了我安稳的生活,我知道你给不了我承诺。我,都知道的。
林雨轩咬了咬牙,努力止住将要流出的泪水,他恨着这个在恨着的自己。“泠儿,我是多么的自私啊。”他仰起头看着火红与藏青交织的天空,泪,再也止不住。他给不了她任何未来,却还是忍不住想告诉她,他在乎她。
“我也是自私的。没有人不自私。”封吟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远方的船只。“我无能为力,却想陪着你,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好受点。”明明,明明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啊,可我做不到,你在乎的不是我,我无能为力。
“对不起。”
“你没有亏欠我什么。”封吟淡淡地说。
林雨轩没有继续说什么。
夜色渐深,他送封吟走到医馆后门,她与医馆打杂的丫鬟住在一间。今夜月色很亮,衬出她白皙的肤色。封吟一手扶着关上的半门,另一手慢慢地合上另半扇门。她清澈的眼眸看向雨轩:“记得泡药茶。”
雨轩也温柔一笑:“别开着窗歇息了,天凉。”
“嗯。”
我知道,我知道这份温柔太过难得,太过不易。我知道,当我们分别,当再度相见,这份温柔太难太难。
林雨轩一直看着封吟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门,他听到了门里传来的抽泣声,很轻很轻,却抽动着自己的心。
他快步离开医馆,却在无人的巷子里拳头狠狠地砸向石墙。
林雨轩,你有罪。
林雨轩,你步步算计,总在伤害她。
林雨轩,你好狠。
“殷理,据淮南消息,成王要邀请淮南王前往长安赴宴,淮南王自然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准备集结兵力,攻向长安。”
“是,此事已按照公子吩咐的告诉首领了。首领指示缨族开始备战,不过不准备过快行动。”
“的确,目前还未能知晓淮南王是否有安排兵力提防缨族军队。”
“若是淮南王与成王进入战争,则难以入侵韶国,极有可能两军先为击退缨族而协战。”
楼布笑了笑,看来这场鸿门宴的争斗甚是热闹。
而我,殷罗的结局,怕是也要来了。
“王爷,近日天凉,军中不少兵士旧疾在身,骨节泛寒。”淮南军副将上殿禀报,“军中药材以及医者均告急。”
江卓眯了眯眼,的确,淮南军长时间驻扎本地,未上战场,故而医者缺乏。若是前往长安甚至北疆,想必冻伤不容小觑。
“如此,则不妨在城中招些医者,纳为军医。”江卓看向一旁坐着的林雨轩,“林公子以为如何?”
“高手自在民间。”林雨轩啜了口药茶,嘴角微扬,“在下如今喝的这药茶便是自民间而来,自觉甚是有功效。”
江卓走近打量了一番,清澈的茶水中漂浮的药材并不贵重,然不是寻常的方子。他伸手倒了一杯,闻来茶香不减,小抿一口药的苦味极淡,可以称得上温润。
“林公子可能带本王爷前去见见此医?先不论功效,此番对药的见解,便值得会会。”
林雨轩合上杯盖,抬眼看向江卓:“自然。”
医馆正是歇息时分,封吟在内室整理新进的药材。听闻淮南王在招募军医,医馆中不少大夫前往应试,想来这一战也是近在咫尺了。
内室外一阵嘈杂,掌柜似乎相当慌张,继而大声喊着让自己快出来。
封吟收拾好手中的药材便匆匆走出门:“掌柜,有何事?”她看到掌柜靠近她继而拽着她往前走近,封吟转动目光看到大堂中坐着两人。
林雨轩先开了口:“封吟姑娘,这位是淮南王,听闻姑娘医术高超,特此前来。”
他看见封吟眼中闪过短暂的失神,继而明白了什么,眉眼盈盈地看着自己:“何来医术高超?小女子也不过为林公子配了包御风寒的药茶。”
林雨轩淡淡地笑了笑,不再理会她笑眼中空洞的悲凉。
江卓看到面前女子站在自己面前毫不慌乱,微微颔首,轻启红唇:“参见王爷,民女封吟。”
清澈的眼眸正视着自己,未施粉黛的面容镇定自若,侧脸上的疤痕也未能遮盖她淡然的气质。
一个恍惚,竟与记忆中的丫头重叠。
“本王爷已听闻封吟姑娘在此医馆救治了不少百姓,可为何不入军医?”
封吟欠了一下身,答道:“封吟初入医馆,感激掌柜收留小女子。若为了己利,辜负了掌柜好意,只怕封吟自己心里也歉疚。”
江卓慢慢抬手,鼓了鼓掌:“府中正缺如此不为利所动的医者。”他示意林雨轩,雨轩会意,将怀中银两置于掌柜手中。
“如此这般算是补偿掌柜了。”江卓看着面前的女子,起身欲行。
封吟知自己推脱不了,再度欠了身:“谢王爷赏识。”
“封吟姑娘这几日先收拾收拾,不日便会派来马车接姑娘入府。”林雨轩交代完,便随着王爷走出了医馆。
封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是清瘦,明明还是熟悉的样子,却变得好陌生。
我们,越来越远了。
她听不到自己被淹没在恭贺声中,她置身于一片嘈杂,独留心中一片凉意。
“苏兄,来这淮南可不得不尝尝这耐冬酒。”李崮替苏汇川满上酒杯,递到他手中。
“多谢李兄收留在下了。”苏汇川示意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好酒,茶味浓,酒味淡。甚雅。”
李崮笑了笑: “苏兄有所不知,这耐冬酒是淮南府中首酿,继而流传到民间。”
“哦?淮南王竟有如此雅兴?”
“王爷的雅致怕是我等文人墨客都不敢轻视,虽不是饮酒作诗之人,单看那淮南府,非金玉之堂皇,而是傍水素雅,庙堂不俗,便是大雅。”
苏汇川赞许地点了点头,想来自己父亲,朝中大臣,如此这般的也是极少。
“话说这耐冬酒与长安桃花露所酿方法相同,不过加入酒后更为浓重。”李崮饮了一口,“人自醉。”
“那苏某就不客气,与李兄共饮这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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